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琅城一中的高三，對外說是每周休息一天半，但其實周六一整天都在學校，只有周日休息大半天，但下午三點又要到校并上晚自習，休息的時間掐指一算……嗯，還不如不算。

徐汐兩點半就到校了，習慣性去實驗樓天臺待一會，順便把大白饅頭當晚飯給啃了。

結果他剛拐上二樓，就聽靠着樓梯的一間實驗教室裏，傳出艾濱成的怒罵聲。他頓了頓，想悄然轉身離開，但剛下了一級臺階，就聽到了他同桌的名字。

“……黎千瀾在錦城花園的房子，我問過人了，根本不是買的，只是租的，而且他們家在琅城也沒有什麽親戚。我還跟我爸打聽了，在咱們這有沒有背景很硬的姓黎的人家，我爸說他沒聽說過。所以，黎千瀾家只能算個屁，我看他住在錦城花園，都可能只是打腫臉充胖子而已。”艾濱成咬牙切齒地罵着。

“濱哥，那你的意思，就是想辦他喽？”有臭味相同者立刻附合。

“對，誰讓他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天晚上就辦了他。”被踹了一腳這種沒面子的事，艾濱成不可能告訴任何人，但他一定要從黎千瀾身上讨回來。

“你想怎麽辦他？學校裏到處都有監控，肯定不能動手。放學後，他家裏有沒有人來接？如果有，也不好動手。”

“錦城花園走路才十分鐘，我爸都沒讓人來接我，他還有人來接？一個租別墅住的，還真扮上大少爺了？”

“濱哥你是已經有主意了？”

“就在路上動手。學校旁邊不是有條巷道嗎？路口的路燈壞了半年了，平常也沒什麽人往那裏走，只要把人拖進去，兩邊一堵，他就插翅難飛了。”

徐汐聽了個全，然後就悄悄地遁了。

離得足夠遠了，他才敢大步往三號樓跑，邊跑邊想，黎千瀾什麽時候惹了艾濱成這瘋狗了？啊，肯定是瘋狗亂咬，他同桌無辜波及而已。

拐過樓梯，發現後門被鎖了，徐汐從窗戶探頭去看，後面竟然多了一排桌子，貼牆貼門而放，上面堆了很多書和資料。

他擡頭，正好對上黎千瀾的眼睛，那人眼瞳黑得發亮，猛然一瞧心都跟着跳了一下。

徐汐擡了擡下巴，問：“怎麽回事？”

黎千瀾又低頭看書，平淡回道：“書多，找個地方放。”

徐汐‘啧’了一聲，又看了一眼被堵得死死的後門，怎麽感覺是專門來堵他的啊？

他繞到前門走，在半個班同學的各種複雜目光下，走到了自己的座位。

剛坐下想跟身邊的人說一下自己聽來的‘密謀’，結果一低頭先看到了自己桌兜裏，幾封五顏六色的信，不用多想，就那色澤和飄着的淡淡香氣，一眼就能猜出是什麽？

徐汐毫無驚喜，只覺麻煩，看也沒看就将信一攏塞進了書包裏。

一天天的，盡整些沒用的來耽誤他學習。真煩！

黎千瀾比他早到十分鐘，所以他最先看到那幾封信，他這輩子最無聊的事，就是在今天，竟然下意識地去數了數他同桌有幾封情書。

八封，多得像搞批發似的。

徐汐拍了拍他的肩，然後側過身，支着肘撐着頭，整個人都半趴在了那條中線上。

“你是不是得罪艾濱成了？我剛在實驗樓那邊，聽他跟人說要搞你。你今天晚自習後，最好讓家裏人來接一下，他們已經盯上你了。”他壓着聲提醒道。

黎千瀾不動聲色地縮了一下，那快要被徐汐碰到的半邊身子，而對他說的話，似一點觸動也沒有，依舊垂着眼皮冷冷淡淡的。

“家裏沒人。”他沒什麽起伏地說。

徐汐皺了皺眉，低聲說：“要不告訴老師？”

黎千瀾心如死水般回道：“不用。”

徐汐有點煩，又說：“那你繞道走，這附近的路你熟悉嗎？”

黎千瀾繼續半死不活地說：“不熟，不用。”

徐汐抓了抓本來就蓬亂的頭發，往他又湊近了一些問：“那你打架厲害嗎？你不是說你在練拳擊嗎？”

黎千瀾終于忍不住挪了一下身子，擡了眼皮看近在眼前的人：“我不會。”

徐汐徹底憂愁了，閃着眼睫郁悶了數秒，最後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道：“沒事，我帶你回家吧。”

說完，他就整個人挪回了自己位置，然後拿出那個深藏了功與名的山寨手機，給燕哥發了條短信，說今天要晚到一個小時。

哎，就這一個小時，非得被燕哥扣掉好幾十塊錢不可。

他同桌是真他媽的貴。貴死了。煩。煩死了。

整個晚自習，艾濱成都一直在朝後，用陰恻恻的目光瞄黎千瀾，而向來專心刷題的徐汐，第一次為了一個連朋友都不算的人，整晚都心神不寧地在偷偷看艾濱成。

直到放學，他也沒刷完兩張試卷，可以說是有史以來的最低效率了。

偏偏黎千瀾最是無動于衷，連頭都沒擡一下，始終冷着張臉在做作業，讓徐汐有種錯覺，以為要被艾濱成襲擊的是自己，而不是他同桌。

下課鈴一響，徐汐拉了黎千瀾就走。溫熱的掌心貼着溫涼的手腕，在嘻嘻哈哈的少年少女中，一前一後沉默地穿梭着。

出了教學樓，徐汐趁着夜色，悄悄脫離了大部隊，帶着黎千瀾從後山那條坡道走。一路上，徐汐緊張地都忘了松開黎千瀾，而黎千瀾雖然僵着半邊身子，但也沒有甩脫他同桌的手。

等倆人鑽出了鐵栅欄，徐汐才稍稍松了口氣說：“從這裏走雖然要繞很長一段路，但我們跟他們反着方向走，應該不會再遇上了……吧。”

黎千瀾一手扯書包帶，一手不怎麽自然地垂着，聽了他的話，依舊只點頭不說話，也看不出來他到底是個什麽想法。

徐汐帶着人往前走，邊走邊跟他說周邊的道路，并叮囑他好好記一記，也好下次遇到這種事，他能自己避一避。

因為要趕時間，所以徐汐走得很快，心思也不在說話上，想到什麽說什麽，沒什麽重點，只是說個不停。

黎千瀾一開始只是沉默地聽着，慢慢地就用餘光去看身邊的人。

路燈昏黃，樹陰婆娑，那張俊秀的面龐，時明時暗，交錯之間，反而讓他的側面輪廓，在黎千瀾的眼裏給映得更為清晰了。

倆人走了三百來米，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左轉走八九百米，一直到底再過馬路就是錦城花園，而這裏直走往前二十米處，就是徐汐去‘紅楓’的公交車站，他只要等個幾分鐘，下一班車就要來了。如果錯過，那就不只晚到一小時了。

徐汐緊了緊肩上的書包，轉頭問一直沒開口說話的人：“路線記熟了嗎？”

黎千瀾擡頭看了看那條沒什麽人影，而顯得極為幽深的路，過了一會才點了點頭。

徐汐看着他，簡直無語了。

“你一直往前走，到了下一個路口，過馬路，然後朝右再走上十來米，應該就能看到你家小區門了。”

黎千瀾很低地應了一聲，然後又點了點頭。

你個點頭怪，煩死了。

徐汐不想再管他了，揮了揮手就小跑着過了路口。等他到了對面，邊往前走邊往後看……媽的，那點頭怪竟然還站在原地沒動。

這人……不會是路癡吧？

徐汐真的想蹲在地上捧着腦袋拔頭發了，啊啊啊啊啊，真的好煩啊！！！！！

徐汐又跑回路邊，隔着七八米遠沖他喊道：“往前走，一直走，走到路口再過馬路……”喊到一半，他也不想喊了。

等徐汐拉着張臉，重新走回黎千瀾面前時，他已經被虐得沒脾氣了。

“還站着幹什麽？走啊……”

黎千瀾看着去而複返的人，雖然臉很臭，還帶着點兇，但……這人的心可真軟啊。

徐汐一邊大步往前走，一邊掏出山寨手機給人打電話：“燕哥，我……今天人不舒服，去不了了……”

“今天不來，以後也不用來了。”山寨手機漏音漏得很厲害，燕哥的怒吼聲，不光徐汐聽得震耳，身後跟着的黎千瀾也聽得清清楚楚。

黎千瀾擡眼，直直地看着前面肩背過于單薄的人。這人一直都過得這麽艱難嗎？

“別啊，燕哥，就這一次……真不是故意的，剛好遇上事了……那我等會過去，您算我一半工資行嗎？”

“等你過來我這邊都散了，你真不用來了，剛好我也想找個更年輕漂亮的……”

一輛車開過，黎千瀾沒聽清後來的話。

“燕哥，我等會就來，您不算我工資都行，好不好？”

“你愛來不來。”

電話挂斷，徐汐長嘆了一聲，好一會兒都沒有回頭理人。

走了差不多七八分鐘，已經看得見前面的路口了，徐汐停下來，轉身看黎千瀾，有些無力但并沒有惱意地說：“過馬路朝右走，就能看到你家了。”

黎千瀾在慘白的路燈下點頭，陰森的表情莫名又顯得有點可憐。

徐汐沒忍住，輕聲笑了笑，溫聲說：“回家吧，明天見。”

揮了手，然後大步往來時路奔跑而去，沒一會兒，少年清瘦秀長的身影，就融進了陰影之中不見了。

黎千瀾直到看不見人，才回頭往每天都經過的路口走去。

剛走到斑馬線上，綠燈就亮了，兜裏的手機也響了。

“千瀾，怎麽還沒回家啊？你李叔他們都出去找你了，打你電話你也沒接，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黎昆極為慈愛地在電話裏問。

黎千瀾腿長步子大，沒幾步就過了馬路，剛右轉就有人迎面走了過來，沖他點了點頭，然後沉默地跟在了他三步之後。

“爺爺，我到家了。”黎千瀾對着親人，語氣也沒多熱絡一分。

“那就好，後天爺爺就能過去陪你了，到時候就帶你去吃琅城的名菜啊。”

“嗯。”

黎昆又關心了幾句才挂了電話，對自己的寶貝孫子，十幾年如一日的疼愛複加。

黎千瀾闊步往前走，進了錦城花園的大門後，忽然對身後跟着的人說：“去查一查艾濱成，仔細一點，我有用。”

“是。”那人極為恭敬地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