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舞正酣
韓雲笙品着方才林拾音有些颠來倒去的話, 心裏百般不對味。
她又具體說不上來這種微妙的感覺, 被一衆莺莺燕燕茫然地拉着做到梳妝臺前。
“哎呀, 這是這是誰留下的?得遮好才是。”紫裙的姑娘手點在韓雲笙脖根上, 領了刷子來将這點誰都懂怎麽來的痕跡細細掩蓋了過去。
一把蝴蝶梳被一只柔手領着緩緩往下,将韓雲笙柔順的長發均勻地分開, 一只又一只手挨個兒揉弄着韓雲笙的長發,似是要揉出一朵重重花瓣包裹的小花或是一只翩飛的彩蝶。
一些發絲沒被手撈住, 散了下去, 披在韓雲笙脖子上癢癢的。
花樓雖說是建立在幻象的基礎上而成的, 然裝潢亦或是韓雲笙眼前的鏡子都透着一種奢華而又誘惑的感覺。
韓雲笙面前這面鏡子并非透鏡,它一塊潔淨的琉璃鏡面上卻刻意添了些粗砂與一些繁複華美的紋飾, 讓這面鏡子朦朦胧胧。
看鏡之人往鏡中窺去, 鏡裏映出的人模樣并不真切,可這半遮半露反而更添誘惑和情調。
“真好看。”
姑娘的紫裙子在鏡中一閃而過,這是梳妝的裏邊最活潑的姑娘了, 她看着沒有一點魔修的樣子,每一個動作中都透露出輕柔來。
這自是韓雲笙自以為的, 紫裙子的姑娘眉眼含笑看着韓雲笙, 一點貪婪自瞳孔顯出, 卻又很快消弭不現蹤影。
真好看啊……可惜,動不得。
相比毫無自知的韓雲笙,林拾音這方面就敏感得多了,觊觎的眼光……?她不在乎,觊觎她是可以的, 可前提是要有那份膽量去冒犯那位領地的主人。
林拾音唇邊的微笑似是暖了一些,這暖意底下卻藏着無盡的森寒。
魔修啊,永遠不能因為外表而小瞧她們,每一個堕魔卻沒被清理掉的修士,多少都有着一份自己的能耐。
梳妝的姑娘們也沒對韓雲笙的頭發做多少處理,梳了幾個小辮露在發間,再加上幾點金瓣紅蕊的花朵頭飾作為點綴,便就又風風火火将韓雲笙領到了寧英跟前。
梳妝姑娘們的進度基本是相同的,韓雲笙前腳出來,林拾音也挂着微笑後腳被領了出來,韓雲笙看了看林拾音的模樣,唇邊也帶上了笑。
紮上的小辮子意外讓林拾音多了一份可愛的味道。她們兩個這樣站着,同樣的穿着打扮,同樣都紮了小辮子,紅色的面紗且還都遮住了她們的大半面龐,看着竟有種孿生姐妹的感覺。
“辮子好看。”寧英稱贊了一番那些姑娘們,壓制了一下随手就想要摟摟她們的腰的沖動——她扮演的這個角色可不會這樣做,然後就揮一揮手,由自己領着去見高層的大人們了。
“穿上。”
正在虛弱地喘息着的姜然面前站着的人,甩了一件衣服給他。
姜然盯着那衣服,像是看見什麽駭然之物一般,手上的鎖鏈随着他身體的搖動而發出碰撞的響聲。
“聽話,我喜歡你穿這個。”他眼前的人笑了笑,語氣不容置疑。
姜然:“……”
他覺得,他活不過明天了。
寧英在前頭開路,她似是在這短短時間裏把一切都打理好了,又或是因了她早有這般想法一早就開始籌劃,她扮演的老板娘像極了。
寧英一颦一笑,都像極了春風樓老板娘平常該有的模樣,就連語氣都八九不離十了,跟隔壁盡歡樓老板娘唇槍舌戰,也完全不輸架子,有種吵着吵着就打起來的激烈感覺。
“春風樓這次怎的頗有自信,竟舍得花這壓軸的名額了?不怕一招前功盡棄,把精力打水漂嗎?”
“您吶,就請拭目以待吧。”寧英順水推舟,一點也不含糊地推了回去,“倒是您這處,都玩的是往年的把戲,沒有新意也沒改進,吸引點熟客還算勉勉強強。您與其操心我們,還不如操心盡歡樓能否被尊上看上吧?”
她如數家珍,簡直要把盡歡樓的所有底牌都掏出來幹淨。
盡歡樓老板娘掩面壓制住了翻滾的魔氣及殺氣,強壓着打起來的沖動,笑得異常勉強,不欲與寧英再說話了。
天知道這個春風樓的蠢人今天怎麽開竅了,變得這麽口齒伶俐?再有她說來這些事,該不是樓內出了隔壁家的內應?
盡歡樓老板娘拽着手絹,恨不得把它撕成一條一條,就好似在手撕春風樓的蠢人一般。
韓雲笙與林拾音在一旁看着,也只得感嘆寧英段數着實高。
寧英解決完這位難纏的老板娘,便與韓雲笙與林拾音耳語,道她二人作為壓軸出場時要做的準備。
前面出場的舞女要表演的是真麻煩,她們所跳的舞蹈,非幾日可以學會,是故寧英從一開始就不做打算将韓雲笙、林拾音二人插入其中,也算是滿足了她們二人對脫衣表演的抗拒之意。
寧英輕言輕語道:“前頭的已表現完了花初生到花朵衰敗的一個過程,而你們所要表演的,就是一個興衰交替的變更的花期,也就是至死而生,朽木逢春之意。”
這片地域的現主名喚玉藏春,他尤愛此種舞曲,傳言他入魔前便有這般置死地而後生的轉折經歷。
“你們倒是占了便宜。”寧英詳細地為她們解說。
韓雲笙與林拾音她們作為壓軸,講的是一個美和豔,動作倒是其次。她們要做的動作也簡單得不需排練,保持渾然天成的樣子就好。
花枯至新生,只需合着節拍,将所能做出的最美也最豔麗的姿态展現出來,而後披上一件紅色的輕紗,便可謝場。
獻與這位玉藏春尊上的美人,自不能是出場那些庸脂俗粉。
韓雲笙聽得驚嘆,所有修真界人都知道魔修的處境舉步維艱,最重要的是人還少,沒想到他們在這獨立開辟的魔域中還能過得如魚得水,玩出這麽多把戲來……
魔修将生活過成了享樂亦或是最純粹的殺戮,這兩極分化的狀态卻又一點也不顯沖突。
引她們入場的侍從在檢測她們身上是否藏有尖銳的器物之後,就任韓雲笙與林拾音進場了。
韓雲笙與林拾音二人早早強令納物袋變幻成別的姿态,例如韓雲笙頭上的簪花,林拾音面紗旁墜着的一只金蝴蝶。
寧英微笑着,走在前頭,弄了弄自己的發髻,她的長鞭直接收斂了倒刺,做了盤發的發飾,自也不會被修為低微的侍從給檢查出來。
韓雲笙與林拾音被引到了薄薄的紗簾之後,她們隐隐窺見對面的簾子後,有個盤坐着的人影。
一個相貌精致的女童端着兩個果盤走過來,啪的一下放一個琉璃果盤在韓雲笙她們的隔壁桌,再啪地一下把另一個果盤遞到了韓雲笙與林拾音跟前。
“這女童是誰?怎的這樣魯莽?”女童端上果盤的動作确實随意得很,要真是侍童,該是做不長久的。
“噓,別惹那位。”韓雲笙耳尖地聽見旁邊一位遮面的女子輕聲細語地說,“那位據說與尊上有關系……”
女童沒聽見她們的怯怯私語,沖韓雲笙和林拾音乖乖地笑了下:“姐姐們真好看。”
女童的睫毛顫啊顫,密密的,烏烏的。她又偏頭看了兩個好看的姐姐一眼,轉身蹦蹦跳跳地穿過了紗簾縱身進了對面的關着的簾子。
寧英含笑看着這一切,聽着那些舞女的交談,眸中顯出一絲流光。她在認真考量着,要是玉藏春不肯放開手與她戰鬥那該怎麽辦呢?
興許,把持住這個小女孩能夠讓他與自己來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
韓雲笙與林拾音俱都沒想及寧英這個層面,不過她們都不約而同地記下了這個信息,也算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她們沒這麽正義的,倘若那樣的做法是最後的退路的話。
音樂響起來了,韓雲笙她們停止了作勢要吃這琉璃盞上撐着的不知名果實的動作,隐藏在紅色面紗下的唇都抿緊了,整裝待發。
韓雲笙聽出來很多樂器的聲音,琵琶,古琴,笛子……她仿佛從這開場的音樂聽出了春來臨的氣息。
舞也跳起來了,非常的優美、輕緩而富有旋律,可對韓雲笙這種沒什麽音樂細胞的人來說,就好似給予了慢性的折磨。
折磨到一半,韓雲笙卻又面臨了更大的折磨!
不對,這是天大的折磨!
韓雲笙瞪大了眼睛看着新出場的一個舞娘……姿态僵硬,在一衆柔柔軟軟的婀娜多姿的姑娘裏宛如雞立鶴群,顯眼異常。
不、不對……這哪裏又是個舞娘了?!
這分明是個舞男,正是她們此行想要順路找到行蹤的姜然!
他此刻一副小媳婦的模樣,身上穿着件華美的舞裙,只是怎麽看……怎麽違和,頭發披散下來,要不是韓雲笙對姜然的相貌足夠熟悉,她完全不能想象在哪裏跳着機器人舞類型的舞的舞男是姜然!
韓雲笙:“……”
林拾音:“……”
寧英:“哎呀。”她小小地驚訝了一下,捂着自己的唇不說話了,眼睛倒是片刻不離這個造型奇特的舞男。
姜然在場上僵硬得跟個機器人似的,與周圍的美好風景格格不入,偏生對面簾子裏坐着的玉藏春在簾子上映出的身影動了動,然後響起了很輕很輕的鼓掌聲音。
辣眼睛辣眼睛。韓雲笙低垂下頭去,試圖讓自己看不見這一幕。
特別是……當那些美麗的舞娘開始脫衣服時,姜然也不得不在威逼利誘下扭扭捏捏的小姑娘似的手死死黏在自己的衣服上慢了好大一半拍才跟上前面的姑娘的節奏。
景色太美,韓雲笙不想留着珍藏。
好在姜然的舞男身影只是昙花一現,他還沒來得及臉上冒煙,因為熱血上湧倒下去——舞娘們還沒做到最後那幾步最刺激的地方,就被一個提着鈴铛的紅衣姑娘領着進了簾側的內室中去。
韓雲笙深吸一口氣,耳邊那曲調聲越來越高昂,帶得她也緊張了起來。
一陣衰落蕭寂的樂聲之後,韓雲笙點到那個象征着新生起來的高昂的音符。
韓雲笙拿着那外衫做成的扇子,掀開了薄薄的紗簾,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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