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飲鸩止渴
第16章 飲鸩止渴
吐出一個秘密後, 談桐反而變得輕盈起來,剩下的車程也不再像剛才那樣難熬。
她放松了身體,望着窗外。一條條街路的景象閃過, 窗外開始變得熟悉起來。
段柏章甚至沒有開導航,一路熟練地開到了談桐家, 也是他們曾經共同的家。
“你回來過?”談桐詫異。
“沒有,”段柏章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麽,“路不會忘。”
車子駛過小區坑坑窪窪的路面, 停在了談桐家樓下。
幾年過去,小區的環境似乎還和之前差不多, 建築外牆斑駁, 地磚開裂,縫隙中生出叢叢雜草。
這個小區幾乎沒有安保措施, 談桐剛有些名氣的時候, 娛記想要蹲點宛如出入無人之境。
直到漸漸,衆人發現她實在沒有任何新聞可以挖, 而且小區內的老人家嫌他們影響正常生活而多次報警後,蹲點的娛記才漸漸絕跡。
“謝謝你送我。”談桐下車,輕輕關上車門, 卻看見段柏章也跟着下了車。
“太晚了, 我送你到門口。”段柏章說。
入秋後,天氣已經轉涼,談桐裹着加絨外套尚覺得涼。段柏章沒有穿外套, 只穿着一件黑色襯衫,精致剪裁的襯衫勾勒出挺拔的身姿。
她看了一眼段柏章:“不用了, 挺冷的。”
“瘦成這樣,不冷就怪了。”段柏章自然接道。
談桐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敢相信這話是段柏章口中說出來的。
幾年不見,他什麽時候掌握陰陽怪氣這項技能了?
她發愣的時候,段柏章已經擡腳上樓,熟悉程度好像在這住了多年的是他一樣。
談桐跟在她後面,沉默地上了樓。
輸入密碼開門後,段柏章果然就站在門口,沒有任何唐突的意思,十足的守信又紳士。
然而只是透過敞開的房門匆匆一瞥,足夠讓他看出房子內部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本推開門就能看見客廳,現在增加了一面水波紋玻璃隔斷出玄關。胡桃木色的鞋櫃、巴比松風格的油畫和深綠色的背景牆融為一體,顯然是用心裝修過的。
而段柏章的視線卻順着鞋架上移到上方的挂鈎上,那裏挂着兩條皮質的項圈和牽引繩,和雅致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
他皺起眉,臉色有些古怪。
只見談桐臉色無異,反而不解看了他一眼。“怎麽了?”她問。
“你……”段柏章欲言又止。
這時,屋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聲響,一道白影飛了出來,結結實實地撞到談桐腿上。
談桐被撞得連連後退兩步,邊罵邊把興奮過頭的豆包抱起來。
“你親媽早晚死你手上——你看着我幹嘛?”談桐一臉疑惑地看着段柏章。
段柏章的表情更怪異了,他看着談桐身上挂着的小白狗,又看看談桐,像是突然領悟到了什麽。
“這是……”
“我兒子,叫豆包。”興奮的豆包還在她臉上狂舔,她抿着嘴,口齒不清地艱難說話。
段柏章花了足足三秒才發出聲音:“小狗很可愛。”
他這才注意到談桐的眼神,狡黠中帶着調侃,臉上仿佛寫着那句——
“心髒的人看什麽都髒”。
段柏章這才意識到她也有壞心眼,第一次被誤解的時候她不解釋,而是特意等他自己“撞破”,然後觀察他的反應,從中看笑話。
豆包注意到媽媽的注意力被別的雄性生物吸引,開始不滿起來。
它朝着段柏章龇牙,喉嚨中發出陣陣低吼,像是在威脅他迅速退出自己的領地。
但小狗兇人是不對的行為,迅速被擁有絕對權威的媽媽壓制。
“No!”談桐沉下聲音呵了一聲,豆包頓時慫了下去,趴在地上嗚咽撒嬌。
“好狗。”談桐拍了拍它的頭,取下來一根狗鏈栓在它的脖子上,将繩子的另一端交給段柏章。
“帶它下樓尿尿。”她無比自然地說道。
“我?帶它去?”段柏章的語氣終于不再是波瀾不驚。
談桐笑了笑:“好心人,幫忙幫到底,我太累了,房門密碼是我生日倒過來。”
段柏章和豆包沉默地對視了幾秒,認命地接過了狗繩。
一人一狗的腳步聲走遠,談桐終于耗光了最後一點電量。她連洗澡卸妝的力氣都沒有,只是脫掉了外穿的衣褲,穿着運動背心和短褲栽倒在沙發上。
她想着躺幾分鐘休息一下就去洗澡,卻沒想到剛沾到柔軟的沙發就直接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她的耳邊似乎有人在呼吸。聲音是極度克制過的,但暖意依舊能清晰感受。
她迷迷糊糊想睜開眼睛,卻發現眼前似乎被什麽糊住了,好像有濕濕軟軟的東西貼在眼皮上。
她像是小狗一樣甩了甩頭,甩掉了眼前的東西,這才發現是段柏章正用浸透了卸妝液的化妝棉為她卸妝。
談桐愣了一下,然後把頭埋進手臂間,不去看他。
她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他居然還保留着這個“習慣”。
同居那段時間,談桐的妝基本都是段柏章卸的。
談桐有排練和演出的時候,拖着筋疲力盡的身體回到家已經很晚,但為了保護皮膚,無論多困多累都要硬撐着卸妝護膚。
有一次她進了衛生間許久沒出來,段柏章推門進去,才發現她趴在洗手池邊睡着了。
自那之後,段柏章就攬下了全部流程。
剛開始他并不熟練,分不清談桐那些瓶瓶罐罐,擦內眼線時,他向來穩定的手都會發抖。
談桐起初她以為段柏章只是一時新鮮,過不了幾天就要喪失興趣。
但在日複一日的練習下,段柏章的技能越發熟練,他可以娴熟地将柔軟的化妝棉折出一個尖角,輕輕提起她的眼睑,擦掉殘留的黑色污漬。
談桐時常被段柏章無微不至的照顧感動,以至于她每次看到網此文由騰訊群斯咡爾二嗚酒意斯泣整理上傳絡上很火的秀恩愛帖子都會由衷發問“就這?”
但她不知道段柏章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需要靠這種辦法飲鸩止渴,他快要被占有欲逼瘋。
談桐第一次出現在京華校園,站在他晨跑的必經之路時,他遠遠就看見了她,并認出了她。
她墊着腳,東張西望,生怕錯過他的身影,像雪地裏蹦蹦跳跳的小松鼠,在找尋美味的食物。
他微微放慢了一點速度,方便她找到自己。
他任憑她跟着自己,卻發現她的體力給了他極大的驚喜,以至于那天的晨跑,他看似和平日無異,但大半的注意力都被身邊的人吸引走了。
段柏章以為他們之間會這樣一點點走下去。
但在知道她的專業後,段柏章的第一反應卻是拒絕。
他知道自己的占有欲會如何操縱自己的情感,一想到自己的愛人以後會和不同的男人親密接觸,哪怕只是個遙不可及的想象,他也覺得難以忍受。
這不是談桐的錯,這是他刻入性格的卑劣。
他出生富裕之家,卻家道中落。
上小學時,父親生意失敗公司破産,欠下了巨額債務。心灰意冷後,為了不拖累家人,他選擇在一個深夜從樓房的天臺一躍而下。
然而當段柏章還沉浸在巨大的悲傷帶來的震撼中,他卻得到了母親改嫁的消息。
原本溫馨的家庭一夜間分崩離析,卻沒有人教會尚年幼的段柏章如何應對。
他只能拼命地學習,跳級再跳級,從陌生的家庭中逃也似的離開。
在一定程度上,他和談桐是一樣的,他們內心的陰影有着相同的成因,都有着極大的不安全感,卻表現成了截然相反的兩極。
他喜歡撫摸、親吻她身上的每一個部位,并在獨特的地方留下印跡。
談桐總是笑着說他占有欲好強,但她卻不知道,只有這樣才能讓他不去想她和別人的親密接觸,讓他給自己虛假的幻想——
她是屬于他一個人的。
抱着豆包回來後,他沒有聽到談桐的聲音,走進客廳才發現她已經睡熟了。
她的外衣随意地扔到地上,豆包以為是給他的,開心地上去打滾。
而這樣的動靜都沒能讓談桐醒來,可想而知她有多累。
段柏章走近,先看到了她後腰貼滿的膏藥,膏藥顏色比她的膚色深,乍一看就像是身上打了補丁。
繼續走近,他看見她的雙肩繞着關節貼滿了肌貼,肌貼塗了和膚色相同的粉底,在舞臺的燈光下,即便露在外面也看不出來。
他站到她的身邊,談桐依舊沒醒。
他這才注意到,她左腳腳踝外側的有一串文字紋身,厚重的遮瑕掉了一些,斑駁地遮蓋在青色的紋身上,仿佛老樓外面脫落的牆皮。他看不清文字的內容。
她躺在這,整個人仿佛是拼湊起來的。青青紫紫的傷痕是一塊塊碎片,膏藥和肌貼是碎片的縫合線。
段柏章站在身邊看着她。豆包叼起舊衣服啪嗒啪嗒跑回了自己的窩,沒有它窸窸窣窣的玩鬧聲,極致的安靜在拷打着他。
他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會通往截然不同的結局,是滿足他的私欲,簡單粗暴地填補他的遺憾。
還是做一個聖人,放她繼續走自己的路。
他做不出決定,于是他做一個搖擺的小人。
他熟練地去衛生間,找到卸妝液和化妝棉,輕輕擦拭着她臉上妝容的殘留。他動作溫柔,不緊不慢,像是在特意等待她的醒來。
最終如他所願。
直到快要把自己憋死,談桐才不得已擡起頭。
“豆包呢?”她沒話找話問。
“睡覺去了,”段柏章将髒掉的化妝棉扔進垃圾桶,“他似乎不太喜歡我。”
“不是,他只是膽子小。”談桐莫名給一人一狗當起了調停者。
段柏章起身,緩了緩麻掉的腿,說道:“回房間睡吧,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嗯。”談桐敷衍着,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段柏章嘆了口氣,走了回來:“需要抱你?”
談桐卻沒有上次在後臺的慌亂,而是放松了身體,好像做出了什麽決定一樣。
“可以幫我個忙嗎?”她看着段柏章。
“你說。”
談桐動了動手指,指向自己的背後:“可以幫我撕掉腰上的膏藥嗎,我的肩膀受傷了,自己夠不到。”
段柏章站在原地,從高處俯瞰着她的表情。
談桐的眼神無辜又清澈,好像只是最普通的請求。但段柏章了解她,她表情越是無辜,內心便越是別有所圖。
談桐眨了眨眼睛,她做出了一個離經叛道的決定,她在等待段柏章的回應。
“你确定嗎?”
只聽漫長的沉默後,段柏章如此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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