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同門殘

被追得快要山窮水盡的女修是韓雲笙的一個師妹。

她和這位師妹并不是太熟, 卻還是從女修灰白的頭發, 生出皺紋的面容下窺見了一點熟悉的影子。

韓雲笙認出來了她的師妹, 她的名字……應該是叫做彭琦冉。

彭琦冉傷得很重, 身上沾滿了血跡，面上一半血跡斑斑, 縱橫有數條猙獰的傷痕，皮肉翻滾。那翻開的夾着幹涸的血跡的創口處, 竟然顯露出一種惡心的紫青色來。

她的容貌毀了, 就算是出了生生秘境, 也無法恢複過來。韓雲笙盯着踉踉跄跄逃脫的彭琦冉，面上的怒意更深更深了。

她的受傷不像是普通的争奪而造成的, 更像是尋仇, 是有深仇大恨的修士造成的。

……是誰？這樣對待她們劍峰的人。

韓雲笙的怒氣攀上了頂峰，她屏息凝神，望向後方, 這刻意折磨她們劍峰的弟子的修士就在那裏。

來人卻是出乎她意料了。

韓雲笙不僅認識這人，還要更熟悉一些——比彭琦冉還要來得熟悉一些。不如說, 韓雲笙能記着彭琦冉這個師妹, 還有這追逐者的原因。

追殺且折磨彭琦冉, 韓雲笙的師妹的并不是別人，而就是她們劍峰的弟子。

面前長相俊秀的男修還是這叫做彭琦冉的師妹的青梅竹馬，姜然。在劍峰中，他較彭琦冉來得更讓韓雲笙熟悉一些，畢竟他有過偶然幾次一擲千金, 就是為了滿足他的青梅竹馬。

韓雲笙因這剎那間所見的變故愣住了，而彼時齊然也追趕上了彭琦冉，抽出一柄軟劍，欲要勾住彭琦冉的腰，來一次腰斬。

姜然使軟劍時頗有一種陰柔的感覺，與他的外表給人的感覺大相徑庭。彭琦冉似也是無力抵抗了，被毀掉了的面頰顯露出猙獰的怨恨的神情，韓雲笙聽見她咒罵道：

“姜然，你不得好死！”

彭琦冉話音剛落，姜然使軟劍的勁道一收，襲向她腰間的舉措被他自己扼斷。他劍勢也順着一收，劍身圈住彭琦冉的脖頸，鋒利的劍鋒已是在她的頸子上割下淺淺一圈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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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軟劍上也不知塗了些什麽東西，彭琦冉竟是登時便面部青紫，出現了窒息的狀态

軟劍有問題！

韓雲笙來不及整理心中的那抹震驚和悸動，長劍便下意識淩空而起，攜着靈力擊向齊然的身體。

……同門相殘……同門相殘。

韓雲笙沒有察覺出手部的顫抖，她只是忽地覺得造化弄人得很。前一刻她才與林拾音說過這樣不妙的想法，後一刻就直面了……

這種荒缪又可怕的情景。

韓雲笙最開始時是有些排斥殺人的，可是修真界的法則如此，她的想法以及态度也就跟着一點點潛移默化，變成了對待不熟悉的修士的受傷死去會帶着點漠然而置身事外的感覺。

但韓雲笙做不到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就好像她看着眼前這荒缪又可笑的戲劇，看着這戲劇殘殺的參演者，她所真心投入過感情的師弟師妹們，心底此時此刻一片荒蕪。

——為什麽，要同門相殘呢？

多年的情誼就這麽被扔掉了嗎？

韓雲笙其實是很感性很心軟的一個人，她有時候很适合成為一個修士，有時候又有點格格不入的姿态了。

只是，這些多變的感情聚集成了一個完整的韓雲笙，才讓她顯得這樣的獨特。

韓雲笙情急之下揮出去的一劍是有用的，它落到了空處，卻也讓姜然因此放棄了折辱彭琦冉。

姜然看着韓雲笙從隐蔽處走出來，面皮僵了僵，最終還是恢複到很平淡的神情上去了，手上的劍，暫時地放下去了。

“是大師姐啊。”他道，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無害的老頭子。

彭琦冉這個受害者反而是反應更大的一個，她離了那軟劍的威脅，窒息的表現已緩緩消失。她帶着一身血污匍匐着向韓雲笙這邊逃來，面龐恍若羅剎厲鬼，可怖又可厭。姜然也不知出何理由，在見到韓雲笙的那一刻，全然歇了動手的心思。

“……姜然師弟。”韓雲笙咬牙問……然後便覺着自己嘴裏的牙松動了一點，搖搖欲墜，害得說出口的話也多少有點漏風。“你在做什麽？”

她彎下腰，将彭琦冉扶了起來，樹皮一般的手碰觸到彭琦冉同樣觸感的脖子上時，猛地一頓，再擡起眼時，眸中一片波濤洶湧。

“……！怎麽會有，魔氣？”

魔氣和靈力在力量形态上非常相似，帶給人的感受卻是大相徑庭。

韓雲笙不敢相信……她劍峰的師弟已經有入魔之态了。

林拾音站在一旁，一直在當一個沉默人，可是當她聽見魔氣二字時，下意識手指蜷縮起來，像是要握成一個很緊很緊的拳頭一般。

她防備着。

“被大師姐發現了啊。”姜然露出一個微笑，他老了也是個英俊的帥老頭，與癱在地上的他的青梅竹馬的模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韓雲笙眼中有厲色一現，她警戒着，手中的劍也随着她激憤的情感微微的晃動着。

“姜然師弟……你，是入魔了嗎？”

因為入魔，才會性格大變，去淩虐你的青梅竹馬？

入魔者，性格大變才是尋常事，往大了點說，入魔前的修士與入魔後的修士，已經幾乎不能算作一個人了。

韓雲笙知道姜然倘若入魔，便肯定是不可能再聽她的話了，可是她還是忍不住想要開口。

姜然笑了一下，他這笑容不好看，老頭子的笑容哪裏有英俊小夥兒的笑好看呢？他竟是回答了韓雲笙的問題：“對，我入魔了。師姐想要……清理門戶嗎？”

“可是師姐……你再看看啊。”姜然說，這一剎那間的神情陰郁無比，不太像他了。“入魔的可不僅僅是我。”

韓雲笙下意識低頭看向彭琦冉，這一次，她面上的痛色消失了一瞬，轉而浮現出的是不可置信。

姜然身上的魔氣太溫和了，溫和得韓雲笙都基本感知不到。可她未曾察覺到的彭琦冉師妹，滿身血腥味底下，卻積攢着腥臭無比的魔氣。

——那翻滾着的魔氣，仿佛一層厚厚的烏雲，全然不是韓雲笙在彭琦冉脖頸上感知到的魔氣那麽小的份量。

彭琦冉卻也選在這時候忽然拽住了韓雲笙的腳踝。她的力氣很大，手腕幹瘦，卻如同一個鐵箍死死扣住了韓雲笙這根救命稻草：“救救我……師姐。”

韓雲笙愣住了。

她似乎隐隐有所覺察為什麽姜然身上的魔氣為什麽會這樣淡的原因了。後天的魔修有兩種修成途經，一是修士走火入魔，心智大變而成，二……則是識海被魔氣侵入、腐蝕，被迫成為一個人人喊打的魔修。

韓雲笙不知道這一對青梅竹馬的師弟師妹身上具體發生了什麽，可是，單從姜然的态度，她似乎可以猜出來什麽。

——一開始，入魔的是彭琦冉。而齊然，則是一個被迫修魔的可憐蟲而已。

甚至，他被迫修魔這事，與彭琦冉脫不了幹系。

“求求你師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彭琦冉的求饒斷斷續續，颠來倒去，她的聲音衰老沙啞，聽着像粗糙的沙子磨在鏡子上。

“我只是太害怕了，太害怕了……想讓阿然和我一樣而已。”

聽着彭琦冉的求饒，姜然的自喉嚨處發出了冷哼聲。

韓雲笙看着攀着自己腳踝求饒的師妹，一瞬間表情像見了鬼似的。

一切都很明白了，零碎的話語最終拼湊出了一份完好的拼圖。一開始入魔的是彭琦冉，她知道宗門不會留下魔修這種的禍害，定是會第一時間就清理門戶。

彭琦冉太害怕了。她便就這樣想到了自己的青梅竹馬，姜然是個溫柔的修士，待她很好很好。所以彭琦冉便這樣想——我們是青梅竹馬啊，所以，你來陪我好不好？

于是，姜然便成了那個被迫成為魔修的可憐人。

所以，姜然毀了曾經真心對待的青梅竹馬的半張臉，想要将她淩虐殺死——只有這樣，才能讓那種在心頭翻滾着的荒缪而又憤怒的火焰，減少一點。

韓雲笙的臉色差到了極點，她猛地後退幾步，強行掙脫開了彭琦冉。

她後退得太急，踉踉跄跄，被身後的林拾音險險拉住。

“師姐……”

韓雲笙不想再看地上的師妹了。

彭琦冉還在掙紮着，可是姜然已經将她弄得遍體鱗傷，讓她靈力耗盡，成了現在這還不如凡人的模樣。彭琦冉所能做的，只是求饒。

姜然面無表情地，緩緩舉起了手中的軟劍。

然後，他的劍被韓雲笙的劍給架住了了。

姜然一雙仿佛毫無光澤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韓雲笙，一字一句地質問：“大師姐是要阻止我嗎？”

“我是要阻止你，”韓雲笙将唇咬得發白，劍尖偏移方向，指向了地上顫抖着的彭琦冉，“我是劍峰的大師姐，彭琦冉師妹……該由我代為處理。”

“我将代我峰峰主……”

“清理門戶！”

作者有話要說：  雲笙的心太軟了，所以她需要磨砺，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峰主。

這件事情上，她需要保持着公允的态度，不能夾雜上太多的個人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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