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助理

第22章 助理

跑到走廊盡頭, 談桐捏着手機深吸了幾下,才調整好情緒接了起來。

“費導,您有何貴幹?”她語氣帶笑。

“哎呀, 談兒啊,最近怎麽樣啊?忙不忙啊?身體如何?”電話那端, 費林的聲音也有些谄媚。

費林是頗有才華的電視劇導演,平時也恃才傲物自視甚高,在片場控制欲很強, 幾乎不聽取別人的意見。

拍《帝王恩》時,偶爾談桐和他意見不合, 提出自己的想法,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概全盤否定。

但談桐初出茅廬, 沒有老演員那麽圓滑, 她認為正确的就要據理力争,往往說着說着就會變成争執。

這時劇組工作人員都不敢勸, 他們既震驚于談桐居然敢反駁費林,又對有如此勇氣的演員由衷地欽佩。

每當事情發展到更嚴重的争吵時,大家只能把楊效請來勸架。他這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和平使者, 總能把兩人的毛都順好。

習慣了費林的強勢, 談桐一聽到他輕聲細語地說話,就知道準沒好事。

“您還是直接說吧,有什麽事?”

費林讪笑兩聲:“其實也沒什麽大事, 就是之前你給我客串的那個劇,因為一些原因劇本大修了, 你那個角色的劇情變化很大,想麻煩你來補拍一天。”

“沒問題, ”談桐快速翻了一下時間表,“我下下周時間可以。”

“下下周啊……稍微有那麽一點晚。”

“那您說什麽時候?”

費林支支吾吾:“明天行嗎?”

“明天?!”談桐為難,“明天我不行,我在帶學生劇團排練,明天一整天都在舞臺合成。”

“那就晚上!反正是室內戲,我們通宵拍。”費林懇求,“我們這棚後天到期了,看在合作一場的份上,你就當幫我個忙。”

話已至此,談桐再沒有推脫的借口。“明晚幾點?”她問。

“晚上八點,我派車去接你。就這麽說定了啊!”

又寒暄幾句,談桐挂了電話,回頭卻看見段柏章依舊站在原地。

空曠幽深的走廊他們各居一端,暗白的燈光照不清她們之間的這段路,談桐不知該不該上前。

還是段柏章先開口:“明晚要去拍戲?”

“你都聽見了?”談桐快步走到他面前。

“不是故意聽的,手機該換了。”段柏章指了指她的手機。

談桐的手機是很多年前買的,有不少小毛病,最令人尴尬的就是漏音。

在走廊的聚聲效果和費林的大嗓門加持下,段柏章确實能把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嗯,要去。”談桐沒有否認。

“我和你去。”

“嗯?”談桐的故作冷靜被打破,她連連拒絕,“不用不用,我有助理的。”

“你不是給助理放假了?”

談桐想問他是怎麽知道的,但突然意識到,在段柏章面前這句問話顯得有些多餘。

這幾天他天天往排練室跑,卻連周周的影子都沒見到,以他對她的了解,不用多想都知道她又“仁慈”地給助理放假了。

談桐性格獨立,邊界感也較強,不太喜歡有人時時跟着。因此除非是工作場合确實需要助理時,她都給周周放假。

但她還是不想被段柏章輕易拿捏,她偏要反駁:“我讓她來就好了。”

段柏章說:“你給她放長假,她要麽回老家,要麽出去旅游,難道還要天天等着待命?”

談桐無言以對。

“随便你!”她氣急敗壞扔下一句話,蹬蹬蹬跑上了樓。

*

次日是舞臺合成,劇團成員多是學生,沒有什麽舞臺經驗,自然是狀況百出。

排練時熟悉的走位到了舞臺上就忘幹淨,上臺前找不到道具的,戲服出故障的,更別提因為過度緊張而忘詞的,更是比比皆是。

談桐本想在臺下安坐看彩排,然而只坐了不到五分鐘就坐不住了。她跑上跑下,前後走來走去,甚至急到站在椅子上,舉着麥克指揮舞臺調度。

段柏章來的時候,她已經累的說不出話來,嗓子火燒火燎,但為了晚上的拍攝卻一口水也不敢喝。

熬夜本就會看上去水腫,更何況費林的鏡頭從來不加濾鏡還喜歡給特寫,她只能通過這種不健康的強制脫水方法來保持上鏡的狀态。

段柏章走進劇場,就看到了這樣一幕。

談桐臉頰紅撲撲,額頭鼻尖上都是汗水,明明急得想跳腳還要勉強控制脾氣。

段柏章情不自禁笑了一下。

有一個瞬間,他好像看到了當年的談桐。那時的她剛入學,稚嫩又單純,卻有種倔強的生命力。

在漫長的時間裏,那樣的她好像慢慢丢了,丢在了紛亂的世界裏,也丢在了他的不夠珍惜裏,以至于如今他只能通過浮光掠影的片刻來懷念和回憶。

一天的排練終于結束,倒不是已經練到完美,而是京華大禮堂是有使用時間限制的,到時間管理員就會強制他們離開。

待學生們各自散去,談桐坐在舞臺邊緣,兩只腳尖在地上一下下輕點。

“想什麽呢?”段柏章走上前來。

或許是因為舞臺是她內心的安全區,談桐對段柏章的态度也溫和了一點:“在想我第一次上舞臺是不是也像他們一樣。”

“不像,”段柏章不假思索,“你更從容更自信,也更游刃有餘。”

談桐輕笑:“你就扯吧,我第一次舞臺演出你根本就沒在,你去看的那場期末彙演那次不是我第一次上臺。”

“我知道,”段柏章答,“你第一次登臺是你入學那年的十一月初,你跟着幾個學長學姐在實驗小劇場演了個原創劇本。”

談桐呆住,那場戲不過是幾個學生的心血來潮,一共只演了兩場,根本沒什麽觀衆,還倒貼了不少錢進去,他怎麽會知道那場演出?

她難以置信:“你看了?你怎麽可能會看到?”

段柏章從容答道:“你穿着一條黃色裙子,梳了兩條辮子。說着方言,好像似乎想說陝西方言,但是……”

“好了好了!打住!”談桐被迫回憶黑歷史,尴尬到腳趾扣地。

“哎?不過既然你去看了,為什麽我沒注意到你啊?”談桐突然問。

段柏章笑了,故意逗她:“還不是你太緊張了,緊張得道具都掉地上了。”

“啊!不要再說了!”談桐大叫一聲,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再多聽一個字她就要尴尬而死了。

她都不敢回憶自己那兩場演得有多糟糕,站在臺上腦子一片空白,手抖得像是帕金森。

偏偏段柏章居然在現場看了她那麽糟糕的演出,又偏偏她不知道——

等等,她們戀愛五年,她居然都不知道這件事!

她臉色驟變,看向段柏章:“你為什麽會去看那場演出,明明……”

談桐沒說出的話是,明明那時她才追他沒多久,段柏章對她沒有表現出絲毫興趣,從不主動問起她的生活。

即便她喋喋不休地同他說了許多自己的事,其中必定有她将要進行的演出,但段柏章沒應過會去看,談桐一度以為他沒聽到。

原來他不僅聽到了,而且還偷偷去了,甚至一瞞就是十年。

“你猜。”段柏章眨了眨眼,竟有種輕快的可愛。

談桐微張着嘴,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段柏章。

而就在她晃神的時機,段柏章擡手從她頭頂飛快掠過。

“走了。”他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談桐凝視着她的背影,過了許久,才輕輕撫上自己額前垂下的碎發——段柏章的手剛剛拂過那裏。

段柏章走路的姿勢并不自然,他的右手緊緊握拳放在身前,天知道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沒讓掌心落到她的臉上。

上移的兩寸是他全部的意志力。

*

段柏章言出必行,還真的任勞任怨做起了助理的工作。

剛走出劇院,他就極其自然地接過了談桐背上的背包。走到車前時更是伸手為她擋在頭頂,看自動門緩緩阖上後,自己主動往副駕駛去。

“坐後排吧。”談桐叫住他,雖然段柏章名義是她的助理,但她還是無法心安理得地使喚他。

段柏章從善如流,又繞到後面,坐在談桐身邊。

而他剛坐下談桐就後悔了。段柏章的存在感過強了,他身高腿長,雖然七座商務車的中排相對寬敞,但他的腿還是有種無處安放的局促。

他禮貌地并着腿,不去侵占談桐的空間,談桐卻隐隐感到煩躁。

分明是他自己主動要當助理,怎麽偏偏不适的是她。

她翹起二郎腿,把劇本攤開在腿上,假裝專注地看起劇本。

就這樣重複着看兩眼,走一會神,再看兩眼的過程,車子開到了拍攝地。

拍攝地在一處影視園區裏,這裏有專門用作室內戲置景的取景地。

剛走進片場,就看見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風風火火地跑來,二話不說先給了談桐一個擁抱。

“啥也不說,救場如救火,欠你個人情。”費林用力拍了拍談桐的背,甚至拍出了啪啪的聲響。

這時他才注意到後面的段柏章。“這位沒見過?”他問。

“我助理!”談桐心虛地提高了聲音,“姓段。”

“小段啊,辛苦辛苦。”費林嘴上說着,眼中卻在上下打量他。

段柏章雖微笑着站在那任憑打量,但他眼中沒有一點讨好的溫順,只要長了眼睛的人都知道他絕不是普通的藝人助理。

談桐擔心再看下去段柏章會被人認出來,她連忙道:“不是趕時間嗎?趕緊先化妝吧。”

坐到化妝鏡前,費林帶着男主角一左一右站到她身邊,和他對起待會補戲的臺詞和演繹方式。

段柏章站在她身後,半倚着牆,看着鏡子中的談桐。她明麗的五官逐漸被厚重的化妝品覆蓋,分明哪裏都沒有改變,卻又好像變得有哪裏不同了。

談桐熟練地配合着化妝師睜眼閉眼,但每一次睜開眼睛,都能精準地和化妝鏡中冷寂的眼神相對。

隔着一面鏡子,他的眼神顯得更疏離,仿佛世間的喜怒哀樂都與他無關,他的眼中只有談桐一人。

被這樣的目光凝視,她覺得寒芒在背。

“你幫我個忙吧,”她對段柏章說,“幫我給附近的咖啡店打電話定一百杯咖啡,一半拿鐵一半美式,給司機包幾個紅包,麻煩他們幫忙開車取來。別忘了也給咖啡店一些小費。”

“好,我去安排。”段柏章點頭應下。

這任務聽起來簡單,但實際很是繁瑣,并不是從未接觸過助理工作的人能信手拈來的。

但段柏章不同于常人,他管理着一家百億公司和數百名員工,買咖啡就算再複雜也不會難過造芯片。

十分鐘後他便搞定一切,回到化妝間。

剛走到門口,他聽到裏面傳來争吵聲。

“他們是沒見過幾次的情//人,又不是愛人,在家中幽會是不會先接吻的,親脖頸或胸口這類帶着杏暗示的地方才是合理的。”這是談桐的聲音。

大概是她反駁了費林,他有些憤怒:“我是導演你是導演?”

談桐不甘示弱:“我是女人你是女人?”

“你是女人有什麽用?你偷過情嗎你!”費林氣急敗壞。

談桐也被他激出了火氣,口不擇言地喊道:“你怎麽知道我沒偷過!”

嘎吱——

化妝間地門被猛然推開。

段柏章平靜地看着面面相觑的三個人,“抱歉,我是不是打擾了?”

“沒有沒有。”

“當然不會。”

談桐沒有說話,因為只有她透過他的平靜看出了他眼底翻湧着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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