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手術
第28章 手術
手術前一天下午, 談桐看着一部文藝片昏昏欲睡。
段柏章坐在病房的沙發上,手中拿着一疊近期發表的新論文,上面布滿了勾勾畫畫的筆記。午後的陽光穿透百葉窗, 在他的側臉和紙張上形成栅格的紋路。
這幅場景有種靜谧溫和的美好。
但談桐的心裏卻滿是和這安寧畫面不相稱的躁意。
“你……你這些天都沒去上課哎。”她試探着開口。
“一周只有一節課,不占用太多時間。”段柏章沒有從論文中移開視線。
“那你都不用去公司嗎?聽說你們在全國有好幾處工廠, 還有……”
段柏章答:“如果每個工廠都需要我親自盯着,那我這麽多年都白幹了。”
“那科研呢!這個總該是你要做的吧!”
“我最近一直在思考新方向,以動腦為主, 有新想法再去實驗證實。而且在你這裏正好可以安靜看論文,沒有別的雜事打擾。”
他抖了抖手裏的幾頁紙, 整理好順序夾起來放到一邊, 而後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談桐。
看着他悠哉的樣子, 談桐卻只想罵人:“所以你是到我這躲清閑來了?!”
段柏章不置可否, 反問她:“想讓我走?”
“嗯。”談桐小聲。
她想了很多借口,但最主要的原因是, 她知道做手術會醜态百出。
備皮、插尿管、醒麻藥的胡言亂語,這些狼狽的場面她都不想讓人看見,即便她們曾什麽都見過。
但如今已經不同了。
她還在想如何開口, 段柏章卻直接答應了。
“好, 做完手術給我發消息。”說完,他整理好自己的東西,竟真的離開了。
望着他斷然離開的背影, 談桐又開始陷入了新的糾結。
他就這麽走了?沒有任何猶豫,毫不拖泥帶水地走了?
當發覺自己産生了莫名的怨怼後, 談桐用力閉了閉眼,試圖把這樣不堪的想法從腦海中清出去。
她不可以一邊拒絕着段柏章, 一邊又心安理得享受他對自己的好。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她不停地告誡自己,殊不知早已落入段柏章一環扣一環的圈套。
*
談桐的手術被安排在早上第一臺。
UBE手術并不複雜,只需要在腰際打兩個微創孔洞,最大的風險就是全麻。
談桐雖然身體長期處于亞健康,但畢竟年紀還輕,沒有基礎疾病,手術風險性不高。
這是談桐第一次做手術,躺在手術臺上,她不免有些緊張,不停在胡思亂想。
如果麻醉沒有起效怎麽辦?如果手術中間醒了怎麽辦?甚至……如果再也醒不來了怎麽辦?
但事實證明是她想多了。
她上一秒還在和醫生交流,下一秒就徹底失去意識,再醒來時,手術已經完成,她被推回了病房,李垚和周周正在病床邊守着她。
她的眼神中滿是迷茫,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李垚的臉上帶着笑意:“手術成功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理論上明天就可以嘗試下地,但醫生還是建議卧床一周。”
“真好。”
談桐先是欣喜,但很快表情又淡了下去,因為她看見了李垚臉上的強顏歡笑。
“出什麽事了?”她問。
不等李垚回答,她就說道:“是《無言》劇組決定換人了嗎?”
李垚急忙道:“還沒最終确定呢,我還在争取,我們還有希望。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趕緊把病養好,畢竟身體好起來才有機會,對吧。”
但她自己都聽出了自己的心虛,幹笑了兩聲。
談桐勉強笑笑:“好,我努力。”
*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似乎是上天在和她作對,幾乎要讓她絕望。
手術很順利,但康複的過程卻并不如預期。
術後第二天,談桐的腰部依舊隐隐作痛,于是她推遲了一天下地。
第三天可以翻身,但活動時腰部到大腿後側的牽拉感很嚴重,坐起都很困難。
到了第四天,她拼盡全力,咬着牙下了床,然而腰部以下幾乎全是麻的,而且無論如何都不見緩解。
她把情況告知醫生,得到的結果卻是最不願聽到的一種——每個人的情況各有不同,恢複速度因人而異。
談桐問要怎麽辦。
醫生說:“繼續卧床休養,絕對卧床,直到好轉。”
送走了醫生,談桐仰面躺在床上,雙眼無神地看向天花板。
“桐桐姐……”周周試探地叫了一聲。
“我沒事,你先出去吧,我想睡一下。”
周周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她剛出門,談桐就一把扯掉鎮痛泵扔到地上。
已經四天過去了,手術位置還在疼,腿也在疼,哪哪都在疼,她難道要挂着止痛泵一輩子嗎?
她以為做完手術她就能獲得一具健康的軀體,能夠和正常人無異。
但根本就不是這樣。
她永遠不會健康了,她比之前還不如,她所期待的一切都将不複存在。
她再不相信自己能痊愈,甚至連正常地生活都做不到,還談什麽表演,談什麽舞臺?
無法跳舞,無法武打,連普通的舞臺動作對她都難如登天,每做一個動作都要小心翼翼。
這樣的她以後還能演什麽?演只動嘴和眼睛不做動作的角色嗎?演一個殘疾人嗎?全靠替身嗎?
她的淚水止不住地流,而她自己甚至感受不到。她已經對未來絕望了,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如果變成了一個廢人,那活着還有什麽意義?
這個念頭一旦在她的心裏産生,便再也揮之不去。
這樣躺在床上,日複一日吃藥、打針、複健、失敗,再重複。
如果餘生的質量是這樣的,那她寧可現在去死。
但死有那麽容易嗎?她四下看去,沒有利器,沒有繩索,窗戶只能開一道很小的縫隙,一切家居都有着光滑的圓角。
她連死都沒有辦法。
“找什麽呢?”就在談桐剛要坐起來時,段柏章沒敲門就走了進來。
“出去!”談桐像是應激的動物一樣,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
偏偏是在如此狼狽又惡念叢生的時候被段柏章撞見,她有種被冒犯的怒氣。
“你出去!滾出去!”她歇斯底裏朝着段柏章大喊。
理智告訴她不該向段柏章發脾氣,是他一直忙裏忙外,一直陪伴着她,她不能做恩将仇報的白眼狼。
但她已經崩潰,理智控制不了感情,以至于她成為了自己最瞧不起的那種人
——退行現象和依戀傷害并存,對着親近的人發脾氣,說着最惡毒的話語。
而段柏章好似沒有聽到,他撿起掉落在地的止痛泵,疑惑地說了一句:“掉了?待會麻煩護士重新連一下。”
他将止痛泵放在床頭櫃上,問談桐:“找什麽呢?進來時候看見你在找東西?”
像是一個拳頭重重打在棉花上,她所有的戾氣都被段柏章吸收掉了。
她嗫嚅着,再也說不出任何話語。
段柏章輕嘆了一口氣,走到談桐旁邊,突兀地抱住了她,讓她淚痕斑駁的臉靠進自己的胸膛。
“我明白,我死過一次,我都明白。”他輕聲說道。
“你不明白……”談桐不知道為什麽,靠在段柏章堅實又溫暖的胸前,她的憤怒、絕望、愧疚、委屈全都轉變成了眼淚。
她放聲大哭,像孩子那樣嚎啕着。
淚水好像沒有盡頭,浸透了段柏章的衣物,濡濕了他的胸膛。
他依然抱得很緊。
“段柏章……段柏章……段柏章!”她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卻不知喊他要做些什麽。
她想訴說痛苦,想說說心裏話,也想講講這麽多年的事情,但這些說出來都需要太久的時間,而她沒有那麽多力氣。
段柏章什麽都沒有說,她叫他他就應,她哭他就用力緊抱,她不說他就等待,她開口他就傾聽。
他像是為她寫好的程序,永遠和她同頻。
直到談桐哭也哭累了,筋疲力盡地靠在段柏章身上,用沙啞的嗓音問他:“你做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段柏章沒有絲毫猶豫,他說:“我別無所求,只希望你快樂。”
談桐嗤笑一聲,對他的答案不置可否,繼續問:“你為了一個不确定的結果付出這麽多,你會後悔的。”
“怎麽是不确定的結果?明明你答應了和我成為情//人,不是嗎?”
談桐低聲笑了,段柏章不合時宜的玩笑還是将她逗樂。
她轉了轉頭,蓬亂的頭頂在他的下颌擦過,像一只炸開毛的小狗,毛茸茸的。
她扭動了一通才費力地仰起頭來,睜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段柏章,舌尖不自覺地舔了兩下嘴唇。
她說:“那我們不如做一點情人該做的事?”
段柏章按着她的頭把她按回床上,無可奈何地說:“你就不能在恰當的時候想點恰當的事?現在你給我好好養病。”
“哦,”談桐委屈,“那什麽時候想情人的事是恰當的?”
段柏章整理被子的手一頓,然後稍顯用力地扔到她的身上。
談桐逗到了他,自己也哈哈大笑起來。
段柏章控下控制鍵,放下窗簾,關掉主燈,命令道:“老實睡覺。”
談桐乖乖地閉上了眼睛,嘴角還挂着一絲愉快的笑意。
段柏章立在床邊,凝視她良久。見她的呼吸漸漸平穩,才準備離開。
而他剛轉身,卻聽床上的人發出一聲呢喃,若不仔細聽,還以為是夢中呓語。
段柏章聽見她說:“我是不能。段柏章,我是不能和你在一起。”
為什麽不能,她沒有說,只是任憑段柏章去猜測。
而段柏章不落窠臼,他斬釘截鐵地反駁:
“我不知道你又在心裏給自己加了什麽奇怪的束縛,但至少在我這裏,你沒有不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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