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

第 12 章

結果，周日這天，徐汐最後還是去了黎千瀾的家。

下午返校，黎千瀾到的時候，唯有這一天會早到的人，意外地竟然沒在桌上趴着補覺。

等全班都到齊了，課代表們連作業都收得差不多時，徐汐才慢吞吞地走進來，一進門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黎千瀾看着他有氣無力地走過來，從他迷瞪的雙眼和發紅的鼻尖确定，他同桌在夏天最後的尾巴上感冒了。

果然，徐汐一坐下，連書包都懶得打開就趴了下去，閉着眼哼哼：“有吃的嗎？我中飯都沒吃……”

周日的中午，因為學校食堂不開，他一向吃一個大白饅頭作數，然後晚上的時候再在食堂吃一頓，算作補充營養。

今天早上醒來就難受得半死，一直躺到下午才起，一整天了，他只在出門時喝了一杯涼水，其他的什麽都沒有吃。

黎千瀾心上微疼，但是剛把一盒牛肉丸打開，手上又頓住了。

“你感冒了，這個會不會太油膩了？”他湊過去輕聲問。

徐汐鼻子塞得厲害，什麽也聞不到，只能眯開眼睛看了一眼，一見是滿滿一盒的肉，立時垂死病中驚坐起，奪過餐盒直接用手撈了一個吃。

黎千瀾忙把筷子遞給他，卻仍是擔心道：“肉你少吃一點，我去給你買別的吧。”

徐汐想對他說，在他這裏‘肉就是萬能聖藥’，結果吃得太急噎住了，什麽也說不出來。

黎千瀾急了，又給他遞水又給他拍背，好半天才緩下來。最後，徐汐吃了半盒，也真的是吃不下了，反而比之前更難受了。

徐汐趴在桌上，捂着胃，難受得額前頸後都是冷汗。

黎千瀾看不下去了，試着帶他去醫務室，可徐汐哼哼唧唧堅決不去。黎千瀾只能自己去了一趟，配了感冒和消食護胃的藥，一手藥一手水喂給他吃。

徐汐全身無力，又想睡得要命，可無論怎麽睡都不舒服，一直在那翻來覆去。

黎千瀾就把他扶到了自己腿上躺着，右手刷試卷，左手扶着他同桌的肩。

沒一會兒，徐汐還真的安靜了下來。

黎千瀾垂着眼，視線始終沒有落到卷子上，而是一直看着他同桌……

不少同學回過頭來看，只覺得這倆人的同桌情，也增速地太快了，這才一個月，感情竟已好到能躺對方腿上的程度了。

就這樣，徐汐睡過了半下午，等班裏的同學起身去食堂吃飯時，好好睡了一覺的人終于醒了過來。而那時，黎千瀾的兩條腿已經完全麻了。

徐汐身上粘了一層汗，膩得很難受。

他皺着眉睜開眼，迷糊間先看到了一中的白灰校服，眨了眨眼，順着那幾顆紐扣往上，然後就看到了他同桌的喉結……

他有些發懵，側了側頭，又眯了眯眼……不明白自己是怎麽在他同桌的懷裏的？

黎千瀾其實在徐汐剛動的時候就知道了，但他一時不敢與他目光相觸，所以裝作在認真刷題。

等了又等，腿上的人一直沒有出聲，他只能低下頭去看他。

四目相接，俱是黑亮得能讓人失魂。

徐汐啞聲問他：“黎千瀾，你是上天派來的救兵嗎？”為什麽對他這麽好？怎麽能對他這麽好呢？

黎千瀾沒聽明白，低着聲問：“什麽意思？”

徐汐忽然就笑了，像逗小孩似地伸手刮了一下他的下巴，說：“沒什麽……哎媽呀，我的腰……啊，要斷了……”

黎千瀾被他逗得心上發癢，但一聽他的哀號，又忍着自己半身的麻痛，先把他給扶了起來。

倆難兄難弟各自趴在桌上，緩了半天，才把身上的酸痛慢慢緩過來。

“還難受嗎？”黎千瀾看着人問道。

徐汐閉着眼哼唧：“頭暈，沒力氣，還想吐……”

“剛才就不應該讓你吃那些牛肉丸。”

徐汐卻搖頭，一副今朝有肉今朝歡的口氣說：“跟牛肉丸有什麽關系？我要是不吃那幾顆牛肉丸，可能現在還要更難受呢……世界上最可愛的就是肉肉，所以永遠不可以說肉肉的壞話，懂否？”

黎千瀾被他逗笑了，勾着唇角，略帶着無奈地輕笑了一聲。

徐汐聽到了，睜開眼睛看着他終于有了青春少年的模樣，卻故作老成地勸告道：“黎千瀾，聽句勸，不要随便學人笑，你笑得真得很吓人，知否？”

其實笑得很好看，非常好看，跟他一樣，無敵帥的那種。

黎千瀾看着他，笑容未收，反而還加深了幾分，一雙烏沉幽深的墨瞳，深深凝望着人的樣子……竟帶着些許媚惑之感。

徐汐呆了呆，莫名臉上發起熱來，伸手貼住他的臉，把他的頭往另一邊推過去。

“吓死人了，不想看。”他懶洋洋地說。

黎千瀾抿了抿唇，壓下心裏的躁動，抓了他不安分的手，問他：“餓嗎？想吃什麽？”

徐汐皺眉：“不想吃，想吐。”

“還是去醫院看看吧……”這語氣已經是在哄了。

“不。”

“……聽話。”

“就不。”

黎千瀾又無奈又想笑，這人……怎麽就能這麽可愛？

徐汐最後還是沒能撐下去，吃食堂的同學都還沒回轉，他就趴在垃圾桶裏吐了個半死不活。

後來，黎千瀾跟朱霞請了假，半抱半攬着同桌回了自己的家。

還沒見院門，就有兩個保镖從屋裏沖了出來，伸手就想來幫他扶徐汐。

黎千瀾冷冷一掃，倆人立刻後退了一步。

等進了屋，黎昆從書房出來，摘了眼鏡訝然問：“這是怎麽了？”

黎千瀾看着他，不避不諱地說：“爺爺，這是徐汐，他病了，家裏也沒人，所以我帶他回來照顧一下。”

黎昆連連點頭，催着他說：“那你趕緊帶他上樓，我立刻讓人叫醫生過來啊。”

黎千瀾應了一聲，直接把昏沉無力的徐汐橫腰抱了起來，每一步都極其沉穩地上了樓。

黎昆一直看着，直到看不見倆人為止。

他轉身，一邊吩咐人去請醫生，一邊掏了手機，略一沉吟後撥了一個電話出去。

醫生來了又走，天色由亮至暗，一直到夜深，都是黎千瀾一個人仔細照顧着徐汐。

全程黎昆都沒有上樓，也沒有來多問一聲。連倆人同睡一房，都沒任何反應，只讓人送飯送水，一樣不落。

黎千瀾給徐汐擦了身，又給他換了自己的睡衣，過程中他手上一絲的遲疑都沒有，好像那赤着身的人，根本不是自己喜歡的那個人，臉上、眼底、心裏都不見絲毫波瀾。

但當他躺回沉沉睡着的徐汐身邊時，枕着同一個枕頭，睡在同一張床上，貼着他的手腳，看着他毫無防備的樣子，整個人才燥熱又躁狂地幾乎想要呻.吟出聲。

徐汐……

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黎千瀾将額頭貼上去，那麽小心又那麽急切地，與徐汐頭挨着頭。

感受着他綿長又輕緩的呼吸，任由那溫熱的氣息，全部附着在自己的皮膚上。

呼……吸……呼……吸……

他閉着眼數着，數到第一百下時，他受不住了。

黎千瀾關了房裏所有的燈，然後躺回原處。他伸手攬過徐汐，将他很輕柔但很完整地抱在懷裏，循着那呼吸聲，貼上了他帶着燙意的唇。

只是貼着，不敢再有任何動作。

徐汐，你會喜歡我嗎？你會……想跟我在一起嗎？我很好，我對你也會很好，永遠都對你好。

徐汐，喜歡我好嗎？因為，我好喜歡你，非常喜歡你。

徐汐已經好多年沒這樣安心，又安穩地睡過一覺了，這一覺睡得他，整個人都陷在了美夢之中。

他也有過很幸福很美好的日子，不知貧窮為何物，不知饑餓是何滋味，熱了有棒冰有西瓜，冷了有暖被有熱湯。曾經有人會對他笑，會抱他哄他，會很愛他，會永遠陪着他……

徐汐在夢裏，笑着笑着就哭了，可他哭不出聲，也不敢哭出聲，因為沒人再護他疼他了，他的弱只會招人嫌惹人恨而已。

黎千瀾被胸口的濕意驚醒，伸手按開床頭燈，低頭一看，懷裏的人已哭濕了他整片衣襟。

“徐汐？徐汐……哪裏不舒服嗎？”他輕撫着他的臉，但睡着的人沒有任何反應。

黎千瀾抽了紙，輕輕地給他擦眼淚，可徐汐一直在哭，根本擦不完。

他沒有了辦法，就用唇去貼他的眼角，溫柔至極地把他的眼淚，都抿進了自己的嘴裏。

“不哭了，徐汐，不哭了好不好？我陪着你，永遠陪着你，給你吃很多肉，給你所有你想要的，好不好？”

黎千瀾不斷不斷地哄着，哄到徐汐不再哭了，哄到他自己累極睡去為止……

清晨，高三牲的生物鐘，準時叫醒了倆人。

徐汐睜眼，看着近在眼前的同桌，懵然片刻後嘟囔出聲：“黎千瀾，你怎麽……到我的夢裏來了？”

黎千瀾醒得比他早，所以聽了他的傻話，輕輕地笑了一聲。

徐汐呆了呆，也跟着笑，更為傻氣地說：“黎千瀾，你笑起來真好看。”

黎千瀾故意逗他：“不吓人了？”

徐汐只搖了一下頭就頓住了，然後雙眼一瞪，猛得坐了起來，張着嘴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環境，吓得整個人都僵直了。

“黎千瀾……黎千瀾……”他只會叫他同桌的名字，卻完全忘記要說什麽了。

他每叫一聲，黎千瀾心裏就軟一分，很快整顆心都軟透了。

“這是我家，你別怕。”

徐汐盯住他，驀然驚呼道：“我……我怎麽會在你家啊？我天，我瘋了嗎？”

說着，就急慌慌地下了床，然後低着頭轉着圈，也不知道是在找東西，還是純粹吓傻了。

“黎千瀾，我鞋呢？咦……這不是我衣服……我衣服呢？”

黎千瀾看不下去了，忍着笑挪過去，起身下床按住了他的雙肩，看着他驚慌的眼睛說：“這是我家，你在怕什麽？”

“我……”徐汐也愣住了，對啊，他在怕什麽？

他看着他同桌，自己也迷惑了。

是啊，為什麽這麽怕，為什麽這麽慌？

因為……已經好多年沒人對他好過了，好多年他沒有在一個像家的地方醒來過了，好多年了……他已經忘記被人好好對待是什麽感受了……

所以，他在一個一看就用心也用錢裝扮過的房間醒來時，第一反應就是……主人們會不會很嫌棄他，會不會很讨厭他，會不會……一出現就打他罵他？

“黎千瀾？”

“嗯。”

哦，這是黎千瀾家啊，他的家人……應該不會很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