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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8

過高音量震得姜纓一下呆了,她一貫伶俐敏捷,不曾輸于人前,唯獨面對柳淵,多了些蠢笨。

她猜不透柳淵這句“你孩子的爹”意欲何為,也不想面對蹙起眉心的柳淵,她應如幾年前,當即離京,再不要回來。

姜纓真想此刻就收拾包裹,什麽姜府裁縫鋪酒肆,都可以不要的,只要姜滿滿就好。

轉念又一想,柳淵說給她兄長也是好意,是自己想岔了,惹了柳淵不悅,實在沒必要像吃了敗仗似的倉皇而逃,日後少見柳淵就是了。

姜纓心裏驚濤駭浪,面上呆巴巴的,更無力氣争個輸贏,整個人透出了無辜可憐的味道,她張口胡亂說了句,“陛下別氣。”

聲音不複清亮,發澀發柔起來,像一縷綿軟輕盈的春風拂到了對面,柳淵一怔,好半響眉心舒展,從嗓子眼裏咕出一聲,“嗯。”

就這麽一瞬,柳淵繃直的上身失去了枷鎖,松松地後移靠在椅背上,“姜姑娘再如何撒嬌,朕也不會當你兄長。”

姜纓的思緒還亂着, “啊?”

什麽撒嬌?

可她已經沒法思考了,愣愣地看着柳淵笑起來,幽深的眸子在笑,冷然薄唇在笑,整個人都被笑意包裹起來,聲音也被笑意泡得發軟了。

“朕已為你定好了一個兄長,這人年歲合适,家世合适,只是眼下未在京中,不能與你見面,以朕看,見不見都無關緊要。”

柳淵見姜纓只盯過來不語,壓了壓嘴角笑意,“怪朕之前糊塗,明白得晚,姜府唯你一人了,你想要親人,才認兄長姐姐的。若一個兄長不夠,朕可再找一個,至于你認的那些兄長姐姐們,是不是太多了?”

姜纓動了動嘴,“啊?什麽太多了?”

柳淵輕輕地重複,“你認的兄長姐姐們太多了,人心這般小,哪裝得下?”

姜纓下意識和他頂嘴,“能裝下,我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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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麽?”

柳淵眸中笑意如被冰雪封印,冷得可怕。

姜纓一下子清醒了,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夢,夢裏柳淵會笑着和她說許多話,夢醒了,柳淵還是那個柳淵,只會沉默地盯着她。

姜纓抿抿唇,這時需要拍些馬屁打破沉默,她遂道,“陛下慧眼如炬,為我尋的兄長定是極好的。”

柳淵冷嗤,“他不是極好的。”

“那怎就适合做我兄長?”

“兄長而已,不必找極好的。”

“哦,那不知我這個兄長姓甚名誰?身量如何?在京外何地?是做什麽的?可有什麽愛好……”

“你找兄長還是夫君,問這麽清?”

面對柳淵不怒自威的責問,姜纓難以招架,心裏怨他尖酸刻薄,着實沒有天子的氣度。

姜纓有些洩氣,兩人沉默下來,柳淵無須主動開口,他只須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姜纓,姜纓就被困于他的牢籠。

姜纓恨自己糊塗,不該回京,逃跑的念頭冒了出來,又委實不甘心,不由自主嗆道,“以陛下所言,我既在京中見不到兄長,那自可在京外見,總要知曉兄長在何處。”

“再者,問兄長身量,是想着給兄長做件衣服,日後見了面也有東西好送。我問這些,不過是尋常東西,難不成我連兄長名字都不能知曉?”

鋪子裏只有姜纓拔高音量的發洩聲,“問了這些,便是找夫君?陛下可真會想,這麽會想,怎不想想……”

“砰”得一聲,窗外傳來異響,驚得姜纓嘴巴一閉,驚訝地瞧着柳淵立時起身,一個探身,長臂一伸,從窗外拽出一個年輕臣子。

柳淵雙眼微眯,華服下遮起的長臂肌肉鼓動着,生生把那臣子從窗外裏拽到了桌面上,臣子早已面色發白,聲音發抖,“陛下息怒!”

很快薛首輔等人匆匆撲進來,皆是面有懼色,挨個伏地跪于桌前,“陛下息怒!臣等……”

“閉嘴!”

柳淵直起身子,他生得過高,身軀一旦挺直,對于伏地的臣子來說,像是巨物拔地而起,遮天蔽日,只賜下一片逃不開的陰影。

衆人駭得冷汗淋漓,軟了腿腳。

桌子上還趴了一個,被茶水澆得濕淋淋的頭發慘兮兮的,渾身抖得連帶桌子都顫了起來。

無人敢出一聲。

只有姜纓,唯有姜纓,遲鈍地大驚失色,“好侄子,你這是怎麽了?”

無人敢應,鋪子裏還死寂着,柳淵氣得阖了阖眸子,呼了口氣,“哪個是你侄子?”

姜纓指了指桌子上快暈過去的年輕臣子,那臣子求生欲很強,發出微弱的一聲,“姑姑救我……”

緊接着,一道長臂伸過來,五指抓住那衣領,像拎玩意一樣拎起來往地上一摔,臣子滾了幾滾,伏地上喘個不停。

姜纓暗道不好,忙湊過來驚嘆道,“想當年我在東宮,陛下尚能單臂拎老頭,短短幾年過去,就已這般神勇,拎個年輕人都不在話下了!”

馬屁很好,拍得柳淵臉色越發陰沉,腮邊青筋幾欲迸出,他對姜纓扯出一抹冷笑,“短短幾年?姜纓,六年很短麽?”

姜纓一怔,見柳淵靠近薛首輔,面色大驚,這老頭摔一下指不定就撐不住了,伸手扯住了柳淵的衣袖,“陛下,我兄長年紀大了,可憐一下他吧!”

薛首輔氣息微弱地喊出一聲,“妹妹……”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兩人多麽兄妹情深呢。

姜纓見柳淵動作一頓,有些怔然地任自己扯着他,心頭一松,正欲說話,柳淵帶着她來到另一年輕臣子面前,冷冷問,“這又是你什麽?”

姜纓拽緊衣袖,“外甥,他昨日還送了我糕點,可好吃了,改日讓陛下嘗嘗,多孝順的孩子……”

柳淵指了指其餘人,“這幾個呢?”

姜纓察覺他怒意已減,輕快地哦了一聲,“哦,都是,有兩個喊我姑奶奶呢,孩子不懂事,竟敢偷聽我們說話,過後我說說他們,陛下別氣。”

衆人即便不敢擡頭,也知曉周身令人恐懼的氣氛變了,尤其是最後四個字一出來,衆人熟悉的柳淵身上的暴怒氣息已頃刻消失殆盡。

姜纓疑惑,柳淵怒氣已微乎其微,怎還站着不動?

她正欲松了柳淵的衣袖,忽聽柳淵冷笑一聲,心頭一震,速速又拽了上去,生恐他再碰人。

柳淵沒了怒氣,不代表好說話,“姜姑娘真是熱情,認了這麽多親人,心裏竟也裝得下。”

冷嘲熱諷的模樣驚了衆臣子,衆臣子逃過一劫,死不悔改,在心裏驚嘆,陛下做什麽像個酸不拉幾的小人?

為了救人,姜纓不好發作,想着先把人哄好了再說,就笑道,“陛下也說了,姜府唯我一人,我想要兄弟姐妹。”

柳淵一靜。

衆臣子心頭忽地酸澀,是啊,姜府人丁不興,姜姑娘伶仃一人長大,自是渴望親情的,現下她又冒着危險從虎口救出自己,就是拿自己當親人的!

其中一個年輕臣子,過于感性,感動之下竟敢出聲,“姑姑,我一定好好照顧你!”

衆人,“……!”

你暗地照顧啊,可不興說出來啊!

果真,柳淵一聽,眸子黑沉沉地掃過來,另一只胳膊已擡了起來。

姜纓心裏哀呼,這是又怎麽了?只好擋在柳淵身前,幾乎貼到了柳淵身上。

柳淵神色一僵,聲音一沉,“還不退下!”

衆臣子速速奔出鋪子裏。

姜纓終于松了口氣,察覺兩人姿勢不妥,當即要撤開幾步,幾根手指拽住了她的衣袖,不讓她退,頭頂傳來柳淵的聲音,“你侄子說要好好照顧你。”

姜纓只聞得見一股淡雅香氣,是柳淵慣常用的香,用了許多年了,香氣纏在繁雜華美的衣服紋路上,曾是姜纓在東宮裏最貪戀的東西。

此刻姜纓再無念想,凝神退步,笑道,“興許不只我侄子,我兄長外甥他們都會這麽想吧。”

“姜纓。”

柳淵聲線發緊。

姜纓擡眸望過去,疑惑地等着他再次開口,等了好一會兒,柳淵低低道,“你在京中這麽多親人,一旦離京,就見不到了。”

姜纓嗯了一聲。

柳淵背後的窗外,海棠花開得嬌豔,可也只得姜纓漫不經心的一眼。

姜纓心頭忽地松了松,掐死了先前的想法,回來便回來了,何必再走?

昔年離京,不過是因她對柳淵還有癡念。

姜纓笑了笑,“陛下,京城春好,我不打算走了。”

她奇怪地看着柳淵繃緊了面色,拂袖離去,“随你。”

姜纓失笑,門外傳來腳步聲,原是薛首輔等人适才藏起來了,見柳淵走了,才敢進來。

“姑姑,要吃糕點麽?我給你買!”

“讓開,我來買!”

衆人擠在一起,湊到姜纓身邊,薛首輔矜持地笑道,“這家酒肆太小了,兄長給你換個大的如何?或者多開幾家,如何?”

姜纓忽覺噩夢來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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