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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照片

談桐剛要反駁, 排練室的門被推開,楊思天探頭出來張望。

看見談桐,她像見到了救命恩人般, 扯着她就往排練室走,扯到一半才發現段柏章也在。

“段教授?!”楊思天大吃一驚, 随後出于禮貌問道,“您要來看我們排練嗎?”

邀請他只是客氣一下,所有人都以為段柏章這種日理萬機的大忙人會拒絕。卻沒想到段柏章竟從善如流, 跟着走了進去。

這下談桐和楊思天都愣了,畢竟誰也沒想到他會放下手中的工作來看學生劇團的排練。但如今也不能把他再趕走, 只能任憑他坐在旁邊看他們排練。

楊思天和談桐對視一眼, 都從彼此臉上看出了迷茫和慌張。

今天是最後一天在排練廳中的彩排,明天就要去進行第一遍走臺及合成。

該解決的問題和該扣的細節都已經完成, 今天的任務主要是精益求精, 在“演”一道上深入琢磨。

排練開始的第一項任務就是檢查談桐給楊思天留的作業。

阿爾貝夫人由正常至瘋人的轉變中,有一首極為關鍵的內心獨白歌。這首歌不僅有着極高的技巧難度, 在感情表現上的難度更大,需要演員表現出從悲傷絕望到懷疑世界,再到抛棄一切陷入癫狂的細膩轉變。

之前的排練中, 在談桐系統性練聲方法的指導下, 楊思天基本解決了技巧問題,但卻始終把握不好這首歌的情緒。

于是談桐讓她靜下來,用幾天的時間沉浸到角色中, 用體驗派的方法代入阿爾貝夫人,體驗角色的情緒。

楊思天自認為有所進步, 按照自己的理解表演了一遍。

而談桐卻皺了皺眉:“有進步,但還是不夠。你是理科生, 你總是試圖去推導和理解正常人變得瘋癫的過程,因此顯得邏輯性過強了。”

楊思天神情疑惑,談桐繼續解釋道:“正常人變瘋的過程本身就是抛棄邏輯的過程,你越是想歸納前因後果,就越是顯得刻意。你能不能試着放下理智,用本能去表演?”

談桐指點完,楊思天似懂非懂地又演了一遍,談桐的眉心依舊沒有舒展。

她再次給出意見,楊思天再次嘗試。如此三次後,楊思天的情緒開始急躁,表現也越來越差,到了第五次嘗試,表演的效果甚至不如第一遍。

“先休息一下吧。”談桐叫停,讓楊思天停下來。

楊思天坐在地上,抱着膝蓋,情緒低落。

談桐可以理解她的苦惱,她也有這種無論如何都不得其路的感覺。她走到楊思天身邊,蹲下身,試圖安慰她。

但她還沒開口,楊思天就把頭埋進雙膝間,肩膀一下下聳動着,很快便傳來了抽泣的聲音。

于是談桐默默收回了所有的話。

平心而論,她不算是個好的導演。

就像過于聰明的學者不适合當老師,過于有天賦的運動員不适合當教練一樣。她作為純粹的體驗派演員,很難在表演上給予一針見血的指點。

就像現在,她知道應該怎麽演,卻說不出來,只能看着楊思天幹着急。

談桐只能将手搭到她的肩膀上,默默給她安慰和力量。

楊思天抽抽搭搭看向她:“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怎麽演,我是不是拖大家的後腿了。”

談桐沒有說敷衍的安慰,她沉默了許久,說道:“我來演一遍,你試着模仿我。”

随後她站起身,輕輕拍了拍臉頰,讓自己的精神亢奮起來。

她脫下外套系在腰間,緩緩走到排練室中間。此時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認真地看着談桐。

她深深呼吸,調整好情緒,面對着空無一人的前方,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有一種悲哀,我無法逃開,每一只手都在描畫,我沉默的姿态”

“為什麽會這樣,仿佛墜入波浪,只能跟随它的方向,我無法抵抗”[1]

聲音從呢喃漸漸變大,在高亢到來之前情緒卻戛然而止,轉為迷茫的質問。

“是我做錯了嗎?是我做錯了嗎?難道我的沉默也會滋長欲望?”

“被放逐的鳥兒開始害怕飛翔,卻摔倒在烏鴉腳下。”

反複的起伏後,壓抑了足夠的情緒終于迎來了聲嘶力竭的嘶吼

“是否我的衷腸,就應該被踐踏,就像深淵在把我凝望。”

“就算聲嘶力竭也無法到達,遙不可及的天光——”

一曲結束餘音回蕩,觀衆屏氣凝神,都陷在巨大的震撼中,甚至沒有人敢鼓掌。

直到談桐站起,微微點頭示意,圍觀的學生中才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而楊思天卻哭得更大聲了,她抱着談桐,眼淚蹭了她一身,口齒不清地說:“你這簡直是降維打擊,我這輩子也演不成你這樣。”

談桐哭笑不得:“錄了嗎?”

“嗯嗯,錄了錄了,”楊思天點頭如搗蒜,“我一定認真學習!”

“好,我出去一下,你們先練。”談桐拍了拍她的頭,像對待小孩子一樣。

談桐走下了樓,繞到了排練樓的後門。

後門不常有人出入,卻也未上鎖。只是用一道塑料門簾裝腔作勢地掩着,塑料陳舊發黃,越向下越是污漬滿布。

因為少有人來,這裏是談桐固定吸煙的地方。

此時,她熟練地挑起泛黃的門簾,側對着門廊,将面容掩蓋在黑夜的陰影中,點起一支煙。

因為時常和學生們在一起,她近期常抽的煙換成了薄荷口的爆珠香煙。

“啪”的一聲,爆珠被細長的手指掐爆,清淡的薄荷味在口腔洋溢。

秋天的北城夜風作亂,談桐用手擋着風點煙。但風偏不如她的意,打火機閃了幾次火星,都徒勞地滅了下去。

“給我。”身後一道聲音傳來。

聽見聲音,談桐下意識遞出打火機。一只微涼的手接了過去,指節輕輕擦過她的手心,有種發麻的癢意。

談桐向來知道段柏章的手好看,手指修長,骨節突出卻不顯得嶙峋。被這樣的手指握住,路邊兩元一個的塑料打火機都顯得昂貴起來。

段柏章整個人站到了她的身前,高大的身軀在她和肆虐的秋風之間形成一道堅實的屏障。

咔噠一聲過後,香煙的一端燃起了星點的火光。

談桐深吸一口,後退了一大步,但又覺得有卸磨殺驢的嫌疑,便勉強走過去小半步。

她問道:“你怎麽跟着我?”

段柏章坦然承認:“擔心你太難過。”

“我難過?”談桐嗤笑一聲,“我有什麽好難過的?”

段柏章不答,只是靜靜地看她。他背對着風向,衣襟被吹得簌簌作響,但表情卻無比寂然。

隔着裹緊的衣服,他好像能看穿她的皮囊,嘴硬的掩飾在他面前都是徒勞無功。

她煩躁地連吸幾口煙,将剩下大半根的煙頭掐滅,皺着眉問:“你到底要幹什麽?我認為我們之間已經說得夠清楚,我已經戀愛了,你不要再去管我那個荒謬的提議了,那就是我在胡言亂語,行了吧?”

說着,談桐自己先不安起來,她很少用這麽重的語氣同段柏章講話。分手是第一次,如今是第二次。

然而段柏章卻絲毫不在意,他拿出手機,解鎖屏幕後遞給她。

“看什麽?”談桐狐疑地接了過來。

屏幕上是一張狗仔的偷拍,畫面中間是兩個人,前後相隔兩米,均僞裝得極好,在高糊像素下只能勉強看出身形是一男一女。

這樣的偷拍比比皆是,談桐不明白段柏章的意思。

“這張照片是你的經紀人從娛記手裏買下來的,”段柏章答,“後面的男人就是你所謂的男朋友,他和一位女性一同去酒店,并且在次日一早先後出來,時間相隔五分鐘。”

“男朋友?”談桐一時沒想起來她哪來的男朋友,盯着照片又看了半天,才勉強看出那個人好像有點像袁寄星,而段柏章又好像确實誤以為袁寄星是她的男友。

她依舊沒明白,為什麽狗仔拍到了袁寄星和女性酒店過夜的照片,李垚卻出錢買了下來,而且照片還到了段柏章手中。

但為了避免更多誤會,談桐還是說道:“他和男性女性去酒店我都不在意,他的事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

段柏章從容反問:“照片裏的女性是你這件事也和你沒關系嗎?”

“什麽?!”談桐驟然提高聲音,“怎麽可能是我!這兩天我都快住在排練室了,我哪來的時間和他去酒店?”

“但似乎這個姓袁的和娛記都想讓人這樣認為。”段柏章收回手機,不多說什麽,而是給她留足反應的時間。

足足半分鐘,談桐才難以置信地說出自己的猜測:“你……你是說,是他和別人開房被拍,卻要栽贓給我?又或者……這張照片就是他和媒體合謀的炒作!”

段柏章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也并不在意。我只知道這張照片不能被發出去,因為相比澄清,制造一個謠言實在太過容易。”

“你怎麽會知道的?”談桐的腦中突然産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她驚道,“買照片的錢是你出的?”

“是的。”段柏章不否認。

之所以會有這個想法,還是談桐知道自己那點家底。以她們的公關支出預算和李垚的性格,絕不會在僞造的“爆料”上花冤枉錢。

談桐喃喃自語:“怪不得,怪不得它會在你的手裏。”

但不過是一瞬,她又恢複了警惕的模樣:“照片這件事我很感謝你,如果不是你我或許又要面對一次網絡暴力。”

段柏章太過了解她,以至于談桐一開始東拉西扯,他就知道她又要說一些會令他不愉快的話。

“想說什麽,你直接說吧。”他打斷了她的鋪墊。

談桐的喉嚨有些堵塞,她用力吞咽幾下,才開口說道:“你可以不要再管我的事了嗎?”

說完,談桐有些狼狽地垂下頭。

眼前的人剛剛為了她的名譽花了一大筆錢,而她卻立刻就要忘恩負義。她不敢看段柏章,只能盯着自己的腳尖。

而段柏章就好似完全猜到她要說的話,他的語氣溫和平靜,又帶着幾分無奈。

他嘆道:“如果我不管你,你要怎麽辦呢?”

聽見這話談桐有些不高興:“我是成年人了,我可以照顧好自己,不用別人。”

“你就把自己照顧成這樣。”段柏章沒有明說,但他們彼此都懂。

談桐下意識想反駁,但張了張嘴,終究什麽都沒說。

因為段柏章說的對,她現在過的确實算不上好,身體不好精神不好,錢沒賺到多少。事業倒是有起色,但未來飄忽不定。

然而,她還是執拗地說:“那我也不需要你。”

“那你需要誰呢?”段柏章循循善誘,将話題轉向他控制的方向。

“你太容易相信人了,別人說什麽你都當真。對你一點點好,你就對他們掏心掏肺。但你越是善良真誠,別人越會欺騙你。”

“你不知道男人可以有多惡劣,多肮髒。他們可以瞬間失去理智變成禽獸,他們能做出讓你想想都覺得反胃的事,我不想看到你被他們欺騙。”

談桐勾了勾嘴角,笑得冷漠。

“那你呢?”她反問,“那你呢?你不會嗎?”

“我永遠不會傷害你,也永遠可以滿足提出的一切需求。”段柏章望進她的眼中,他淺褐的眼睛在微微顫動,他也并不平靜。

“我……”談桐想說話,卻哽住了。

段柏章的承諾太沉重了,重到她不敢接下,因為這樣的重壓勢必将她壓垮。

但她卻又不能忽視,因為段柏章不接受敷衍,有些時候甚至無比執拗。

她嗫嚅着,試圖從腦海中找出一個可以面對這種情境的回應,但徒勞無功。

這時突如其來的電話拯救了她,來電人是《帝王恩》的導演,這個電話她必須要接。

“抱歉我有個電話。”

不等段柏章回答,她握着手機慌不擇路地逃跑。

在她身後,段柏章伸出了手,但手指卻貼着她的袖口劃過。

再一次,他沒有拉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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