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無妄之災

無妄之災

溫白聞聲回頭,見來人一身素色,月華作披,烏黑發間別有一只月形的琉璃簪,簪首墜瑩瑩流蘇,頰邊左右各着琉璃磋磨成的耳珰,眉間萦繞股散不去的陰郁氣。

被月宮中的女仙叫做‘主子’的還能有誰?!

溫白一看來人,便能想起那夜酒瘋之下淪為犧牲品的琉璃燈。

将人家一腔真心的告白打碎這件事,令溫白此刻面對望舒女神壓力比天大,心虛比海深。

正認真思忖此刻是拿哪個身份胡謅蒙騙一通還不易露出破綻時,望舒遲疑開口:“你是......溫白?”

溫白沒料到只一眼就被拆穿身份,內心揣摩的胡說八道登時煙消雲散。

入月宮前,她已然将記憶翻翻檢檢好幾遍,原身連同記憶在內,并未發現跟望舒有過任何交集。

不過想來望舒作為女配之一,愛慕男主,自然對男主周圍的女性——尤其是能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女徒弟更關注也是正常。自己沒見過她,并不代表她沒見過自己。

溫白正想接話。

‘轟隆’一聲巨響,幾人上空炸開一朵遮天蔽日的火花來。

望舒面色頓沉,朝月錦月姝吩咐:“将溫姑娘帶去水牢。”

溫白:?

情敵找茬都這麽不講道理嗎?!我特麽連半個字都還沒說啊?!

......

溫白支頤,盤腿正坐在水牢中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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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前,她驚懼萬分,本以為将迎來穿書過來第一次皮肉之苦,卻沒成想水牢內并無預想中那般鮮血塗地,反而幹淨整潔至幾乎一塵不染。

牢內四周臨水,月錦月姝二位仙子将她沿着水中一條僅能容納四五人并行的窄道送入牢中。

沒錯,是送入,畢恭畢敬的那種。

待三人抵達水牢中高出一截的方臺,窄道自動下沉水地,這便斷了進出的路。

雖說進來是沒看見用刑道具,保不齊二位女仙淩空變出什麽來。

溫白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左等右等,沉默良久,最後倍覺站着勞累,索性盤腿落座。兩位女仙則分立左右,守在水臺上,均未置一詞。

實在忍不住,溫白開口:“二位姐姐可知,望舒上仙為何平白将我送來這裏?”

月錦回道:“小仙不知。”

溫白咽了口唾沫:“那據姐姐看,我是否有得罪望舒上仙之處?”

“小仙也.......”

頭頂上方傳來一聲悶響,四周靜水蕩起幾道波紋。

月姝擔憂看向月錦,傳音道:‘姐姐,靈兒和雪兒還在上面,這究竟發生何事了?還有方才的火花.......’

溫白剛想再問,卻忽聽見聲音入耳,擡眼又并未見二位仙子唇動,便知她們正傳音入密,只是多半由于傳音技術不佳,跑岔道,直接把專線接入免提,然當事人似乎還沒察覺,溫白眉眼低垂,恍若不知。

月錦:‘我正想此事,方才火花靈力強悍,絕是非同小可。水牢乃月宮中最堅固之地,主子方才讓我們帶人進來,卻并不曾讓我兩守着,要不我們将這女仙留在這裏,一起上去看看?若有危難還能搭把手。’

月姝遲疑:‘将她一人留在此地,能行麽?’

月錦:“無事,此處有特殊結界,即是上仙到此也使不出靈力,想要逃脫唯有通過水橋。東西南北三角地磚各踩八下水橋才會升起這件事,料她也猜不到。”

“......”

從頭到尾佯裝渾然不知的溫白聽到此處差點沒繃住。

她不禁暗暗發誓,以後學傳音時定得一絲不茍。

兩位仙子前腳跟後腳剛走片刻,水橋複從底下升起,溫白順沿來時路跑得腳下生風。

一炷香時間過後,她回到地面,看着眼前景象驚詫不已。

整個月宮上空,籠罩層朦胧輕紗,輕紗之外,是漫天緋紅如血的火燒雲,危險而絢爛。

雲端頂上似乎站着兩個人。

一人素色銀裝,正是望舒。

另人也是女子,身穿金色襦裙,劍眉淩厲,手持神劍火光繞刃,表情極臭,只差将‘來者不善’四個大字刻臉上。

望舒道:“羲和,此事源于你相好濫情,平白将火氣發洩于我月宮作甚?”

羲和女神性子慣來火爆,當下正氣頭上,沒心思同人靜下心來講道理:“與這事無關。我是看不慣你那三緘其口的模樣。明明什麽都知道,卻偏偏都只說一半,藏一半,好裝模作樣,無端害人心裏哽着發愁,待事情應驗之後,等着看人笑話。”

羲和咬牙:“怎會有如你般內心扭曲之人。我金烏後嗣,向來直言不諱,敢作敢當,沒你那麽多彎彎繞繞的心腸,也看不順你這幅陰恻恻的模樣,今兒非要教訓你一頓不可!”

望舒出聲反駁:“我并非故.......”

羲和沒耐性待她說完,打斷:“你若不想說可以不說,若想說便直說。何必露頭藏尾,攪人心裏不痛快?我與伏山君相好已久,天庭人盡皆知。數年前定下婚約之時,你便斷言此情絕不長久,伏山君是非良配。問你緣由,你又支支吾吾不肯道來。”

“我知此緣斷之事錯不在你,伏山君敢背心,我定不會輕繞。但一碼歸一碼,你若早些告訴我緣由,我便不會越陷越深,直到大婚之日在即,才抓住把柄,叫人看笑話。我金烏一族向将尊嚴臉面看得比天大,比命重,怎能容人将鞋底子碾在臉皮上?”

望舒阖目,不再争辯。

金烏為晝,月華為夜,日月同輝,安渡萬世。

早在創世初,先祖授日與月同等尊貴殊榮,兩族和睦同心,共守四界秩序。

然金烏晝出夜伏,順應萬靈生息,妖魔等邪物卻向來喜暗厭明,夜深人靜之時往往最是容易從暗處滋生危險。故月華族被仙祖委以重任,在天庭各角散落月華,以監視異狀異心。

至此,既知天庭無數秘事,為保全月華族,仙祖特親授,使月華族成為天庭唯一中立的族派,其尊榮地位無需依仗任何人,包括現任天帝。

過往幕幕從眼前飛速掠過。

天帝初繼位時,她曾于夜中瞥見,天軍帳內,無數老将心懷不滿。

數年前夜深人靜之時,她曾不經意中瞧見伏山君與王母瑤池中一尾紅白錦鯉化作的女仙纏綿。

還有她愛慕的蒼翎帝君,披星戴月歸來時,她總是讓四處散落的月華将光散得亮些,照明心上人前方夜路,即便他不曾察覺,即便是多此一舉。

那日碰見蘇玦将她親手做的琉璃燈碎片銷毀。

她将其中藏有心中難以啓齒妄念的那一片收回來,不僅因不忍看绮思歸于熔爐烈火,更因那一片琉璃是她七魄中的一魄所化。

魂魄歸位,她便看見夜夜伏案凝神的帝君,以及......琉璃盞碎裂那夜的景象,故而能在初見之際認出溫白。

她嘴拙,心軟又不忍。

既然知道,便無法當做全然不知。

但被問及原因,卻又難以啓齒。

若天庭衆仙知道千萬年來,九霄之上,每寸土都散布月華族耳目,勢必生出猜測和不滿,這與他們族人是否居心叵測無關,誰能忍受成天生活在別人眼皮子底下。

本來她不應當開口的。

終究确是她的錯處,又有何可辯駁。

羲和嗤道:“你以為僅僅一層薄如蟬翼的隔火裘能阻擋我金烏真火?可笑。”

她握于掌中神劍登時金光四溢,揮劍一斬,靈寶天尊做制的隔火裘瞬間四分五裂,碎成最普通不過的破布一抹。

眼見下斬将落。

望舒慶幸早有準備,方才利用隔火裘拖延的功夫,已令所有族中仙仆婢女逃走避難,總算是能保住無辜之人。

她一口氣還未順到底,視野間卻出現一抹正忙不疊跳腳躲避流火的青綠。

望舒眼中頓生驚慌,忙上前欲阻:“羲和住手,帝君的.......”

然她再快也快不過金烏火光,一斬揮下,所掠之處,琉璃瓦碎,桂樹花卉化為齑粉。

溫白只覺目及處,一片無邊無際的火光襲來,吞噬了周遭一切。

就在金烏真火即将燒身之際,以她站立為中心的一寸之地,紫光乍現,形成個固若金湯的防守結界。

溫白不禁欣喜:“師尊!”

這回喊得可比以往真心實意許多。

救命之恩在上,可不得嘴甜些麽。

待火光散盡,她終于看見原本劍拔弩張的兩人中間,多出來一位身着華服的俊美男子,正是她那道法高深的師尊。

蒼翎見人沒事,方才驟然縮緊的內心也逐漸放松下來,眼梢幾縷無人察覺的血絲也逐漸消失。

他臉色如冰,愠怒不藏:“羲和,你可知罪?”

羲和顯然沒料到,剛才氣頭上的一擊差些害死蒼翎帝君愛徒,面容唰得一下慘白,手中神劍金光消散,收入劍鞘,顫聲解釋:“帝君.......下官不知您徒......”

“與她何幹?”蒼翎不耐“你因私事竟在月宮中大開殺戒,屠戮仙靈,焚毀殿宇,你可知罪?”

若是蒼翎将罪名歸結于羲和差些斬死溫白之上,待事情傳揚出去,不僅溫白容易成為衆矢之的,他也會落得個偏寵徒弟的名聲。

雖說護短是人之常情,但這常情偏偏不能生在他身上,更不能憑此去給一位世代為天庭盡忠的神官降罪。

但月華族自古與金烏族地位相同,若以此治罪,便順當在理得多,也不會落人口舌。

此刻,蒼翎異常鎮定,分析利弊。

他自己卻并未察覺,考慮這麽多只為了替溫白此番差些葬生火海之危加以報複,心中萬年不傾的天平已然失衡。

“望舒,你速将月宮亡者與損失......”蒼翎說至一半,感到身後影子一閃。

蒼翎:?

羲和:?

那正躲在羲和身後、腦袋汩汩蒸汽直沖的,正是望舒女神本神,此刻臉像只熟透的蜜桃。

若真論修為,望舒和羲和不分伯仲,只是羲和性子張揚,善惡分明,望舒性子優柔,不愛顯山露水。

羲和一扭頭,身後莫名多出團影子,差些條件反射一蹦三尺高,全然沒料到方才還被她差點摧毀府邸的某人此刻竟是不忌憚她了。原本暫按捺下去的厭惡登時複又騰起,但又迫于帝君威嚴不好發作,臉沉得塊黑鐵似的。

她一個挪身。

沒挪動。

她再挪。

還是沒挪動。

望舒看似柔弱,此刻卻不知哪裏來的氣力,竟死死扒在她金披上,令她左搖右擺好一陣,足尖只得以向旁挪動一寸。

羲和又氣又惱,當望舒這是怕她逃回族中,想在天帝面前仗着多年為天界鞍前馬後的勞苦功高要求減刑,怒不可遏:“你以為我方才不能一把燒了你這冷冰冰的月宮?你當我不知你利用隔火裘疏散你宮中那幫不谙世事的兔崽子?!”

“我厭惡你歸厭惡你,但無心殃及旁人。亦也不會像你般敢做不敢當。若要罰我,我定甘願伏法。你如今這般又是作甚?”

望舒卻沒回應羲和的诘問,躲在羲和身後只露出半個頭:“帝君......”

羲和嗤道:“你若是想在帝君眼前給我身上安些莫須有的罪名恐怕就要失望了,帝君向來公正不偏,心如明鏡。”

望舒聲如蚊蚋:“帝君......要進殿中喝杯茶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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