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紀念
第29章 紀念
無比自然地, 段柏章又把辦公室挪到了談桐的病房。
只是這次他并不像之前那樣悠閑,電話和會議一個接一個,每天也有大部分時間奔波在面。顯然, 手術前全心陪着她的幾天已經是他如今的極限了。
這晚段柏章回來時已是深夜,他盡力放輕了動作, 但談桐的睡眠很淺,還是醒了過來。
段柏章剛推門進來,她就聞到了他渾身的酒氣。
談桐知道他的酒量一般, 兩人戀愛的那幾年裏,他幾乎是滴酒不沾, 如今喝了這麽多應該并不舒服。
“你去應酬了?”談桐問道, “你快回家休息吧,我這有護工就夠了。”
段柏章不答, 直奔浴室:“先讓我洗個澡。”
他在這裏放了幾套換洗衣服, 此時拿起一套走進浴室,并不美好的酒氣被隔絕。
聽着淅淅瀝瀝的水聲, 談桐突然有種不真實感。
她們仿佛是在同居一樣,她難得沒有工作,在家裏等着他應酬回來。他已經喝醉了, 但還維持着一點理智把自己扔進浴室清洗幹淨。
談桐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連忙甩了甩頭,把這個驚悚的想法甩出去。
只是有水聲做背景音她又睡不着了,便拿起手邊的遙控器, 打開電視想随便看點什麽。
她無心看新片,從播放列表裏随便點了一個, 也沒注意是什麽,只是借着影片的聲音遮住段柏章洗澡的水聲。
她不願意承認自己會浮想聯翩, 但他們曾經太熟悉了,只要一點小小的引線就能勾起全部的畫面。
水聲持續不斷,她試圖讓自己想一些別的,但潛意識并不受主觀的控制。
等思維跑了一圈馬拉松又回來後,談桐才發現,段柏章已經在浴室待了太久。
讓一個醉酒的人獨自待在浴室會發生什麽,社會新聞上有過太多的報道,而談桐并不想讓段柏章上社會新聞。
她喊了一聲:“段柏章?”
無人應答,水聲繼續。
“段柏章!”她提高了聲音,“你活着嗎!”
但連續喊了幾聲,浴室都沒有任何聲音。
這下談桐着急了,她一邊腦補着段柏章出事的畫面,一邊糾結是按緊急呼叫鈴,還是她自己違背醫囑去下床救她。
糾結了半秒,考慮到即使她能下床,也不可能搬得動一個成年男人,她還是決定按下近在手邊的呼叫鈴。
至于段柏章會不會被烏泱泱趕來的醫護人員看光……面子暫時沒有性命重要。
“在叫我嗎?”就在即将按下鈴的一刻,浴室的門被推開,段柏章穿着他備在病房的換洗衣物,出現在談桐面前。
“啊……”談桐默默放下呼叫器,假裝無事發生。
“有事?”
“怕你死裏面。”她沒好氣地回答。
段柏章無奈地笑了聲,擡腳就往沙發上走。他的頭發沒擦,濕漉漉往下滴水,上身的T恤也濕透了。
他雖然勉強走着直線,但腳步虛浮不定,路過病床腳徑直撞了上去,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談桐替他倒吸一口冷氣,聽上去都知道這一下有多疼。
而段柏章卻像沒感覺到一樣,踉跄兩步就栽倒在沙發床上,半倚着阖上了眼睛。
由此,談桐可以肯定,他是真的喝多了。
“你今晚不會要睡這吧?”她揚聲問道。
平日裏段柏章只是白天來病房,晚上就離開,而如今他醉成這樣,也沒看到司機或助理送他上來。
段柏章閉着眼睛,答非所問:“我以為是你在暗示我。”
“什麽?”談桐以為他喝多了說胡話。
而段柏章沒睜眼睛,指尖點了點電視的方向。
談桐這才看到,電視上正在播一些此時不宜播放的畫面,畫面朦胧、壓抑,極其有藝術性,但仍舊不宜播放。
她一眼就認出,這是自己看過許多遍的文藝片,《苦月亮》。
而在國內的分類裏,它常常被分進“情//色片”這個領域。
談桐手忙腳亂地想關掉電視,但因為太慌張,遙控器被她碰到了地上。
她試圖彎腰去撿,卻有一雙手先他一步撿了起來,并按下了關機。
談桐長出一口氣,躺回去的時候腦中還一片空白。試問還有什麽比在前男友面前播放情//色片,還主動詢問對方要不要留宿更尴尬的事情嗎?
尴尬過後,憤怒湧了上來。
明明是他心髒看什麽都髒,還要故作矜持顯得像是她很主動的樣子!
她想開口趕人,卻見段柏章已經倒回了沙發上,皺着眉,表情有些痛苦。
“這究竟是喝了多少啊……”她小聲嘟囔。
“一斤。”從沙發上幽幽飄過來一個聲音。
談桐不知道該氣他故意裝睡蹭住,還是該吐槽他不能喝還硬是逞強。
段柏章的酒量連談桐都不如,白酒喝二兩就會開始醉,也不知怎麽一口氣喝下一斤的。
談桐思來想去半天,還是沒忍住把心裏話說了出來:“明知道酒量不好還喝?是不要命了嗎?”
段柏章似乎是嘆了一口氣:“政府的,沒法不喝。”
談桐更多的吐槽都咽回去了,她即便不懂商業,也多少聽說了段柏章如今境況。
群狼環伺,內外交困。
量産、出貨,甚至是上市,這些都只是企業生命中微不足道的小進展,經營公司這條路是沒有盡頭的,永遠有新的挑戰,也永遠有新的困境。
商業和運營不是段柏章所擅長的,談桐還記得,他說他只想成為一個科學家,也只會當一個科學家。
“你是怎麽想到創業的?”談桐問出口的瞬間就有點後悔,“如果是為了我那就不要說了。”
段柏章輕笑了一聲,聲音依舊帶着些醉意,他說:“你可以問我公司名字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談桐又是懊惱,她到底為什麽如此聽話。
段柏章不假思索地答道:“紀念你。”
“我又不是死了!”談桐沒好氣地瞪他,瞪完才發現段柏章正閉着眼睛,根本看不到。
沒話找話的對話過後,談桐也找不出其他話題了。
她只能猶豫着說道:“你給誰打電話,讓他們來接你?還是回家睡舒服一點吧。”
段柏章沒有回答,就在談桐以為他睡着的時候,他突然開口了:“等我緩緩。”
聲音很輕,卻伴随着沉重的呼吸聲,似乎在忍受難耐的痛苦。
談桐點亮了床頭燈,借着微弱的亮光看過去。只見段柏章蜷縮在沙發上,手捂着受過傷的肋部,雙目緊閉。
“你怎麽了?”談桐叫他。
“沒事,緩一下就好了。”段柏章的聲音中還帶着顫抖。
談桐自己行動都不方便,根本幫不上他。她想給他的助理打電話,卻想起自己誰也不認識。
她急切地拉開床頭櫃,将裏面的雜物翻動得沙沙作響,她記得這裏存放着一盒進口的特效止疼藥。她吃那種藥腸胃反應很大,便扔在一旁沒有吃,可現在卻怎麽也找不到。
她越來越急,身體也下意識支了起來。
這時,她的手腕卻猛然一涼。
段柏章不知何時起身走到了她的身邊,用冰涼的掌心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自己來。”他用另一只手伸進抽屜深處,熟練地掏出一盒寫滿英文的藥盒。摳出兩粒,就着談桐的水杯吞下。
藥效發揮需要時間,段柏章沒有再坐回沙發上,而是拄着床頭櫃,緩緩吸着氣。
談桐知道骨傷的痛苦,那種無法緩解的痛苦在骨頭的縫隙之間游移,像是一條蛇潛伏在身體裏,時而冬眠時而蘇醒。即便不痛的時候也不會有任何慶幸的情緒,因為你知道,蛇就在那裏。
“你要不要上來躺一下?”
談桐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只知道段柏章毫不客氣地說了一聲好,然後便轉身上了床。
VIP病房的病床相對寬敞,能容納兩個成年人并肩躺下。但又不夠寬敞,以至于他們只能緊貼在一起。
段柏章并未完全躺下,他上身半倚在床頭,修長的雙腿伸展開,卻仍顯得局促。
談桐繃直了身體,如同一根木頭一樣,一動也不敢動。然而她的耳邊卻正是段柏章的心跳,她聽見他的心跳結實有力,和她自己的慌亂無措截然相反。
很快談桐就後悔了,因為段柏章的存在感實在太強了,她完全沒辦法忽視他,以至于她要盡可能保持清醒,控制自己不要在無意識間碰到他。
但談桐太困了,養病期間她的睡眠時間本就較長,更何況是段柏章将她吵醒的。
她想睡,卻又怕睡過去的下一秒就滾到段柏章懷裏。
她只能問:“你今晚要在這睡了嗎?”
段柏章答:“不是你邀請我的嗎?”
談桐:“……閉嘴吧你。”
又是一段沉默後,談桐說:“我都讓你上來睡了,你總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什麽問題?我有什麽問題沒有回答你嗎?”段柏章裝傻。
“什麽時候出的車禍?在哪?誰撞的?”談桐将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在美國出的車禍。”段柏章說完便不再說話。
談桐懵道:“就沒了?”
段柏章輕輕翻身,面對着談桐:“借半個病床就要換三個答案,是不是太霸道了?”
談桐意識到自己又被段柏章耍了,她氣憤地一肘捅過去,卻不想正捅在段柏章的傷處,他劇烈地抖了一下,倒吸了一口氣。
“抱歉……”談桐一臉懊喪,想關切他幾句卻又開不了口。
段柏章安慰她:“沒關系,沒那麽脆弱的。”
“噢。”談桐心虛。
她也緩慢地翻了個身,和段柏章面對面。她突然有一些問題想弄清楚。
床頭燈已被關掉,在黑暗中,她凝視着段柏章的眼睛。
清淺的瞳仁中沒有映出她的樣子,甚至沒有什麽情緒,更沒有她所幻想的深沉的愛意。
她還是想問出那個憋在心裏許久的問題——
如今你回來,究竟是還愛我,還是覺得和我分手很遺憾?
但她依舊沒有問。
或許是不敢問,她怕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又怕聽到想要的答案,卻并不是出自段柏章的真心話。
但她多希望段柏章能回答一句“是還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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