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游樂場
游樂場
“我一想到要考試了就緊張,一緊張,就覺得什麽音樂都很悲傷,四肢也不聽話了……”
心理排解室中,情緒失控的女孩周晴抽噎着說。她是個條件優秀的孩子,可惜心态不好。
許遠汀和時奕對視一眼,後者先出聲:“我記得第一節課時,你說過以後想做舞劇演員。”
陳述的語氣,說明他很确認。
周晴點頭,時奕又說:“劇場藝術是不能重來的。”
對于舞劇演員們來說,每次演出都是現場一遍過,實時呈現在觀衆面前。即使出現瑕疵,也沒有修補空間。
不像影視劇,哪個鏡頭沒拍好可以重拍,直至滿意為止。
“一期一會,才正是劇場藝術的魅力。每次演出都是獨一無二的。”頓了頓,時奕平靜地總結。
他沒有直說考試相關的事情,只是隐晦表明,如果想成為一名優秀的舞劇演員,緊張是必須克服的情緒。
既然時奕唱了白臉,許遠汀就決定唱紅臉,鼓勵道:“你要相信自己已經很棒了,能在音樂剛響起就迅速想出動作,并且跳得這麽連貫,已經超過大部分人了。”
她分享了自己小時候學樂器的經歷:“我以前學竹笛,也參加過那種少兒比賽。那次我在臺上忘譜了,心裏着急得很,于是靈機一動,把某一段重複吹了一遍,然後急匆匆收尾。所幸評委沒看出什麽端倪,謝天謝地,我終于可以下臺了。”
“結果我還拿了三等獎。所以有時候呀,完成比完美更重要。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你已經很棒了。”
也許是在工作狀态的緣故,許遠汀竟然完全不在意在時奕面前揭自己的短了。
想到從前,她費盡心思在他面前維護好形象,只覺那時的自己太過矯情。
她和時奕,還是做朋友更自在。
似乎為了印證她心中所想,時奕自然地把話頭接了過去:“許醫生說到了關鍵。你以後在跳長篇劇目的時候,難免會忘動作,這時便考察你所謂的即興能力了。只要情緒表達是對的,無需一成不變地複制原來的動作。”
他将多年劇場實踐中得來的經驗傾囊相授,娓娓道來。
之後,許遠汀又和周晴玩了幾個解壓小游戲,直到她破涕為笑。
兩人也算配合默契,他分享技術上的見解,她給予心态上的鼓勵。
-
為了讓學員們放松心情,節目組決定劃出半天時間,帶大家到游樂場玩。
汪辰看到U型過山車,雙眼放光,興奮道:“我想去坐那個!”
有零星幾個同學附和,他又撺掇時奕,說:“老師和我們一起啊。”
果然是進了游樂場就沒大沒小,許遠汀想。
她童年時沒怎麽玩過這些,瞧什麽都新奇,于是主動舉手:“我陪你們去。”
時奕自然接話:“走吧,我們去排隊。”
咦,她以為他不會答應的……
許遠汀莞爾一笑,說:“想不到時老師也喜歡追求刺激。”
時奕瞥她一眼:“來都來了,總要試試。”
這是所有項目中最吓人的一個,有兩段與地面成90度,直上直下,堪比跳樓機。
可能正因此,排隊的人也比較少。許遠汀那鼓激動勁兒退去,将将産生悔意想退縮的時候,工作人員已經把他們引到了候場區,等待下一撥進入。
兩人一排,她和時奕在隊首,“首當其沖”。
扣好安全帶後,還有一小段緩慢上升的緩沖。
許遠汀無意識攥緊手指,身旁時奕忽然出聲:“你怕嗎?”
他聲音不大,很快湮滅在風中,仿佛呓語。
她搖頭,強撐着說:“不怕。”
話音未落,裝置突然加速,許遠汀再忍不住,失聲尖叫:“怕——啊啊啊啊啊!”
人在極度害怕時總想抓住些什麽,她手指顫抖,緊緊扒住座位扶手。
扶手位于兩人座位中間的公共區域,下一秒,在慣性作用下她往前略微一滑,手掌觸碰到一個溫熱的物體。
許遠汀早就閉上了眼,視覺受阻的時候,其它感覺便格外靈敏。
她甚至開始佩服自己,在如此驚魂時刻,竟還有閑心“品鑒”時奕的手。
如多年前一樣,他的手溫熱、幹燥、有力。她抓住了他,仿佛握住一枚定海神針,竟然不再害怕。
他一直沒有動,兩人就保持着這個近乎十指交握的姿勢,從空中最高點到重回地面。
這是許遠汀人生中最漫長的兩分鐘。
鞋子沾地,她睜開眼,迅速抽回左手:“謝謝。”
頓了頓,又覺得差了些什麽,小聲補充:“對不起。”
對不起,不是故意吃你豆腐。
時奕活動了下手指,神色如常地解開安全帶:“沒事。”
也不知在回應哪句。
和學員們一起出來後,許遠汀仍感覺頭暈目眩。
胃裏翻江倒海,她很想彎下腰吐酸水,卻顧忌到這裏是公共場所,且時奕在身側。
面前突然出現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時奕遞給她一包紙巾,問:“要去趟衛生間嗎?”
若是在從前,她一定百般推拒,但今天剛出了糗,加之此刻确實難受,于是她選擇接過,抽出兩張紙後遞還給他,道謝。
這次,他說:“不客氣。一起過去吧。”
兩人約定好集合地點。許遠汀怕時奕久等,簡單整理儀容儀表後,就走出公共衛生間。
時奕在樹下打電話,背影挺拔,在人群中甚是顯眼。
他沒發現自己。
許遠汀猶豫了下,又回到衛生間,對着鏡子練習了幾遍笑容,感覺臉色不再難看,方才出去。
時奕電話恰好收線,他轉過身,尚未來得及遮掩的神色,盡落入許遠汀眼底。
他臉色不太好,蒼白、沒有血色。
難道他也害怕,剛剛的鎮定都是裝的?
許遠汀不禁問出口:“怎麽了?”
時奕瞧見她,輕輕扯了下唇角:“沒事。”
又是這兩個字。
她滿腹疑惑,張了張嘴,最終囿于自身立場,決定不再多問。
“那我們回去吧。”許遠汀說,“出來太久了,別讓他們擔心。”
兩人原路返回,在人群中肩并肩,卻不發一言。
路過一個玩套圈贏獎品的攤子,老板賣力吆喝,群衆三兩圍觀。
扔套圈的小男孩五下都沒扔中想要的玩偶,嚎啕大哭起來。
許遠汀瞥了他兩眼。
時奕問:“去試試?”
“啊?”她表現得這麽明顯嗎……
許遠汀剛要拒絕,時奕又說:“反正也順路,不差這兩分鐘。”
“那好吧。”她嘴上勉強,腳下卻早就挪動了步伐。
圍觀群衆們看到帥哥美女,紛紛讓路。
攤主招呼的聲音也變得熱情起來:“一個圈三元,三個圈八元,五個圈十元。俊男靓女,來五個圈撒?”
兩人脫離了大部隊,便只能自己付錢,時奕向攤主支付十元,拿回五個圈,遞給許遠汀。
許遠汀連連擺手:“我不行。”
時奕說:“試試嘛。”
她猶豫了下,接過兩個圈。都沒中後,與時奕對視一眼,吐了吐舌頭。
那表情無辜的好似在說——你看,我都說了我不行。
時奕又說:“沒事,還有三個呢。”
然後非常随意地一拋,正中最中心、價值最貴的那個兔子玩偶。
剛剛那個小男孩拍手:“我想要這個,我想要這個!”
被他家長緊急捂住嘴:“那是人家的,不許亂說。”
圍觀群衆們看時奕準頭這樣好,起哄道:“再來一個,要那個鯊魚的!”
時奕再次命中。
最後一個圈,他轉頭看向許遠汀,溫柔問道:“想要哪個?”
人群中爆發驚呼,攤主露出洞悉一切的笑容,笑咪咪地感慨:“年輕真好。”
許遠汀知道大夥兒誤會,又沒法當衆解釋,只能嗔怪地望時奕一眼。
都怪他,把氣氛搞得這樣暧昧。好吧,好像也不能全怪他,是大家太會聯想了……
她故意不再看他,輕聲回答:“随便。”
餘光卻追随着套圈,瞧着它穩穩落下,圈中一個小狐貍鑰匙扣。
大家不約而同鼓起掌來。
時奕從攤主手中接過三樣獎品,将兔子玩偶送給了小男孩。
男孩一蹦三尺高,鞠躬道謝:“謝謝大哥哥!”
起身後,又朝着許遠汀的方向鞠了一躬:“也謝謝姐姐。”
許遠汀受之有愧、受寵若驚,她這樣,算是狐假虎威了吧?
第二樣獎品也被時奕送了人。
最後一樣,也就是小狐貍鑰匙扣,時奕抛給許遠汀:“收着?”
她怕它掉落在地摔着,怪浪費的,連忙伸手去接。
握住後,又覺得自己被時奕安排得明明白白,洩憤似的捏了下小狐貍的尾巴,故意評價:“它好醜啊。”
時奕湊近過來,摸了摸小狐貍的頭:“多可愛啊,你要不想要,我可就拿回來了?”
說着,他作勢一拉。
許遠汀手比嘴反應快,先行覆住了他的手:“已經送人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反應過來後,驚覺自己又吃他豆腐,連忙松手,條件反射般想說對不起。
她還沒開口,他就把小狐貍放回她的手心:“放心,不跟你搶。”
像哄孩子一樣。
意識到這一點後,許遠汀一怔。是因為在游樂場的緣故嗎?她好像忘記了很多煩惱,回到了曾經無憂無慮的學生年代。
整個人都變得孩子氣了起來。
她暗自笑了笑,對時奕說:“走吧,我們耽擱太久了。”
也許是兩人容貌過于出色,一起走時便更是紮眼。在回去的路上,一個身穿小醜服的工作人員圍着兩人打轉,路人看到了,笑着詢問:“要給你們拍張合影嗎?”
小醜瘋狂點頭,配合上它咧開的大嘴,分外滑稽。
樹影搖曳,畫面定格,兩人腳下的影子緊緊相依,鏡頭中,許遠汀笑靥如花,時奕嘴角向上。
小醜脫下頭套,露出他年輕的面容,激動道:“是時奕時老師嗎?我是您的粉絲。”
時奕微愣,片刻後,糾正:“謝謝你的喜歡,我想觀衆和演員之間是平等的,你不必稱呼我為老師。”
“小醜”撓了撓頭:“老師……啊不,您能給我簽個名嗎?”
時奕被他逗樂,開玩笑道:“我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小醜”也意識到自己沒帶紙筆,失落地“哦”了一聲。
時奕拍拍他的肩:“如果以後我們有機會劇場見,你來找我,我給你簽。”
他又話鋒一轉,笑道:“不過我不是明星,簽名可沒法倒賣賺錢。”
“小醜”連忙解釋:“不是的不是的,我就是喜歡您,看了您的舞劇後,我全家都喜歡您……”
他嘴笨,說到最後急得快哭了,突然瞥到一旁的許遠汀,靈機一動地祝福:“看到您生活中幸福我就放心了,《雁引月來》裏您跳的那個角色太苦了,當時在劇場,我哭得不能自已……總之,祝你們百年好合。”
許遠汀得知“小醜”是時奕的粉絲後,主動退到一旁,給兩人單獨敘話的時間。
這會兒,她看到“小醜”指了指她,和時奕不知聊到什麽,兩人笑作一團。
這是她頭一次在時奕臉上看到近乎大笑的神情,看來是真的開心。
按捺不住好奇,在兩人繼續往回走的路上,許遠汀問:“剛剛你們聊了什麽?”
時奕說:“他祝我事業愛情雙豐收。”
許遠汀笑:“不是已經實現一半了嗎?另一半,包在我身上。”
她沒忘自己和時奕之間的約定,主動問道:“怎麽樣?最近有什麽進展?”
時奕想了想,說:“她好像沒有那麽排斥我了。”
許遠汀說:“那就好。”
時奕笑:“多謝許醫生。”
許遠汀想,也許是兩人之間有共同目标,關系竟比之前緩和不少。
至少她現在,不會再覺得與他單獨相處有多尴尬了。
她正這樣想着,突然聽到有人問了一聲,“你們怎麽才回來?剛剛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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