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算賬

第30章 算賬

談桐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 只知道醒來時床上并不擁擠。

她自己占據的床鋪的一側,空着的另一邊是冰涼的,仿佛和段柏章并肩躺着的畫面仿佛只發生在夢裏。

即便已經卧床一周多, 但她還是下意識起身下床。

直到站在地上伸了個懶腰後,她才震驚地意識到

——她痊愈了!

腰不疼了, 腿不麻了,背不酸了。

她試着擡了擡腿,雖然還擡不到九十度高度, 但踢正步一點問題都沒有。

又活動活動上半身,左右輕輕扭動腰部基本感受不到任何阻力, 甚至能原地來個後空翻。

“我好了!”她驚叫一聲往外沖去, 邊沖邊喊,“我好了!我好了!”

剛拉開病房門, 她就和一行人面面相觑。李垚和周周在病房門口遇上, 又正趕上醫生來查房,于是三個人同時圍觀了談桐的“醫學奇跡”。

最終還是李垚先打破尴尬的局面:“要不然先把鞋穿上?”

談桐低頭一看, 她因為太過激動,甚至還光着腳。

她灰頭土臉地爬上床,一臉期待地看着醫生:“我真的好了, 不疼了, 也能動了。”

醫生照例詢問一番,又問道:“昨天進行什麽活動了?”

“昨天……昨天沒有什麽特別的。”

她有點心虛,但和前男友同床共枕, 又沒進行什麽多餘的活動,應該不需要和醫生說吧。

萬幸醫生沒多問, 在又做了檢查後得出結論:可以下床活動。

醫生話音剛落,談桐已經從床上跳下來了。

她抓着李垚:“快!《無言》的新女主是不是還在選, 快去告訴他們不用選了,我明天進組!”

見李垚沒動,談桐急得催她:“你快去啊,晚了人家和別人簽合同了!”

李垚拿她沒辦法,說道:“會去的,你先好好把飯吃了,沒力氣也拍不了戲。”

在工作面前談桐并不吃他這套,她推着李垚的後背把她往外推:“你快去幫我聯系一下,如果時間方便今晚就可以先見一面。”

見談桐大有她不答應誓不罷休的趨勢,李垚無奈順着她說:“好好好,我現在去。”

談桐猶不放心,拉着她囑咐:“無論結果如何,一定要争取約一次見面。”

她對自己有信心,她相信自己對這個劇本、這個角色的理解,足夠說服導演和編劇。

“和誰見面啊!”從走廊傳來一道高亢聲音,聲音的主人并不年輕卻中氣十足。

緊随其後,一個中年女人走進病房,女人穿着平裁的黑色無袖旗袍,隐約可見牡丹暗紋。她的舉止沉靜優雅,身上卻有掩飾不住的氣場。眼角幾絲細紋是歲月的痕跡,也讓她多了迷人的韻味。

“鄭老師!”李垚先難以置信地叫出聲。鄭牧歌正是《無言》中和談桐搭戲的雙女主之一,也是談桐的童年偶像。

談桐堅決要求出演《無言》,甚至剛能下床就嚷着去劇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無比珍視和鄭牧歌合作的機會。

哎?談桐呢?

李垚沒聽見談桐的聲音,回身想叫她,這才發現談桐不是沒反應,而是反應過頭,馬上就要暈過去了。

此時談桐一手捂着嘴,一手猛掐自己的大腿,試圖證明自己不是在做夢。她的喉嚨中發出一連串無意義的噪音,像是剛掌握聲帶的人類,聽着想讓人捂耳朵。

眼見她實在沒用,李垚只能替她說:“鄭老師,您別介意,我們桐桐從小就喜歡您,她就是太激動了。”

她邊說邊扯談桐的袖子,從牙縫中擠出聲音:“冷靜點,別丢人了。”

“我……嗚嗚嗚——”談桐試圖說點什麽,哪怕只是打個招呼,但嘴好像完全不受控一樣,她只能從喉嚨中擠出壓制過後的尖叫。

鄭牧歌被她逗笑了,她大笑着走過來,擁抱了一下談桐:“我是來看你的,你還沒回答我呢,你要和誰見面。”

談桐哆哆嗦嗦放下捂着嘴的手:“你你你……您。”

“那太巧了,我們聊聊吧。”

最初的恍惚過後,談桐稍稍回神,和鄭牧歌并肩坐在沙發上。

但她脊背繃的筆直,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滿臉寫着緊張。就在一分鐘前,她精心打了腹稿的一大段表白鄭牧歌的話剛剛被打斷。

“今天是我來誇你,不是你來誇我。”鄭牧歌說。

于是談桐像個認真聽課的小學生一樣,激動地等待被誇。

鄭牧歌沒有長篇大論,只是說:“我代表《無言》劇組來關心一下你的傷。”

“牧歌姐,我……”

鄭牧歌打斷了談桐急切的解釋:“不用着急,好好養傷,我們等你,這個角色永遠是你的。”

談桐張了張嘴,很快又閉上了。她今天發出的尖叫過多了,實在是不符合身份,也顯得太丢人。但控制不住上翹的嘴角還是暴露了她的開心。

“為……為什麽……我……”她語無倫次地問。

“因為我們實在找不到比你更适合這個角色的人了。”鄭牧歌毫無掩飾地說道,“我們也試鏡了一些年輕女演員,有的還不錯,但翻出你的試鏡視頻一對比,又覺得索然無味。于是還是決定推遲開機時間,等你養好傷再拍。”

她的一段話沒有一字是直白的誇獎,卻比任何誇獎都更重、更真誠。

談桐想道謝,卻覺得一句感謝太過輕了,除了用盡全力拍好這部戲外,她再沒有其他能做的。

“但是制片和資方那邊……”談桐猶有顧慮。

鄭牧歌輕松說道:“他們答應得很爽快。”

“真的嗎?”談桐不信。

“當然,因為你實在太便宜了,延期的各種違約金加起來,都不夠再找一線女演員補差價的。”

談桐:……

她要價便宜只是怕要高了沒人用而已,倒也并不是刻意給資本家省錢。

送走了鄭牧歌,談桐當即鬧着要出院。

李垚根本攔不住她,就連醫生也拿她沒辦法。無奈,李垚只能請段柏章出山,如今如果有誰還能制住這個祖宗,那也只有段柏章了。

段柏章趕來時西裝革履,顯然是剛結束重要的會議或會面。

他大步走進病房,順手把西裝外套搭在衣架上,看着坐在床上悶悶不樂的談桐,問道:“誰惹着你了?”

“你講講理吧,誰敢惹她啊?”李垚告狀,“是自己她非要出院,怎麽說都不聽,還說不讓她出院她就半夜從窗戶翻出去。”

段柏章微微挑眉:“長本事了?這是三樓,你是覺得腰疼不夠,還得斷一條腿?”

談桐也不知為什麽,面對誰她都敢理不直氣也壯,但在段柏章面前卻生出一股心虛來。

“那我就是說着玩的啊,我又不可能真跳。”談桐嘴硬。

段柏章不答,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眼神中沒有埋怨,只是很淡的責備。

就在這樣的眼神中,談桐慢慢低下頭去。

她又開始委屈了,她真的病得太久了,也在醫院住太久了。她迫切地需要通過出院來證明自己是個健康的人,并且還能繼續工作下去。

回家就是邁向“健康”的第一步。

她不讨厭醫院,也感謝醫生護士無微不至的照顧,但在這裏待久了,她已被醫院的氣息腌制入味,偶爾會出現對自己的陌生感。

她不能以這種狀态直接進組,她需要一段時間找回那個她熟悉的自己。

她低着頭不說話,沒有解釋是因為她的思想總是怪異且抽象,很難對他人開口,即便勉強說出來,也會顯得像是矯情做作的中二少女。

“我和她單獨聊聊。”段柏章突然開口。

待病房中只剩下她們兩人,段柏章走近,半跪在談桐身前。

他仰頭看着談桐,她漂亮的杏眼中有層霧蒙蒙的濕意,她又在強忍眼淚。

他握住談桐的手,将她纖瘦的兩只手整個攏在他的手掌中。

“我懂,你想回家。”他說。

“你不懂。”談桐固執地搖頭。

“我怎麽不懂?你忘了,我也受過傷,在醫院躺了兩個月才能下床,第一件事也是嚷着要回家。”

他自嘲地笑笑:“美國的醫生可沒這麽好脾氣,當時就被醫生罵了一頓。”

談桐笑不出來:“所以我還是不能走。”

“不,你可以走,我們辦出院。”

“真的?!”談桐剛要驚喜,突然警惕起來,“等等,我說的是回自己家,不是去你家。”

談桐已經想象到段柏章要做什麽了,像是戀愛同居時那樣,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讓她沉迷,再次落入他精心編織的陷阱中。

當年他就是這樣做的。

談桐曾在網上看到一句話,“照顧是一種溫和的掌控”。她覺得這句話很适合段柏章。

很多時候她都覺得,若不是生活在法制社會,若不是他還尊重她的事業和生活,他确實想将她鎖起來,讓她的眼睛只看他一個人,她的情緒只為他一人波動。

“是的,回你自己的家,”段柏章卻出人意料地說,“如果你想,我們今天就出院。”

談桐狐疑地看着他,總覺得事情不簡單,但段柏章給出的誘惑實在太大了,她不得不半信半疑地點點頭。

“好,那我們晚上回去。你家中太久沒有人住,需要徹底打掃。”

說完段柏章就離開了,不知他和李垚說了些什麽,李垚再進來時也不再反對,只是不贊同地嘆着氣。

談桐在醫院不安地等了一天,她怕段柏章食言,又不讓她出院。

但還好剛過晚飯時間,段柏章就再次出現。這時他已經換上一身便裝,給談桐帶來了一整套新衣服。

“出院要有新氣象,你先換,我在外面等你。”

談桐就這樣稀裏糊塗地換了衣服,收拾好東西,又稀裏糊塗地和段柏章上了車。

坐上車,她突然想到:“公司不是不讓你開車嗎?”

段柏章随口答:“我報備過了,以後接你都可以。”

談桐扣着手指,不再說話。

到家後,還有兩層樓,談桐就聽見豆包焦急的喊聲和撓門聲。

她也不顧腰傷的小心翼翼,三步并做兩步就沖到門前,打開門接住了飛撲過來的豆包。

談桐養病這段時間,豆包在叢青麥家中寄養。據叢青麥說,豆包在她家中每天只在門口的地墊上趴着,望眼欲穿地盯着門外,等媽媽來接她回家。

太久沒看到媽媽,豆包無比興奮,在談桐臉上一通亂舔,還不忘在給媽媽洗臉的間隙朝着段柏章龇牙威脅。

段柏章習以為常,這段時間他嘗試了許多次“收買”豆包,帶零食、買玩具、陪遛狗、陪玩。

然而豆包非常傲嬌。它從不虧待自己,零食照吃但絕不吃人嘴短,玩具照玩但也不拿人手軟。吃完玩完後依舊不給段柏章一個好臉,凡事都和他對着幹。

若是他會說話,一定要說上一句“你讨好我是你自願的,我又沒逼你”。

安撫好過于激動的豆包,把他放到窩裏,談桐看着段柏章,不知該不該開口挽留。

出于禮貌,她至少應該請段柏章來喝口水,但出于感情,她卻只想他提出主動離開。

而段柏章并不如她的意,他走進後順手帶上房門,看着她說:“有一件事你可能忘了。”

“什麽事?”談桐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我們好像還有幾筆賬沒有算清,”段柏章緩緩開口,“既然病好了,那我們就來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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