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回家

第15章 回家

談桐這一巴掌沒使上力氣, 只是響,卻并不疼。

趁着段柏章怔愣的幾秒,她轉頭就往外走。還好她沒有完全失去理智, 還記得楊效說讓她從正門走。

從正門出來,果然門前空空蕩蕩。

她四下環顧, 沒看見自己的車,剛要給周周發消息,路邊一輛車中響起了解鎖聲。

“上車吧。”段柏章從她身後走來, 自然得好像剛才那一巴掌是打在了別人臉上。

談桐甚至沒擡眼:“我等周周。”

“如果你說的是你的助理,她開着你的車先走了。”段柏章拉開副駕駛的車門, 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她上車。

談桐執拗地站在原地, 瞪着黑亮的大眼睛看着段柏章,眼神中滿是不信任。

段柏章的語氣有幾分無奈:“是楊效讓我來接你的。”

談桐更不相信了:“怎麽可能?”

段柏章只得解釋:“他說送你回家這種事他不放心別人, 也是他讓你的助理開你的車引開跟車的記者。”

“這樣。”談桐的反應有些遲緩, 不情不願地上了車。

她系上安全帶,段柏章坐上駕駛位, 關上車門。

剛一上車她就有些後悔,她剛剛才打了段柏章一巴掌,還說了許多狠話, 現在就要與他同車共乘。

她扭頭悄悄看了一眼段柏章, 他的臉上挂着幾道泛紅的指痕,自己卻絲毫不在意。

他越是裝作若無其事,談桐就越是尴尬。冷靜下來後, 她開始為自己的沖動懊悔。

她幾度欲言又止,最後将包抱在身前, 掏出一盒女士香煙。

“還是不抽?”她将濾嘴含進口中,口齒不清地問段柏章。

段柏章輕輕搖了搖頭。

果然沒話找話是有限度的, 實在想不出話題,談桐只得沉默地打量起車內。

段柏章開一輛卡宴,并不是頂級豪車,但內飾顯然是用心配置過的。随着車門關上,車內空間變得密閉,一股松木和薄荷混合的冷香洋溢在車內。

這個味道她再熟悉不過。

都說氣味是最長久也最深刻的記憶,談桐輕輕吸氣,鼻腔被淡淡的香氣盈滿,她也仿佛跟着這股氣味回到了十年前的夏夜。

談桐大二那年的暑假他們開始同居,那時他們已經談了大半年的戀愛。

戲劇學院從大二起就不強制學生住校,于是很多同學都在外面接一些工作,都想着出名要趁早。

談桐倒不是想着出名,她只想演戲。趁着暑假,她通過面試得到了一個話劇角色,每天排練早出晚歸,索性在外面租了房子。

看房前她沒有提同居的事,只是說自己要租房子又怕被坑,拉着段柏章陪她去。

看房時,她暗示地問段柏章一個開間夠不夠住,段柏章思索片刻後說,還是兩室更舒服一些。

那時他們的收入都不高,段柏章的主要收入來源是博士生的補貼和各類獎學金,偶爾會有一些企業外包研發,導師也願意讓學生們賺點外快。

談桐和家裏吵翻後便不再向家裏要錢,故而收入極其不固定,偶爾接些廣告、禮儀、小型演出的活,勉強能覆蓋學費和生活支出。

最後他們看來看去,在距離兩所學校都不遠的老小區租了間小兩室,段柏章出了房租和押金的大部分。

他們的東西都不多,花了半天大掃除後,就将簡單的生活用品搬了進來。

租的房子兩間卧室均朝南,共用一個衛生間。段柏章将較大的卧室讓給談桐,自己提着行李進了小次卧。

坐在床邊,談桐覺得事情的走向不對勁。

明明是她下定決心準備将戀情推向新“深度”,但段柏章怎麽卻好像一點這方面意思都沒有。

聽着浴室的水聲開開停停,最終拉門一響,腳步聲從容地回到了次卧,談桐突然有了種不妙的想法——

他會不會是……不行啊?

不不不,不可能!談桐連忙把這個荒唐的想法揮之腦後。

她為段柏章找了無數個理由:他每天跑步體力和耐力都好,他高高瘦瘦,并不過度健身更不是“細狗”。而且她按照網上的判斷方法偷偷觀察過他,他喉結突出,鼻梁高挺,手指修長,以及……

停!不能再想了!她才不想顯得那麽饑渴又主動。

她垂頭喪氣地走進浴室,準備沖澡。剛一進門,就聽見洗衣機結束工作的響聲。

段柏章走出來,隔着門說道:“你不用管,待會我晾。”

談桐嘴上應着,迅速地洗了個澡。

濕淋淋地出來後,她打算把髒衣服扔進洗衣機。剛打開蓋子,一股清新的香氣撲面而來,她這才想起來段柏章的衣服還沒取出來。

談桐始終用的是市面上最常見的洗衣液,洗出來的衣服只有明顯的香精勾兌的刺鼻花香。而段柏章剛洗淨的衣服像是第一縷晨曦照射前,葉子尖尖垂下的露水的味道,冷冽、濕潤、清新。

談桐忍不住想細聞,把臉埋進他剛洗淨的t恤上。

黑色t恤是棉質的,并不易幹,甩幹過後依舊是濕漉漉的。大概是同居第一天的緊張和期待放大了她的感官,談桐的腦中出現這件衣服穿在段柏章身上的畫面,而後又順理成章被脫下……

篤篤,敲門聲響起。

段柏章沒有關門,他順着敲門聲擡頭看去,手下整理物品的動作卻停住了。

談桐頂着滴水的頭發,和剛洗完的白淨透亮的臉,穿着衣服站在門口。

——只不過穿着的是他的衣服。

她穿着段柏章那件剛洗過還未幹透的黑色t恤,半濕的棉質布料貼在身上,若隐若現地勾勒出她身體的弧線。

她的比例好,腿長腰短,t恤一直垂到她的大腿根,遮住春光,卻将肌肉緊實勻稱的兩條腿襯得更加白皙。

單看每個元素都和性感無關,但在談桐的身上組合到一起,瞬間就讓段柏章理智的弦崩斷。

他放棄了遮掩,看向談桐的眼神中滿是濃重的欲望。欲望如烈火烹煮的熱油,在深邃的眉骨下翻騰着、飛濺着、叫嚣着要沖破理智的藩籬。

“你……你幹嘛盯着我看啊。”談桐拉了拉t恤下擺,被段柏章用這樣的眼神盯着她不免覺得局促。

段柏章:“我在想。”

“想什麽?”

段柏章深吸了一口氣:“我在想,要不要做一個十惡不赦的變态。”

談桐的臉剎那變得通紅,她撲過去挂到段柏章的身上,把臉埋到他的胸前。

“哎呀,這明明是很正常的事啊,怎麽被你一說就變得這麽奇怪。”談桐小聲抱怨着。

她本覺得這件事只是情侶間水到渠成自然該進行的下一步,但現在卻突然害羞起來。

而且明明她早決定這次不要自己主動,要等段柏章主動,怎麽最後又變成了她投懷送抱。

段柏章重重捏了下她的腰,談桐“嗷”的叫了起來。

“你幹嘛掐我!”談桐踩了一下他的腳作為回應。

帶着一個人的重量,段柏章走到床頭櫃前,拉開了抽屜,一盒準備好的必備用品就出現在談桐眼前。

“你早就準備好了!”談桐開始懷疑自己被套路了,“那你為什麽裝得這麽清心寡欲?”

段柏章表情無辜:“我只是沒想好怎樣做才不會吓到你。”

談桐識破了他的花言巧語,嚷道:“你就是故意的!你故意等我主動,你故意要看我笑話!”

段柏章不否認:“對不起,給你賠罪。”

“怎麽賠唔——”談桐毫無防備,唇被用力地吻住。

這個吻與平日的不同,沒有耳鬓厮磨的溫柔,而是帶着兇狠的侵占。

他們都是新手,但段柏章卻憑借高超的學習能力輕而易舉地成為了主導者。

談桐在濃郁的感官刺激中暈暈乎乎不辨方向,天地旋轉方位倒置。

她繃緊的腳趾不小心抽了筋,疼得直吸氣。段柏章用科學的手段為她治療,她拉開她的腿筋,為她按摩着痙攣的肌肉。

*

唰——

車窗玻璃下滑的細微聲音驚醒了談桐,她這才發現她不知何時點起了手中的煙。

“抱歉。”

她知道段柏章不抽煙,更讨厭煙味。她本沒打算抽,卻在無意識中點了起來。

談桐連忙打開包翻找便攜煙灰缸,但包裏的東西太多,不鏽鋼盒子很難準确找到。

“沒關系,你繼續。”段柏章打開了車內的空氣循環系統。

談桐知道,這對他來說已是極大的讓步。

她沉默地吸着煙,她的煙瘾并不大,吸煙對她只是排解壓力的方式。而且她清楚地知道煙草對身體的危害,因此在需要集中用嗓的時期她會短暫地遠離煙草。

半支煙後,談桐皺了皺眉:“怎麽不走?”

“等您指示。”段柏章看了她一眼。

談桐這才想起來,自己根本沒有告訴過段柏章地址。

“在——”她懊惱開口,卻意識到自己家的地址不能對段柏章啓齒,因為那曾是他們同居的小巢。

她随手一指:“往西開吧,上二環。”

段柏章并沒有懷疑,而是從善如流,順着談桐指的路線開。

一根煙吸完,她将煙頭掐滅在便攜煙灰缸裏,順手拿出了一根,卻沒有再點燃。

她想按下車窗吹風,但即便已近深夜,二環上的車依舊川流不息。她不敢冒險,只能倉促地呼吸兩口晚風,又悻悻地關上了窗子。

她們之間一句話都沒有。

談桐知道,一條路是有盡頭的,她總要在下一個路口指明方向。

段柏章也知道,一條路是有盡頭的,她總會做出自己的選擇。

既然談桐不說話,段柏章便在随意的地方駛下二環,紮進車少的小路,降低車速緩緩行駛。

談桐輕輕嘆了口氣,語氣空曠,好像十年的喜樂與悲傷都在這一嘆裏放下了。

她輕聲說說:“你在前邊找地方給我停下就行。”

段柏章置若罔聞:“把你扔在深夜人來人往的路邊,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停車。”談桐卻出人意料地執着。

段柏章索性裝沒聽見。

談桐的雙手藏在包下,十根手指死死糾纏在一起。

要她說什麽?說她始終住在他們當年同居的房子,分手五年她還對他念念不忘?還是要她說她表面是光鮮亮麗的大明星,實際上手裏的錢連一套好房子都買不起?

更可悲的是,這些都是事實。

她死死咬着牙,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牙齒摩擦着,咯吱作響,顱骨将瘆人的聲響傳至大腦,讓她的太陽穴狠狠地跳了兩下。

她慌亂地點起一根煙,不顧車主的喜惡,用力地吸了一口,一下吸掉了小半支。

濃烈的煙霧混雜着冰涼的空氣壓縮進肺中,引發了一陣劇烈的嗆咳。咳着咳着,眼角滲出了幾滴生理性的淚水。

但這幾天她流了太多眼淚,以至于淚腺有些幹涸,強行逼出的眼淚讓她的眼角發澀發痛,但難受的感覺更加激發了眼淚。

她不顧咳嗽,又吸了幾口煙,為了掩飾狼狽而慌不擇路。

“還在那裏,老地方。”在狼狽中,談桐猝不及防地說出地址,似乎這樣就不至于讓她的卑微顯得無所遁形。

段柏章猛然踩下剎車,打開雙閃停在路邊。

他雙手緊握方向盤,沒有看向談桐,只有緊繃的肌肉顯示出他也同樣無措。

談桐吸完一支煙,将煙頭再次掐滅,扣上了不鏽鋼煙灰缸的蓋子。

金屬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在聲音中,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張紙巾。

“我知道了,不哭了。”段柏章将紙巾輕輕塞進她的手心。

“沒哭,就是嗆了一下。”談桐接過紙巾随手抹了一把臉,薄薄的紙巾瞬間濕透,根本吸不完她那麽多的眼淚。

她将紙巾團成團捏在手中,說:“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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