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初露端倪

初露端倪

月宮牆瓦桌椅皆用琉璃,雖美,但琉璃脆弱易碎,經方才金烏真火一造,慘不忍睹。

望舒女神說是請帝君喝茶,但正殿瓦牆殘破,連門檻都被融沒了,實在不适合待客。

最後,望舒尋到塊被殃及最小之地。

溫白尾随在後偏頭一看。

好家夥,這不就是被那四只吃貨啃得斑禿成地中海的草皮麽。

月雪好不容易才找出了四只完好無缺,只是身處隐隐焦黑的琉璃杯,又不知從哪裏找來些‘災後幸存’的茶葉,置在托盤中端了過來。

“吧嗒”

月雪分別将四只琉璃杯安放于......

光滑圓潤的巨石上。

而這巨石,原本的作用是給他們尚未化形的幼兔磨牙之用的。

羲和靠近石桌嗅了嗅:“怎麽感覺你這石桌有股怪味......好像......是口水?你站樹後作甚?”

巨石旁還有三個小石凳,一位帝君兩位上仙剛好一人一個坑,溫白極其有眼力主動坐在不遠處的草垛旁掰了根狗尾巴草鬥蟋蟀。

自從蒼翎帝君出現後,望舒行為舉止在羲和來簡直匪夷所思。

但羲和懶得思。

“你開個價,損失多少?不過我話說在前頭,若還有下次,我定再毀你月宮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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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和拿起琉璃杯喝下熱茶,卻美目睜圓,一口噴了出去:“什麽東西?怎麽是股苦焦味?”

蒼翎冷眼一撇,羲和悻悻低頭,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好像這事症結在她。

不過除開差點傷及無辜這檔子事,她斷然不覺此舉有何錯處,要怪都怪那厮性格扭捏、惺惺作态,要不是官位相當,她早就見一次打一次,打到此人不敢出現在眼前為止。

另一頭,月雪将空空的托盤平方在塊被啃禿了的土黃地皮上,湊到溫白前,好奇:“你在做什麽?”

月雪動作下,蟋蟀受了驚,晃眼一蹦跶,跳進足有拳頭大小的土洞裏。

“呀!”

月雪見此狀,不由小聲驚呼。

溫白不禁疑惑:“怎麽......”

月雪立出食指豎在唇前。

随後,溫白看見那足拳頭大小的洞口中,探出個身覆黑亮鱗甲的蝮蛇腦袋,豆大的眼睛直直盯着溫白,嘶嘶吐出鮮紅的信子,竟是不怕人。

溫白初見咫尺之地冒出半截黑蛇來先是一驚,随後轉念一想,天庭上的兔子不是普通兔子,蛇自然也不會是普通蛇,就算不是什麽八十線開外的小神仙,也多半是條通了靈的動物。

果真,那黑蛇将口中後腿尚在掙紮的螞蚱一口吞入腹中,見沒有別的食物了,興趣缺缺睨了溫白一眼,又縮回洞中。

是的,溫白被一條小黑蛇鄙視了。

溫白問月雪:“這是你們養的寵物?”

月雪将頭搖得撥浪鼓似的:“蛇是兔的天敵,你哪裏見過養天敵當寵物的?”

溫白:“但你似乎早知洞中有蛇。”

月雪:“知道,但不知道它是何時起在這的。”

“起初剛發現時我們也怕,但小黑從不出洞,頂多像方才那般,探出腦袋來吃些蟲子蝸牛什麽的,從不傷人,時日漸久,大夥也就不怕了。也不知它為何将家安在了月宮,不出洞一天天都在裏面忙些什麽,修煉麽?”

溫白瞧見月雪被燒黑幾簇雪毛的兔尾,猛然回憶想起來鼻尖若有若無的熟悉飄香是個什麽味道:“從你過來時,我便倍覺腹中空饑”

月雪看她,滿臉驚異:“是麽?我當神仙不像我們這些低等畜靈般,即便修煉也還需要正常進食呢。”

溫白:“是不用,但需不需要是一回事,想不想是另一回是,我現在便是想。”

月雪頭一次碰見嘴饞的神仙,頓時感覺無比親近:“你想吃什麽?”

溫白直勾勾盯着月雪,似笑非笑:“烤兔肉。”

“啊!!!”

一聲凄厲尖叫。

月雪面容慘白,指尖哆哆嗦嗦指向溫白。

無需觀月雪此狀,溫白也已感受到身後的‘東西’。

霎時,覆頂的窒息和恐懼襲來,将她重重包裹。

宛若只身沉于深海,與周遭一切都隔離開來,連本應炸響在耳畔的尖叫聲聽來都模糊不清,像是千裏外傳來。

溫白四肢仿佛灌鉛般般被禁锢得動彈不得。

她想呼救,嗓子卻喊不出聲。

想凝力,筋脈靈力枯竭,紋絲未動。

眼前世界陡然灰暗,如末世将臨。

一瞬間,哭聲、罵聲、嘲笑聲、詛咒聲、刀劍刺入血肉的聲音一齊鑽入她耳內,将本就模糊的驚叫徹底蓋住。

影影綽綽的輪廓逐漸浮現在眼前。

她見一布衣男人,正跪在間破敗廟宇內的草蒲上,頭頂是金漆斑駁、布結蛛網的神像,男人嘴中念念有詞,手捧香火,虔誠叩拜,似乎正請神佛庇佑。

然而神像眉眼漸睜,竟是雙怖人的赤瞳,它身體金漆逐漸剝落,赫然而現無皮的筋骨血肉,隐隐有白色的東西在筋肉間挪動。

那位正虔誠禱告的信徒,手中香火化作一根森森肋骨,然男人面色若常,似乎并不覺有何鬼異。

“咚”

“咚”

“咚”

重重三聲。

男人擡頭,額前被嗑開一道傷口,鮮血淌下将五官蓋住,但他似乎渾然不覺。

“咚”

“咚”

“咚”

又是重重三聲。

天靈蓋磕掉一半,布滿溝壑的腦花暴露在空氣中,但他依舊虔誠,面帶微笑。

上方神像黑光乍現,淩空中出現丈寬巨手。

溫白只見手從男子頭頂壓下,随後是血肉碾碎的聲音,聽起來像抓了一手爛泥。

她頭皮層層炸開,驚懼無比,卻依舊喊不出聲。

随後,眼前場景如煙雲消散。

低頭,自己正被牢牢釘在一根木架上,手腳皆被用捆仙索束牢,半點動彈不得。

架子底下,有許多模模糊糊的影子。雖溫白看不清是誰,卻又莫名熟悉。

唰的聲,一根冰錐刺在左臂。

從陰暗中出來一位渾身冰藍的女子。

溫白眼睛陡然睜大,不可置信:“渃絮上仙.......”

渃絮冷聲:“你不是溫白,你框我。”

溫白因疼痛而全身顫抖:“我不是......我從沒騙你......”

一片琉璃從暗處擊來,沒入腹中,內髒絞痛。

望舒徐徐走來:“都怪你,與我争他。”

溫白五官扭曲,汗流如柱:“我沒有.......”

淩空雪劍斬下,溫白左肩處豁然裂開道傷口,一直延至右腹。

染血的‘慎行’二字格外奪目。

又是一劍,貫入胸口,卻離要害錯開幾寸。

蒼翎出現在眼前,面色如霜:“你不是她,卻妄圖替代她,你不配。”

溫白意識因疼痛逐漸模糊,卻還不忘辯解:“師尊,我沒有......”

“你不該來。”

“滾回去。”

“不要臉。”

無數咒罵繞耳。

.......

“溫白,對不起。”

空氣驀地一靜。

溫白擡頭,對上蒼翎那雙憂傷的眸子,心裏又驚又喜:“師尊,你終于信我了嗎?”

“但你還是去死吧。”

黑瞳化赤,銳利劍刃一抹,溫白能清晰感受到脖子被斬斷。

诶呀。

任務還是失敗了。

好在終于能回去了。

咦,為什麽有眼淚。

我不是應該高興才是麽?這什麽破女主,破世界,破命運,誰稀罕誰來。

.......

雙眼陡然睜開。

什麽情況,竟沒死?

三人的幻影已經消失,眼前依舊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溫白微微低頭,脖子向前移了三寸,卻并未見血。

但劫後餘生尚未慶幸,她發覺此刻喘不上來氣,就像被一雙手扼住喉嚨。

忽胃中翻滾,眼前天旋地轉。

再次睜眼,竟躺在蒼翎懷中,天穹碧卷雲白,一切都安然無恙。

舉劍斬首之人近在遲尺,溫白條件反射鉚足氣力一推,從懷抱中驀然掙脫,噔噔噔向後膝行好幾步。

看見這張臉,壓力好大啊!!!

蒼翎依舊還維持半抱的姿勢,身子一僵,眼裏失落轉瞬即逝。

他攏起手臂,緩緩起身:“你可還有不适之感?”

溫白終于反應過來方才那些是被什麽東西魇住所産生的幻象,眼前的蒼翎自然也不是送她歸西的人,反而多半還是這傲嬌師尊救了她。

這樣看來,她推的不輕不重那一下,可以說是十分忘恩負義了。

眼下腿還是軟弱無力,站不起來。

溫白索性擺了擺姿勢,形成了個無比端正、尤其乖巧的跪姿:“師尊,徒兒方才被魇住,初醒時腦子尚不清醒,現感覺好多了,多謝師尊。”

羲和收了金烏劍:“剛才那黑黢黢的一團是什麽東西?看起來怪惡心的,還滲粘稠的污水......”

望舒奇道:“污水?我倒看見......”她欲言又止,看了看蒼翎。

蒼翎察覺到視線,也看過去。

望舒瞬間低頭,臉紅不已:“我看見了一身黑甲的帝君.......”

羲和冷嗤:“呵,你性格扭曲,莫非眼睛還不好使麽?帝君從不穿黑色。”

蒼翎:........

溫白臉抽了抽:姐姐,重點是在這裏麽?!

躲在一摞草垛後直哆嗦的焦尾玉兔化回人形,面色慘白:“蛇......我剛剛看見......那是一條好大的蛇.......身體足有碗口那麽粗......”

三人看見的東西竟都各不相同。

望舒:“羲和,那東西死了麽?”

羲和沉吟:“我不知。”

“雖我金烏劍下從不走生魂,方才也雖确實擊中,卻并未有刺中什麽東西的實感,真是奇了。”羲和五指蜷入手心。

一直沉默的蒼翎開口:“邪祟。”

羲和:“可天庭是四界靈氣最強之地,怎能有邪祟安然無恙蟄伏此地?”

蒼翎面沉似水:“邊陲黑海。”

寥寥四字,重比千斤。

邊陲黑海封印着的,正是數千年前,初任帝君蒼翎立威一戰中,好不容易重新封印的魔尊殘邪。

魔尊殘邪,有足以令天地重歸混沌的滅世之力。

可結界附近派有重重天兵把手,以及天眼監視,若真有異動,當第一時間上報才是。但眼下幾人,包括蒼翎在內,均未曾聽聞結界破裂一事。

且這邪祟似乎蟄伏月宮已久,這又如何解釋?

羲和與望舒面面相觑。

羲和猶豫半晌,小心翼翼道:“帝君,會不會.....”

蒼翎:“不會。”

他看向溫白,眼裏湧上幾分隐蔽的心疼:“我曾與它交過手。”

此話一出,羲和沒再反駁。

數千黑海一戰,戰況慘烈,無人不知。

“我去看看。”

蒼翎周身紫光萦繞,驀地消失在原地。

邊陲黑海。

黑雲濃重,晦暗的雲海間有個巨大的漩渦,雲彩被撕卷,向裏扭曲。

漩渦內,有只豎瞳金眼,正死死盯着底下整片海域。

從上俯視而下,依稀可見海水中無數沒有形狀的黑影正焦躁不安的亂竄,一下一下撞擊海面。

海面平穩,紋絲不動。

一位年輕的駐守天兵看見雲端上的背影,俯首下跪:“末将參見帝君。”

其餘天兵見狀,忙卸刀戟,齊齊叩首:“參見帝君。”

封印未見異狀。

但方才月宮中與邪祟對峙之感,以及那股令已習得他親授靜心劍法的溫白,須臾間精神近臨崩潰的力量,确為魔尊邪念,絕不會錯,蒼翎眉間微蹙。

月雪驚叫聲響起,他見狀不妙,一瞬掠至溫白身邊,将她從團影綽黑霧中抱出。

但溫白雙目無神,表情呆滞,竟伸手死死掐住自己脖頸。

蒼翎忙把她雙手摁下,然溫白反手一掐,指甲深深嵌進他手臂,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十道觸目驚心的血口,汩汩黑氣灼燒傷處,似有雙看不見的利爪正撕扯皮肉。

即便如此,蒼翎也不曾松手片刻。

羲和與望舒同黑霧纏鬥,兩位上仙合力,竟一時落于下風。

蒼翎這邊抽不出身來,只得分出半分身召出‘慎行’,與二位上仙共同壓制邪祟。

黑霧在與三人打鬥中越變越小,似乎它的力量正在消失。

羲和趁邪祟暴露破綻之際,揮劍一斬,火光迸現,整個草坪頓時化作一片焦土,連方才幾人喝茶落座的巨石也被融化無影。

待視野清明後,黑霧消失不見。

溫白雙手這才卸力,片刻後悠悠轉醒。

......

蒼翎将寬袖撩上一截,被溫白抓出來的傷口還沒愈合,附近皮肉一片黑紫。

一群天兵見半晌沒得帝君吩咐,接連擡起頭來,卻見原本伫立一人的雲端已是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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