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清白
清白
時奕家住蘇城下屬的臨陽縣景安鎮,房子是自己蓋的那種兩層小樓。
算上奶奶生前的房間,能住人的屋子有三個。因為怕犯忌諱,時奕邀韓子軒同他住一間,将二樓的客房留給了許遠汀。
“說是客房,其實這麽多年也沒人住過。”時奕引許遠汀上樓,拉下房間的燈,說道。
白熾燈晃了一下,緩緩亮起,許遠汀得以看清房間布置。
出乎意料的是,這裏竟然不髒,不像想象中那樣,堆滿灰塵和蛛網。
“我奶奶有潔癖,”許是捕捉到許遠汀的微表情,時奕解釋道,“以前她每周都要打掃一遍,後來她生病,這個活便歸我了。”
他這樣說着,一面換上一條新床單:“景安比較偏,只有每天上午十點有去蘇城市內的班車,辛苦你們在我家住一晚。”
許遠汀走上前,幫他抻開床單的另一邊:“怎麽會辛苦呢?是我們要謝謝你收留我們一晚。”
房間面積很大,擺放的東西卻不多,基本所有家具一覽無餘。她指了指窗邊那架書櫃,感嘆道:“它好大,要是擺滿了得有多氣派。”
時奕順着她的目光,不動聲色地瞥了書櫃一眼,只“嗯”了一聲,沒有接話。
他直起腰,再次檢查了一遍房間,方才轉向許遠汀:“好了,時候不早,我先下去了,你也早點休息。”
許遠汀點頭,目送他離開。心裏卻在想,至親離世對時奕的打擊确實肉眼可見,她努力地想逗他笑一笑,他也沒反應。
一大早舟車勞頓趕至景安,下午參加葬禮,折騰了一天後,許遠汀的眼皮已開始發沉。
因此她躺在床上醞釀了下睡意,不消片刻便進入夢鄉。
再次醒來時,房間一片漆黑。窗簾遮住了外面的月光,許遠汀一時分不清晝夜。
她甚至用了半分鐘左右,才意識到自己此刻不在熟悉的房間。而是——在時奕家中。或者更準确地說,是他少年時期的住所。
意識回籠,許遠汀清醒過來。剛剛那一覺睡得蠻沉,這會兒她竟不怎麽困了,索性從床上坐起,拿起手機查看了下時間。
淩晨一點四十六。
放下手機,許遠汀決定下樓看看,時奕家中還有個小院,她想可以在那裏轉幾圈。
拖鞋踏在地面上,木地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許遠汀怕吵醒樓下兩人,一面輕輕擡腳落腳,一面分神适應黑暗。
幸而屋內空曠,加之她記得大致方位,很快便挪至門邊,扶住了右手邊的書櫃。
手上有了可以依憑的東西,許遠汀松一口氣,剛要放下心來,一時不察腳趾撞上書櫃一角,她悶哼一聲。
這還不是最要緊的。關鍵是她才剛那一撞,擺放在書架邊的某個物件墜了下來。擔心摔碎別人家的東西,許遠汀連忙彎腰去接。
好在有驚無險,接到了——是一個不算太大的東西,擁有很多鋸齒。
許遠汀用指腹摩挲一圈,最終确定了,這是一把檀木制的小梳子。
她将它放回原位。
在黑暗中待久了,許遠汀已能勉強視物。借着微弱的光線,她隐約瞧見梳子旁邊還擺了幾樣東西。
一、二、三、四、五,算上梳子,一共六樣。
似乎……有一個八音盒,一個毛絨玩偶,還有……幾個禮盒?
禮盒?難道這些東西是時奕或者他家人收到的禮物?
好像不太對。這些禮物都太過年輕化,不适合送給奶奶,如果是給時奕的,又和他的氣質不搭。
電光石火之間,許遠汀心中有了一個離譜的猜測,為了驗證,她又看了那些禮盒一眼。
果然,是打包好的,看起來從未拆封過。
那便是……未曾送出的禮物了。
——你們分手多久了?
——超過三年了。
腦中毫無預兆地跳出這段對話,在許遠汀能理智思考之前,一種莫名其妙的第六感告訴她,這些原本是時奕準備送給“前女友”的禮物。
前女友。
一個曾經沒有實感的概念,突然變得有形了起來。
是啊,如果沒有這位“前女友”,她和時奕現在恐怕還老死不相往來呢。
從小到大,她從來都不是別人心中的第一順位。
哪怕和時奕一起相處了那麽久,早已越過普通朋友的界限,他也沒為她準備過禮物,更遑論如此精心。
可在她之後,他願意為另一個人如此伏低姿态。
許遠汀感覺自己的心仿佛在檸檬水裏泡了幾遭。
搖了搖頭,她努力摒棄此刻心中亂七八糟的想法,推開門,繼續往樓下走。
走到最後一級臺階,許遠汀停步,下意識朝前望去。
玄關處,防盜門大開,月光透過蚊帳迎簾,一束灑在她腳下,一束俏皮地拐了個彎,落回院中,照亮了院中人單薄孤寂的背影。
是時奕,他也沒睡。
許遠汀突然就想到昨日的葬禮。
昨天下午是個陰天,衆多賓客随完份子、吃過席之後便提前離開,只有少數幾人陪同時奕送骨灰盒出殡。這其中自然有許遠汀和韓子軒。
走到半路,天上下起了冰雨。寒風刺骨,衆人不禁加快腳步。
到墓園處,除家屬外其餘人需在外等候,于是只時奕一人進入,許遠汀等人留在室內。
外面的天色愈發暗沉,過了會兒,不知是誰喊了聲“飄雪了”,數個好奇的腦袋齊齊探頭,想要一睹蘇城難得一遇的雪景。
許遠汀卻沒心思看。将才時奕帶路時那一身黑衣、沉默獨立的身影不時出現在她腦海中,令她心情沉重。
又坐了幾秒,她起身,徑直向工作人員走去。
回來時,許遠汀的手上握了一把傘。
兩人多年相交已有十足默契,因此她一個眼神,韓子軒便意會,從她手中接過了傘。
半小時後,韓子軒和時奕一同回來。雪花化為泥水沿着傘柄落向地面,時奕的發頂、衣袖、鞋尖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水跡。
到底做不到潔白無瑕。
就如同此時此刻,許遠汀心想,自己對他的情感也到底不再清白。
可惜她沒有立場表達。
就像昨天下午,明明她已經非常心疼他,還是只能借韓子軒的手送去那把傘,替他遮擋一部分風雨。而當他望過來時,她冷靜地收回目光,狀似毫無情緒地吐出那兩個字——“節哀”。
許遠汀想,就當自己沒有出來過吧,反正時奕沒有發現她。而且,想必他也不願被人撞見這副脆弱的模樣。
她打定主意便要轉身,不想時奕先她一步,突然出聲:“過來陪我聊會兒天吧。”
許遠汀默然幾秒,最終選擇無條件答應他的請求,朝他走去。
她一步一步靠近他,直到兩人僅有一步之遙時,他驀然回身,伸出雙手,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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