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開小竈

開小竈

時奕本人可能并不想指導她,但迫于韓子軒的威壓,許遠汀看到他無甚表情地“嗯”了一聲,撂下一句“跟我來”,就轉身先走了。

她連忙擡腿跟上。

兩人來到一個無人的小房間。

時值七月,正是燥熱的盛夏。

許遠汀瞥了一眼窗臺上的空調遙控器,想到這是人家的地盤,生生收回目光,忍住了想開空調的打算。

走在前面的時奕忽然出聲:“你熱嗎?”

許遠汀頓了頓,誠實點頭,末了,意識到他看不到,又乖乖答道:“有點。”

“那開會兒空調吧,我也挺熱的。”時奕走到窗邊,按了下遙控器,“28度可以嗎?”

“好。”許遠汀應道,目光定在他的黑色長袖長褲上幾秒,默默腹诽,穿這麽多不熱才怪呢。

許是她的眼神太過炙熱,他突然回轉過身,朝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窗外的樹影擋住了一部分陽光,也讓他的神色變得朦胧起來,他一言不發,安靜地逆光朝她走來。

許遠汀呼吸一窒,幾次接觸下來,她雖拿不準時奕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但不愛說話肯定是真的。且他不笑時,目色總有些沉郁,因此她一時竟猜不出時奕此刻心情如何,是否因為她的偷看而生氣。

她下意識後退一步,後背抵在了牆上。

時奕繼續朝她逼近,在兩人間的距離不到二十厘米時,他突然伸出手。

“咔”的一聲,室內瞬間明亮。

原來只是因為,她背靠的這面牆壁上有房間燈的開關,他想要開燈,僅此而已。

許遠汀為自己剛剛那幾秒鐘的龌龊想法心虛片刻,感覺到房間中的氛圍越來越詭異,她咳嗽兩聲,尴尬開口:“那個……我柔韌性挺差的,麻煩你了。”

是體測時坐位體前屈負數的那種差,看來韓子軒剛剛對時奕說的那句“辛苦”一語成谶。想到自己即将成為他擔任武術指導路上的第一塊絆腳石,許遠汀在心裏為時奕掬了把淚。

他開完燈後便若無其事地收回手,與許遠汀的距離重新回到一米以上。

她迅速瞟了一眼他的神情,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心知尴尬的人不只她一個,倒是莫名松了一口氣:“有什麽技巧嗎?我先自己試試吧。”

許是觸及他的專業領域,這次,時奕的話多了不少,他一口氣勻速講出了注意事項,聲音很輕柔,像是一片羽毛,輕輕刮蹭在許遠汀的心上。

說完後,他停頓一秒,問:“聽懂了嗎?”

許遠汀如夢初醒,剛剛注意力全被他的臉吸引,要點只聽了個囫囵,但她不好意思再麻煩他講一遍,于是心虛點頭。

舞蹈專業分兩種,舞蹈表演和舞蹈教育。

他之前說自己算是學表演的,想必是前者了。

可不得不承認,他是一位很好很耐心的老師。

之後的十幾分鐘,時奕坐在她身旁的蒲團上,靜靜地玩手機,只偶爾在她動作不規範的時候出聲提醒。

許遠汀便也漸漸放松下來,心情惬意不少。可惜,大抵因她平日裏實在缺乏鍛煉的緣故,在一次拉伸中,她仿佛聽到了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

後背瞬間起了一層薄汗,她下意識想要痛呼出聲,但礙于時奕在身邊,許遠汀硬是憋了回去,嘗試着慢慢将腿屈起。

“別動。”身旁人突然放下手機,向她瞥了過來。

知道自己此刻咬牙切齒的表情不好看,許遠汀解下發圈,将頭發放下來擋住了側臉,她微微低下頭,悶聲問道:“那怎麽辦?”

許是她姿勢瞧着太過痛苦,時奕說完“忍”字後,罕見地頓了兩秒:“忍……不了的話,我可以幫你按一下。”

在這微妙的停頓裏,許遠汀毫不懷疑,他原本想說的是“忍着”。

雖說才剛見兩面便有肢體接觸,進展有些快了,但事急從權,如果她不想耽誤整體拍攝進度的話,聽取時奕的建議是最好的選擇。

于是她答:“好,謝謝。”

時奕将蒲團挪到她近前,上半身微微前傾,右手覆上了她的小腿。

她今天穿的長褲,夏裝布料輕薄,他指尖微涼,隔着衣料沁到四肢百骸,許遠汀瑟縮了下。

也許是沒有直接皮膚相觸的緣故,她并未感到預想中的抗拒,只是在無人知曉之際,後背上的那層薄汗倏然變成了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

一時間,許遠汀覺得又熱又冷,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地膠上偷偷摳了摳,耳畔悄悄染上一抹酡紅。

室內除了偶爾發出隆隆聲響的空調,只剩下了兩人交織的呼吸聲。

落針可聞。

五感變得更加清晰,許遠汀倏爾聞到時奕身上的青草芳香,是洗衣液的味道,還是洗發水?

他的頭型挺标準,好像很适合來做腦電實驗。許遠汀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吓了一跳。

偷偷擡眼看去,時奕的耳垂悄悄紅了,仿佛一粒上好的紅瑪瑙。

原來不只我一人尴尬。

意識到這一點,許遠汀覺得自己很有必要打破這一場面,于是主動問道:“剛才,你在門口等人嗎?”

本來想直接問他在等誰,但這樣太沒有邊界感了,所以換了個問法。

時奕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許遠汀解釋道:“就是……韓子軒讓小鐘去正門接我,但我步行導航到了東北門,然後碰巧你在門口。”

說到剛才那個烏龍,許遠汀覺得更尴尬了。

她看了眼空調,是冷風沒錯,怎麽感覺越來越熱?

突然後悔提到這一茬了,許遠汀垂下頭,将十指絞在一起。

這回時奕聽懂了,他手上動作沒停,回答道:“本來是——”

手指絞得更緊了。

“但是,他恰好有事來不了了。”

他語氣淡淡,完全沒有被放鴿子的不悅。

許遠汀松了口氣,擡頭,只看到時奕漆黑的發頂和頭上靠得很近的兩個旋。

命理學中說,這樣的男生孝順、聰明、固執。

不知道他是嗎?

“你和韓子軒是高中同桌?”

“對,你怎麽知道?啊——”許遠汀正開心他主動同她搭話,想講講自己和韓子軒的相識經歷,不防剛才還很輕柔的手掌突然使勁,她五官糾結在一起,瞬間驚叫出聲。

眼裏泛起淚花,她幽怨地瞪了時奕一眼,很難說這個人是不是故意的,因她聽到他似乎輕笑了一聲,然後雲淡風輕地說:“好了。”

他站起身,清冷的手指離開了她的小腿。

她活動了兩下,感覺确實沒什麽問題了,才不情願地向他再次道謝。

時奕抿抿嘴,又恢複了那副嚴肅神情,仿佛剛才的那聲輕笑完全是她的錯覺:“以後運動前,記得做好熱身。”

許遠汀愣了下,她實在不是一個愛運動的人。有如今這副好身材,全靠爹媽基因好。

但時奕願意提醒到底出于好意,于是她還是笑眯眯地回了聲:“好。”

時老師的小竈開到這裏也就差不多了,許遠汀提議:“我應該可以了,我們回去吧。”

又臨時想到什麽,她喊住時奕的背影:“欸,稍等下。”

見他停了下來,她繼續說:“你喜歡喝奶茶嗎?”

思考了一番後,她決定還是打直球直接問,萬一他不喜歡呢?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就得不償失了,不如幹脆問清楚。

“今天挺麻煩你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甜?”

“不太甜的可以。”時奕說。

還好還好,他沒有拒絕,許遠汀放下心來:“那行,你先回去吧,我馬上。”

“走時記得複原房間。”說完這句話後,他徑直離開了,背影挺拔,不帶有一絲留戀。

許遠汀撇了撇嘴,也不知他是否記得三天前在火車上見過她?下次再見面聊點什麽好呢,不如聊他的專業吧,看來她回去之後要狂補舞蹈知識了。

-

回到排練場地,許遠汀順利補拍完自己的戲份。之後,她發現自己的發圈不見了,想着也許是落在了和時奕開小竈的那個房間裏,便折回去尋找。

仔細翻找一圈後沒有蹤跡,她也沒放在心上,估計是保潔人員過來收拾房間時扔掉了。一個發圈而已,她回去再買幾個就是了。

再次回到排練場地,許遠汀見這會兒韓子軒不忙,走過去小聲同他說:“跟我出來下呗。”

韓子軒嘴上抗拒:“什麽事兒啊這麽神秘,非得出去說。”腳下卻乖乖跟着她挪動了步子。

兩人來到走廊,許遠汀才攤牌:“我點了奶茶外賣。”後半句她沒言明。

韓子軒瞬間反應過來,抱臂斜睨她:“你的意思是,你點了二十幾份奶茶,一個人拎不動,讓我陪你一起去?”

許遠汀點頭。

韓子軒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真是我朋友許遠汀?不會是被奪舍了吧。”

他這是在說自己以前太摳門,許遠汀知道,于是她故作輕松地答:“你想象力這麽豐富,學制片可惜了啊,應該去讀編劇專業。”

兩人實在太熟了,并不介意這種互怼。

韓子軒一面跟她往教學樓外走,一面連珠炮似的問:“讓我猜猜你為什麽突然這麽大方。因為小鐘?時奕?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太想我了,又不好意思只單獨給我一人買奶茶,才如此大費周章、破費給所有人買。”

許遠汀做了個踢他的假動作:“恭喜你都猜錯了。我買奶茶是因為——”

她故意賣個關子,見韓子軒好奇看過來,才繼續說道:“因為我不想被你的同學嘲笑‘帶資進組’。”

韓子軒:“那你這不是适得其反,反倒坐實了嗎?”

許遠汀:“……”

好像是哦。

沉默了幾秒,她踢走路邊一顆石子,若無其事道:“是啊,我本意就是想感謝小鐘和時奕。”

頓了頓,她問:“為什麽時奕一個學舞蹈的,來做武術指導?”

“你別看他是個小身板,他踢你一腳,少說給你踢骨折。”

“他大幾?”

“開學大三。”

意識到許遠汀對時奕有些不同尋常的關注,韓子軒八卦道:“怎麽,你看上他了?”

許遠汀模棱兩可地答:“不知道。”

她從沒談過戀愛,不知道真正喜歡一個人應該是怎樣的。

高中時和沈寒洲接觸了一周,他想牽她的手時,一種生理性的厭惡襲滿全身,她想都沒想就推開了。

從那以後,她對談戀愛這件事的印象只剩下了惡心。

後面連微微心動的人也很少遇到了,于是單身至今。

直至時奕出現。

他除了太瘦,其他方面無可指摘。

可許遠汀總覺得,她才見了他兩面,這種時候就輕言喜歡,未免太過淺薄。

本想同韓子軒分享下自己坐火車那天的見聞,話到嘴邊卻又收回,她突然不想讓除時奕和她之外的第三個人知道了。

也是到很久之後,許遠汀才意識到,以自己這“滿嘴跑火車”的性子,當時就算直接承認看上時奕,韓子軒也不會相信,大方否認他更不會追究。

但她猶豫了,順從內心,回答了“不知道”。

也許從那時起,時奕于她而言,就是特別的存在。

于是當下,韓子軒挑了挑眉,笑嘻嘻道:“你說你倆要是結婚了,我是坐新郎那桌,還是新娘那桌呢?”

許遠汀沒理他,反手敲了他一個爆栗。

“不過說真的,藝術生和文化生平時的生活圈子大不一樣,我可以保證在我看到的範圍內,時奕人品還不錯,但誰知道他私下如何呢?”韓子軒說,“而且,他的攻略難度堪稱地獄級,表演系那麽多美女喜歡他,他照樣沒正眼瞧過她們。想追他,任重而道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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