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解圍
解圍
今天的拍攝結束,韓子軒提議大家一起聚個餐。
許遠汀本不想去,一來她和在場除韓子軒之外的所有人都不熟,二來經過這些天的腦子身體連軸轉,她現在只想回酒店躺着。
但他在問到她時,朝時奕的方向努了努嘴,用嘴型比了個“他也去”,于是她到嘴邊的那句“不去”轉了個彎,變成了——
“不去白不去,正好狠狠宰你一筆。”
最終成行的有六人。
韓子軒、許遠汀、時奕、小鐘、古代時空的女一號崔琦和女攝影師小張。
正好三男三女。
幾人來到一家北城特色菜餐廳,包房、圓桌。
再社牛的人在這樣的場合也傾向于選擇自己熟悉的人,于是許遠汀緊挨着韓子軒落座,右手邊是另一個女生小張。
等菜的間隙,大家開始閑聊。
這裏面大多數人還不認識許遠汀,因此崔琦笑問:“韓老師,不介紹一下?”
她這會兒卸去了舞臺妝,露出原本具有攻擊性的五官。
韓子軒語調平平:“我朋友,許遠汀。”
崔琦的眼神在兩人之間轉了兩圈,才回道:“哦。”
停頓稍許,她轉向許遠汀:“許老師是電影學院的?”
也許是他們這行習慣于尊稱對方為老師,但在許遠汀聽來,莫名有些不舒服,于是她糾正道:“不是,我不在北城讀書……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韓子軒替她補充:“她是棠城大學的,不是藝術生。”
這也算間接幫她解釋了為何她演技很一般,許遠汀向他投去感謝的目光。
聽到這話,崔琦神色讪讪,嘴上卻道:“哇,那許老師是高材生呀。和我們這群高考沒你一半分數高的人坐在一起,有些屈才了哈哈哈。”
小鐘默默舉手:“姐,我們制片管理專業高考也是要過一本線的。”
崔琦:“……”
她笑容僵在臉上,像是要尋找同盟似的,轉頭問她右手邊的時奕:“時老師呢?”
“舞蹈專業不用。”
崔琦一扯唇角,正要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就聽時奕繼續說道:“但我當時也過了一本線。”
絕殺。
言外之意就是,文化課不好是你個人的問題,不是我們藝術生群體的問題。
崔琦的唇角又耷拉下來,一時之間,眼裏的氣焰也消減了不少。
-
酒至半酣,許遠汀離席去衛生間。
沖好水後,她正要從隔間出來,忽然聽到洗手臺那邊傳來兩人的說話聲。
是崔琦和小張。
明知道她在裏面,還這麽大聲,想必就是要敲山震虎,故意讓她聽到。
許遠汀握着門把手的手一頓,也不着急出去了。
這樣直接碰面多尴尬,不如聽聽她們在說什麽。
“小張,你說小許是不是韓老師的女朋友,他還不好意思承認。”崔琦的嗓音很尖細,這會兒經過衛生間的回音,直直傳到許遠汀耳朵裏。
“琦姐,應該……不是吧。”小張看起來就是個挺內向的小姑娘,說話聲音也軟軟的。
“她今天可是和時奕一起來的欸,如果只是一個普通朋友的話,時奕會願意去?”
“呃,琦姐,那興許……她也是時奕老師的朋友呢?”
“怎麽可能!他們明明今天剛認識!”崔琦的聲音瞬間拔高了八度。
話說到這個份上,許遠汀再不明白,這麽多年的心理學就白研究了。
這個崔琦對她頗為敵視,想必就是因為她今天同時奕一起來,時奕又與她單獨相處了半個小時,她……吃醋了?
所以,她喜歡時奕?剛剛才費盡心思地提醒自己與他們這些藝術生格格不入、不是一路人?
學藝術的,都這麽會腦補嗎?
許遠汀滿肚子問號,聽到小張小聲說:“姐,許老師今天下午還給我們買了奶茶,我們這樣讨論人家的私事不好吧?”
外間談話聲稍止,崔琦有些底氣不足地說:“怕什麽,你看她那打扮,也不像是……”
話音未落,許遠汀推開門,旋即接上:“不像是什麽?”
在與人交往時,她向來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但若是受了欺負,她也不是忍氣吞聲的性子。
只是,到底是韓子軒的同學,她不想把場面搞得難看。
崔琦沒想到她會主動發問,神情有些讪讪:“沒什麽,許老師聽錯了。”
許遠汀:“……”
演技還挺好。她餘光一瞟,恰看到崔琦還亮着的手機屏幕上,暫停播放的是社交平臺candy上的視頻。
“你是小洲的粉絲?”許遠汀驟然轉換話題。
崔琦一愣,意識到許遠汀說的是什麽之後,巴不得她不追究剛剛的事,于是連忙點頭,将手機大方遞給她看:“是啊是啊,這不是因為今天這個角色是大祭司嘛,我就想着了解下占蔔是什麽樣的。你別說,這個主播算得還挺準。”
許遠汀神色莫測地笑了笑:“是嗎?那我回去也試試。”
崔琦松了口氣,她方才逞一時口快,現在卻開始後怕。
任誰都看得出,許遠汀和韓子軒關系不一般,而韓子軒是戲劇學院制片管理專業的優秀學生,他們這個圈子很小,如果因此得罪了韓子軒,以後在圈內會損失很多資源,得不償失。
因此她又陪了個笑,見許遠汀沒什麽表情,才放下心來。
-
飯後,韓子軒提議去棋牌室,幾人均沒有意見。
他們想必是這家店的常客,老板娘擡頭看了一眼,直接說道:“203房間,三個小時,從現在開始算。”
韓子軒從樓下搬了兩個塑料凳,加上房間裏本來有的四個靠椅,正好夠六個人坐。
許遠汀落到後面同他并肩:“我不會打麻将。”
韓子軒說:“沒事兒,可以學嘛。”
小鐘從前面回頭:“姐,我也不會,要不咱倆打撲克。”
兩人的撲克嗎?
許遠汀還沒回答,走在最前面的崔琦已經進了房間,大剌剌地往靠椅上一坐。
時奕随後進入,打開燈和空調,靜靜立在一旁等其他人。
等所有人都進來後,韓子軒關上門,問道:“都有誰不會打麻将?”
許遠汀和小鐘舉手。
崔琦順勢接話:“那就我、時老師、韓老師、小張,我們四個玩。許老師和小鐘……”
她還沒說完,就被韓子軒打斷:“那多沒意思,就該讓新手小白玩,你說是不是,時奕?”
時奕沒搭理,韓子軒就當他默認了,繼續說道:“我呢,也不怎麽會玩,所以就勉強上個場。”
說着,他就往靠椅上一坐:“另外讓小鐘和許遠汀上場,時奕、小張,你們倆一幫一。”
小張點頭:“行,那怎麽分組呢?黑白配?”
韓子軒看着崔琦一忽兒幾變的表情,輕笑一聲:“要不,直接憑意願選吧。時奕,你想和誰一組?”
他怎麽總問時奕?
許遠汀看出韓子軒是故意的,幫他解圍:“我都行。”
這種二選一的問題,不是得罪人嗎?
幾人都算間接表過态,于是韓子軒将目光落在了小鐘身上:“學弟呢?”
小鐘支支吾吾兩聲:“我……”
平心而論,他是很敬畏時奕的,說白了就是有點怕,但他也不敢直接說選張學姐。
他正抓耳撓腮之際,韓子軒又發話了:“行了,你們真夠磨蹭的。要我說,直接時奕和許遠汀一組,學弟學妹一組,男女搭配幹活不累,怎麽樣?”
小鐘如釋重負,忙應了聲好。
時奕也點頭:“我沒意見。”
小張觑了眼崔琦,見她欲言又止,心想自己肯定擰不過韓子軒,于是答道:“我也沒問題。”
-
時奕坐在許遠汀左邊錯後半步的位置。
這際遇真奇妙,短短一天之內,他竟成了兩次自己的老師。
他是認真負責的,一如下午時那樣,勻速順暢地講出了游戲規則。
時奕的聲音很溫吞,像白開水一樣不冷不熱、起伏不大。他看似沒有口音,細聽之下,一句話的尾音和另一句話的首字卻略有粘連,語調中平添了幾分可愛,就好像在……撒嬌。
許遠汀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吓了一跳,恰逢此時時奕說完規則,溫聲問道:“聽懂了嗎?”
許遠汀小幅度地搖搖頭,又點點頭:“聽懂了一部分,但不太記得住。”
“沒事,玩兩遍就會了。”時奕往前挪了一下,語氣輕松。
許遠汀心想,這個“兩遍”是約數還是精确時間?
他看起來就很聰明,總是雲淡風輕的樣子,今天下午自己那麽笨,他也沒生氣,不知道是脾氣使然,還是看在韓子軒的面子?
想到這裏,她正了正神色:“嗯,我盡量自己來,不會再問你。”
前幾把是熱身。
仗着新手保護,許遠汀摸的牌非常不錯。時奕也謹遵約定,并不管她如何出牌。
幾回合下來,韓子軒吐槽道:“我們應該加點籌碼,否則有人消極打牌。”
其他幾人都同意。許遠汀轉頭擔憂地看時奕一眼,只聽他漫不經心地随口鼓勵道:“挺好的,有進步。”
許遠汀:“……”
玩了六局每把都輸的那種嗎?如果不是幾次相處下來,對時奕有了初步了解,她就要以為他在反諷了。
韓子軒按下麻将機上的按鈕,在等待洗牌的間隙,往椅背上一靠:“時奕,你認真點,你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呢,是吧,老許?”
他一叫她老許,準沒好事,這次應該是在暗點她是個“鐵公雞”了。
許遠汀掩飾性地輕咳一聲,倏爾聞到一股煙草的味道,一時沒忍住,捂嘴劇烈地咳嗽起來。
時奕起身,将她右側的推拉窗關上。
煙草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青草的芳香,恍若置身雨後濕潤的草地,清新舒适。許遠汀不由自主道:“是啊。”
時奕坐了回來:“我們厚積薄發。”
他說的是“我們”,內心仿佛被小貓的爪子撓了一下,雖然知道這不過是因為兩人恰好在一組。
因為有了籌碼,許遠汀不敢再瞎玩,每出一次牌都要先問時奕的意見。
時奕也很耐心,不僅告訴她要出哪顆,還會說明出這顆的原因。
兩人配合默契,更準确地說,是許遠汀“躺贏”。
後面玩得盡興,也可能是因為有了本錢,許遠汀再次放開手腳,決定獨立出牌。
她将左手放到左數第四顆牌上,正要打出。
時奕的右手伸了過來,摸到左邊第三顆牌,低聲提醒:“出這顆。”
兩人的指骨和手背輕輕相擦,許遠汀将胳膊往回收了些。
第一次在火車上,她只碰到了他的指尖,卻因為靜電摩擦認定他的手掌溫暖而幹燥。
第二次是今天下午,他隔着衣料幫她按摩小腿,也許是空氣中的燥熱因子,襯得他指尖微涼,直沁透到她心底。
而現在,是兩人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肢體接觸。
瘦,實在是太瘦了。這是許遠汀的第一感覺。剛剛那一下,撞得她好疼。
再低頭一看,兩人這樣,算不算另一種意義上的十指交叉?
坐在對面的崔琦嘟嘟嘴:“時老師,你多少讓許老師有點參與感吧?哪怕輸了呢?”
許遠汀還沒說話,時奕就傾身過來,用食指和拇指夾走了許遠汀手上那顆牌,毫不遲疑地打了出去:“打這顆只能贏四倍,另一顆能贏十六倍,反應過來了嗎?”
韓子軒直接笑出聲:“牛啊時奕,教出師了,不愧是時老師。”
一向“滿嘴跑火車”的許遠汀卻突然語塞,莫名感到有些臉熱。剛剛時奕那個舉動,是在幫自己解圍嗎?
她正怔愣着,時奕又出聲了:“專心點,我們贏了。”
許遠汀忙看一眼自己剛抓的牌,幾秒後,替他補充了後半句:“自摸,胡了。”
最後只有他們兩人贏,其餘幾人都輸,許遠汀看了一眼時奕,見他點點頭,于是說道:“今天玩得挺開心的,籌碼什麽的就算了吧。”
她開了個玩笑:“畢竟賭博影響不好。”
時奕含笑應了聲:“嗯。”
沒想到兩人僅僅當了一回隊友,就默契了這麽多,許遠汀詫異地望一眼時奕。
韓子軒掀了下眼皮:“行啊,那贏的人買單。”
許遠汀:“……”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經過一晚上的相處,幾人熟悉了不少。
小張和小鐘輸得最多,他們舉雙手同意:“韓哥說得對。”
-
時奕買完單,許遠汀心中一動:“加個微信吧,我把錢轉給你。”
“不用。”也不知道他回答的是前半句話還是後半句話。好像一出那間棋牌室,他們隊友的身份消失,兩人就又變成了陌生人。
夏夜的晚風吹散了許遠汀的沖動,她想,等她一回棠城,他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似乎他們之間的聯結,本來就只有韓子軒。
說到韓子軒,她和時奕結完賬出來,他們四個已經不見蹤影。
想來她這位老同學,是真的想撮合他倆。
可惜。
時奕在軟件上叫了車,将許遠汀送到酒店,與她一起下車。
許遠汀向他道謝:“麻煩你了,這麽晚把我送回來。”
一天的高強度社交讓她有些疲憊,她強忍着倦意,臉上依然挂着無懈可擊的微笑。
時奕沒動,許遠汀又問:“那我進去了?”
晚風吹得她打了個寒顫,也送來了時奕空靈到有些不真實的聲音:“不是說要加微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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