2 性單戀
性單戀
許遠汀是一位重度性單戀患者,這還是她跨專業學心理後才給自己下的診斷。
性單戀,又稱回避型依戀,具體表現為,可以熱忱真摯地喜歡一個人,但一旦對方也開始回應自己,尤其是發生一些肢體接觸時,就會從心底感到抵觸惡心,瞬間對這個人由喜歡轉為厭惡。
高中時,她只是跟韓子軒随口提了一嘴,說她覺得跟他一起打球的隔壁班沈同學人挺好的,他就介紹了兩人認識。
正好兩人家住挺近的,于是那一周便一起上下學。然後……沈寒洲就誤以為她想和他談戀愛,想要拉她的手,被她躲開了。
其實挺無趣的一段故事,後來許遠汀也吸取了教訓,決定封心鎖愛,與異性保持距離。
沒想到今天又遇到沈寒洲,蘇穎和胡志遠還大有撮合二人之勢,不禁讓她感到頭疼。
她借着上廁所的工夫出來透氣,結果回去的路上直接被沈寒洲堵在了走廊。
“許遠汀,那我算什麽?”他看起來有些陰沉,“你好會玩弄人的感情。”
這句話正說到了她的心坎上,還記得當時在網上搜索相關資料,很多被性單戀患者分手後的人都怒斥他們是渣男渣女。
許遠汀眉眼低垂,也不打算辯駁:“不好意思,當時是我處理得不好,讓你誤會了。”
沈寒洲呼吸聲音加重,似乎想再說什麽。
許遠汀卻徑自繞過他,不去管他的反應,重回席上落座。
本以為這件事便就此揭過,大家也該去換個對象八卦,沒想到她剛一坐下,新一輪拷問又開始了。
這次是關于工作的。
她當年成績在學校名列前茅,很多人難免存了或比較或看熱鬧的心思,更有甚者,天生喜歡論證成績無用,巴不得她現在過得不好。
而給他們留下揣測縫隙的,恰好是因為五年前的一樁事,導致她有整整五年的經歷無人知曉。
有人期盼她堕下神壇,卻不知她天生不愛炫耀,于是那些刀槍冷箭,都被她悉數打哈哈擋了回去,無法傷她分毫。
衆人見狀無趣,便不再找她麻煩,開啓了新的話題。
有人聊到棠城大學後天舉辦的某某技術發布會,胡志遠激動地一拍桌子:“我大老板也去參加,寒洲呢,我聽說他要去做志願者,能參與這種會議的可都是牛人,兄弟以後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我們。”
一陣虛僞的恭維聲中,許遠汀安靜夾菜,倒是她旁邊的韓子軒似終于看不下去了,過來與她搭話,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全場聽見。
“老許,我沒記錯的話,你這周日是不是也要回母校來着?我記得是去參加一個什麽揭牌儀式?”
既然被點到了,許遠汀便也大大方方承認:“是。”
韓子軒:“那你需要做什麽嗎?”
“發言,還有按手印。”她語調平靜,說出的話卻像一顆小石子,掀起了在座每個人心裏的驚濤駭浪。
蘇穎和胡志遠面面相觑,沈寒洲臉色瞬間難看下來,他騰地一聲站起身:“你們繼續,我去趟洗手間。”
“哎,寒洲!”胡志遠喊他,見他沒理,不由幹笑道,“哈哈,學霸還是厲害,是我們眼拙。”
“遠汀,你也太見外了,怎麽不和我們說呢?你從S大……”蘇穎斟酌着,最終用了離開這個詞,“你從S大離開之後,又去重新考了研究生?”
許遠汀心道,你今晚也沒問。
他們的所有對話,都來自于蘇穎和胡志遠先入為主的臆想。
而且高中畢業後,蘇穎和她也很少聯系。
她想,她好像沒有義務把自己的私事事無巨細地發在朋友圈,“通知”所有人吧?
“我出國交換了,碩博連讀。”許遠汀語氣平淡,仿佛只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蘇穎卻倒吸一口涼氣:“啊,所以你現在是……博士畢業回國了?”
得到的是許遠汀的點頭。
一時間,在座衆人心思各異。胡志遠讪讪地想,博士和博士生可真是天壤之別,想不到許遠汀中間耽誤一年,照舊在27歲順利取得博士學位。
那她口中的普通工作,想必也不容小觑。胡志遠不敢再問,生怕一不小心就裝叉到許遠汀熟悉的領域,暴露自己無知。
他在心裏掂量一番,頓覺沈寒洲配不上許遠汀,但今晚一直刻意撮合兩人,此刻突然閉口不提,倒像是承認自己尴尬,于是胡志遠又将話題扯回到最初。
“你後天去棠城大學,正好可以讓寒洲盡盡地主之誼。”
“對對,”蘇穎也回過神,接話道,“你也有五六年沒回去了吧?棠大後面翻新過,讓沈寒洲給你帶路,請你吃食堂。”
許遠汀正要回答,剛剛離席的沈寒洲回來了,他恰好聽到蘇胡二人的安排,順勢繞到許遠汀身後,挑眉道:“老同學,給個面子?”
真是翻臉如翻書,将才奪門而出時的驚惶神色消失不見,這會兒沈寒洲的臉上,平靜中帶有一絲期待。
仿佛他真的,只拿許遠汀當多年未見、想敘舊情的普通同學。
可他們本來也沒什麽情誼可言。
許遠汀不想他誤會自己對他仍有意思,直接拒絕:“不用麻煩,我周日開完會就走。”
“那就後天早上吧,你幾點到?我去接你。”沈寒洲似不甘罷休,語氣驟然強硬。
許遠汀拒絕未果,只能回答:“七點。”
-
周日清晨,朝霞鋪滿天空。
伴随着鳥鳴,許遠汀來到棠城大學門口。
多年後故地重游,再見到校門口的兩個石獅子也覺分外親切,她不由伸手摸向滾燙的雕像。
背後響起咳咳兩聲,突然探出一個腦袋,強行打斷了她的回憶:“姐,想什麽呢?”
許遠汀熟練地賞了他一個腦瓜崩,這才轉頭看向來人。
少年穿着計算機學院統一定制的院服,頭發蓬松柔軟,細聞之下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許遠汀吸吸鼻子:“你噴發膠了?”
“昂,這不是被選作在校生代表了嗎,總得收拾得人模人樣點兒。”
少年身量很高,卻長着一張娃娃臉,笑起來時有單側酒窩,正是許遠汀的親弟弟許以南。
前日沈寒洲強勢邀約,她不想和他單獨相處,想了想,只好委屈弟弟來做擋箭牌。
倒不是說兩人僞裝情侶,只是有許以南在旁邊,至少能讓沈寒洲說話做事前掂量掂量。
果然,沈寒洲乍見到許以南時,臉色并不很好。
許遠汀為他們彼此引見後,他才看起來正常了些。
許以南也很上道,哥倆好地摟上沈寒洲肩膀,一口一個學長,借着讨論問題的名義,完全不給沈寒洲和許遠汀單獨說話的機會。
于是就形成他們兩人并排在前面走、許遠汀一個人在後邊的局面。
她不由四下張望起來,試圖回憶起曾經在校園各處發生的故事。
比如,以前期末季,她總會在體育場的那棵桂花樹下背書。
最近桂花正當季,清晨的微風送來一陣花香,沁人心脾。
原來那棵樹還在,只是樹下的人不同了而已。
一群晨練的老大爺中,混進來一個身着黑色衛衣的年輕人。
他好像已經跑完步了,這會兒正做拉伸,前腿一踢,就放到了單杠上,看起來相當輕松。
許遠汀又看了他一眼。
這個世界上,會有如此相似的兩個身影嗎?
可是,時奕昨天才結束在蘇城的演出,棠城場下周三開始,他沒有道理現在就來棠城。
再退一步,就算他真提前來,也不會出現在棠城大學。
她只覺得自己最近像中了邪一般,草木皆兵。
正要自然地偏轉回頭,男生好似背後長眼,發現有人在偷看,微微側了下身子,往她的方向調轉了些。
許遠汀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幸好,男生只是想躲避直射的陽光,朝着樹蔭的方向走了兩步便停下了。
前方許以南問:“姐,我們去哪個食堂?北園行不行?”
她下意識嗯了聲,趕上弟弟的腳步。回過頭的最後一秒,似瞥見一瓣桂花落在了男生肩頭。
周末早上,食堂人不多。
許遠汀為今日出席,特意穿了正裝。連一向不拿正眼看人的食堂阿姨見了她,都尊稱一句“老師”,恭恭敬敬地舀了滿滿一碗粥。
他們找了個四人桌落座,許遠汀和許以南坐同一邊。
起初,三人各吃各的,毫無交談。
許遠汀點了一個包子、一碗粥,她三兩口就解決完包子,和許以南咬耳朵:“你小子在學校裏挺出名啊,就剛剛,至少有五個人路過,往我們這邊看。”
許以南心知,他們多半是瞧見許遠汀的打扮心生好奇,嘴上卻道:“因為我們倆長得好看。”
語氣又貧又臭屁,別人聽不見,坐在對面的沈寒洲肯定聽得一清二楚,他嘴裏的東西還沒完全咽下去,嗆得直咳嗽。
許以南是個小話痨,安靜了這麽久,已經是他的極限。于是等沈寒洲咳嗽完,他主動搭話道:“沈學長,你現在發了幾篇A會呀?”
話題轉換之自然,讓許遠汀嘆為觀止。
本以為只是正常的學術交流,哪想到沈寒洲面色驟變,支吾道:“目前……暫時還沒有。”
中國人說話講究禮尚往來,于是他反問:“你呢?”
“我有兩篇,”許以南摸摸脖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運氣比較好吧,之前也被拒過兩回。”
這能簡單概括為運氣好?沈寒洲這時才像真正睡醒,恍然大悟般看向許以南:“你是儲院士的關門弟子?!今年研二拿國家獎學金的那個。”
計算機學院傳言有一神人,研一下學期就把博士畢業條件達成了兩輪。在上周的國獎答辯中,更是力壓一衆研三與博士,最終綜合排名第一。
沈寒洲頓時像見了怪物一般。
怎麽這對姐弟,基因這麽好的?
他心中懊惱得捶胸頓足,如許遠汀這般優秀的女性,也不知往後人生還能否碰到。早知如此,高中時就該強硬一點,套牢她的……
沈寒洲的臉色像顏料瓶般變了幾變,許遠汀卻全然沒看見,只顧着低頭喝粥,在心裏默背今天的發言稿。
直到她聽到一道聲音在頭頂響起,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在桌面中間敲了敲:“同學,可以借下校園卡嗎?”
許遠汀一瞬間疑心腦內聲音有了自我意識,幻化成前天電話裏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
她怔然擡頭,看到了剛剛在操場上的那個男生。
原來自己沒看錯,真的是他。
時奕。
但他沒有看她,這話是沖着沈寒洲說的。可惜後者明顯心不在焉,并沒有回應。
倒是許以南熱情道:“用我的吧,同學。”随後他起身,同時奕一起去窗口點餐。
許遠汀清楚地聽見,他要了一個包子、一個雞蛋、一杯豆漿。
真怪,即使他們隔得這麽遠,食堂的背景音又這樣嘈雜。
不過,看他剛才的反應,似乎并沒認出她吧。
她和以前相比變化也挺大的,比如,将頭發染回了黑色。
不知為何,等她真的看到活生生的時奕站在面前,而不僅僅是聽筒裏的一串音頻信號時,第一反應是想逃。
因此許以南一回來,她就放下筷子,示意道:“我吃好了。”
那天後來發生的事完全是走流程。
許遠汀大方得體地發言、回答觀衆提問、與其他幾位嘉賓一起揭牌并合照。
看似毫無破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幾乎不能靜下心來思考,做事說話全憑直覺。
就連許以南都沒有察覺,興致勃勃地向她炫耀,自己與食堂碰到的男生加了微信。他從小就是個純粹的顏控,只喜歡和長得好看的人玩……
本科時教過許遠汀的老師仍然記得她,得知她和許以南是親姐弟,一臉詫異。
她一一解釋過去,最後終于得空,才想起問許以南,怎麽就和時奕加了微信。
許以南說:“左右他得把早餐錢轉給我,我就提議,不如加個微信吧,反正大家都是校友……”
許遠汀這才放心,許以南完全不知道她和時奕的淵源。
她只把與時奕的這次見面視作偶遇,想着應該不會有下一次了,沒想到很快被打臉,周一晚上鄰下班前,有人敲響了她辦公室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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