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心意通

“哼, 甜言蜜語。”韓雲笙微微地哼了一聲, 依靠這點嫌棄的語調來按捺住心中湧動的一點小小的歡喜。

這點歡喜很少, 卻仿佛寒夜中的一點火光, 讓感覺到的人心中不由得生出暖意來。

韓雲笙哼完這一聲，沒有再與林拾音搭話。她的目光環顧着狹縫周圍的景色, 忽地臉色一變，說：“這裏不能久留了。”

林拾音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夾雜着沙礫的狂風的風向已經變了, 怕是……再過一會兒就會禍害到她們所在之處。

韓雲笙當機立斷, 将劍重新放回腰間，與林拾音一并在風沙中腳步不停地移動, 尋找着下一個可以暫時作為停身之所的地方。

生生秘境中, 她們不僅得防備随時到來的惡劣的天氣和之中的造物的危害，還得注意各宗門弟子的襲擊。

本宗門的人雖可以暫時相信，但也……不排除被利益蒙了眼之人。

韓雲笙相及此, 詢問林拾音道：“要是我們遇到同門該怎麽辦？”

林拾音斟酌一番，給出中肯建議：“同門間不你随便打殺……他們既試圖做出違反宗門條令的行為, 那我們還手可就不用顧忌什麽同門之誼了, 留下條性命就可以了。”

說這話時, 林拾音眸中閃着冷光，看上去危險得緊。

“拾音說的是。”韓雲笙聽林拾音這話，覺得頗有道理，點點頭采納進了心裏面。

她詢問時候其實也只是帶着以防萬一的想法……卻不想，還真遇到了這種膽大包天的同門。

生生秘境中第六日。

曾的風沙似乎只是一道虛影, 韓雲笙她們眸中所映出的柳綠花紅的景色，才是這生生秘境真正的風景。

韓雲笙心頭卻愈加緊了緊。

她看着不遠處開得豔麗的小花，再聯想及自己一身疲軟，衰老的肉體，生出了……眼前的景色全是靠着修士的青春來維持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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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色的更替是一夕而成的，韓雲笙在第五日的夜晚并未安眠，就直面了這樣奇妙的畫面。

粗糙的沙礫之下不知怎的就迅速生長出一些漂亮的花草來，這些生物長得很快，顏色豔麗招人得很。

使人的視線無法落到很遠的風沙在花草盛開的短短時間裏就消失了蹤跡，這一片枯寂之地轉眼間就成了桃花源一般的仙境。

韓雲笙入目所及，看見的最多的也最普遍的花，是用來制作駐顏丹的原材料。這些外界珍貴的物什，開得遍地都是，仿佛吸取修士身上靈力的精怪，散發着一種獨特的魅惑的香氣。

“真可怕啊。”韓雲笙落腳在這些花朵旁邊，袖口輕輕遮掩住撲面而來的香氣。

她的發已近半白了，與林拾音并肩站着，就像兩個外出曬太陽的老太太，身心都變得懶散疲怠起來。

“拾音，你說這些花真的是無害的嗎？”韓雲笙雖身心都是疲累的，卻敏銳依舊，變得混沌的大腦似乎阻止不了這尖銳如劍的思想的穿透。

她出劍，劍上未曾附着着靈力，卻依舊有削鐵磨石之力。韓雲笙這輕飄飄的一劍，輕易地劃斷花草暴露在地面上的根莖。

根莖是細細的一片，無害沒有攻擊力，随随便便就被斬落了一片，頂端漂亮的小花耷拉下來。可匿在土裏的覓食者在暗中出動了。

韓雲笙的劍身被一網又一網密密麻麻堆疊起來的根須所包裹，以韓雲笙的手勁，竟是一時掙脫不開這根須的束縛！

韓雲笙這副枯朽的身體用力，生生将根須掙破——根須似有着一定的靈智，知道奈何不了韓雲笙，便畏畏縮縮地重新縮回了地裏。

……只是。

它是真的就這麽脆弱得不堪一擊的東西嗎？

韓雲笙因為大腦混沌目光恍惚了一瞬，眼神又忽地聚起了靈光。

她看着不遠處囚困住一只小蟲，瘋狂滋生的根須，努力地用最清醒的狀态思考。

衰老帶來的不僅僅是容貌，靈力上的枯竭，也同時對腦力也有一定的限制，韓雲笙現在不複原先頭腦靈光，卻依舊保持着一定的清醒度。

“拾音……你說，根須的增長會不會依靠某種媒介呢？比如說——血。”

“很有可能。”林拾音如此應到，她的那種淡然的态度在她逐漸衰老的途中也沒有改變過。

“只是，雲笙，不必要用自己的血來驗證的，”林拾音露出了一個微笑，配合着此刻的容顏，不算好看，卻依舊帶着狐貍樣的狡黠，“我們完全可以找到合适的修士來驗證的，不是？”

林拾音說得不錯，要找到合适的實驗品實在是很簡單了。

因為靈力，容貌以及頭腦的相對應的衰老，進入生生秘境的修士的活動被迫局限在一個偏小的範圍裏，這也讓競争變得更激烈，更兇殘一些。

韓雲笙眺望向不遠處的方向，那裏落着一具修士的屍體。她半身埋在泥土裏，露出來的頭發花白，脖頸上一道深而刻骨的傷痕召明了她的死因。

這女修士的穿着打扮都很得體，死卻死得如此的卑微而醜陋。

人命如草芥……這就是修真界。韓雲笙低低地嘆息一聲，意識到即使是金丹修士，在宗門裏面也算不得太重要的存在，死了也就死了，沒有別的修士會為她收屍。

她算是很幸運的……一開始便占據了很好的位置，不必一步一步地攀爬到頂端。

韓雲笙又想，她發現衰老真的也是會影響到修士的心态的，就好似現在，有着衰老的皮相的她總是會忍不住想一些以前沒有想過的事情。

韓雲笙緩緩轉過頭去問坐在旁邊的林拾音：“你喜歡韓谷軒嗎？如果沒有我厭惡的這個因素的參與。”

林拾音啊了一聲，韓雲笙的問題實在是有點跳脫了，一時給人一種棘手的感覺。

林拾音遵從本心地搖搖頭：“我不喜歡。”

“為什麽不喜歡？”韓雲笙又問，“他的運氣很好，機緣很多，長相也算是出衆的那一類了。”

“可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啊。”林拾音抿出一點笑容來，“雲笙想要個準确的理由嗎？——那大概是因為，他沒有與機緣，實力想匹配的心性。”

“韓谷軒的七情六欲太過濃重，他不适合修仙，去争名奪利想來倒是更适合點。他的性格局限了他的思想，韓谷軒因為這樣的思想而顯得面目醜惡，目光狹窄。

且他沒有付出相對應的努力，一路順風順水的，卻能夠仿佛被天眷顧一樣，這種人，誰喜歡得起來呢？”

林拾音緩緩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來。就是因為林拾音意識到了這些事情，才得以掙脫得了那種奇怪的蠱惑的魅力。林拾音自己也有所預料的，倘若她真的被那種魅力所吸引，便會變成比傀儡都不如的模樣……

她該感謝韓雲笙的。

啊……韓雲笙聽着林拾音的回答，露出了贊賞的表情。

看韓谷軒不順眼的原因并不僅僅只是那白紙黑字寫下的恩怨，就正如林拾音所說。

倘若身為男主的韓谷軒不是這般品行污濁之人，而是一心想着修仙大道而行的修士，那至少，韓雲笙無論如何都會給予他一份應有的尊重的。

而實際上呢？韓谷軒空有機緣而無相匹配的心性，就好似白粥裏沾着的老鼠屎，讓人倍感惡心又沒法完全驅除。

韓雲笙注視着林拾音的目光是柔軟的，她發現自己的性格與林拾音并不相仿，可是在很多事情的認知上卻是驚人的相似。

就好像，心意相通……最為和諧的那種伴侶的存在。

她忍不住搭上林拾音的手，此時林拾音的手軟趴趴的，像是被雨水腐蝕的老樹皮，一模就能多出褶子來。

林拾音手背的顏色也黯淡了許多，白依舊是白的，卻生出了一點腐朽的感覺。

韓雲笙卻像是完全沒有感覺到這巨大的落差感一樣，她的心中湧動着脈脈溫情，這突如其來的溫柔的情感，仿佛溪流緩緩自心澗路過。

只可惜現在她們所處的境況實在不允許這種不合時宜的溫情的長久存在。

韓雲笙目光一肅，林拾音也緊跟着反應迅速地讓自己的手與韓雲笙的分開，伸出二指觸碰到了韓雲笙的唇角，示意她噓聲。

這下意識的舉動快而暧昧極了，可此刻無一人來得及注意這一點。

——她們聽見了急促的奔跑聲，這奔跑聲很慢很慢，又帶着一股說不出的虛弱勁，仿佛絕望前的最後掙紮。

緊随着第一個奔跑聲而來的還有一個追趕的聲音。

這追趕聲也很慢很慢，卻顯然占了上風。

韓雲笙與林拾音對視一眼，屏住呼吸，聽着這兩個一前一後的聲音越來越近。避無可避，只有暫時隐藏。

好在這第六天裏，金丹期與築基期修士之間的差距因為靈力的枯竭而無限制的被拉近了，此時的韓雲笙與林拾音，算是這種機制的受益者。

當那被追趕的垂死的人影出現在韓雲笙視野中時，她的瞳孔一剎那收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