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再遇熟人

再遇熟人

北宸最先趕來。

他左手攏于袖中，右手将扇子搖得像個翩翩公子。

表情看來雲淡風輕，不染俗塵，嘴角噙笑，光從外表觀來，此人似乎溫潤如玉，極好相與。

那雙狹長的狐貍眼卻泛着森然和陰險，還有幾分不屑掩藏的狠毒。

金鳴還在地上痛苦的嗚咽，右眼中黑霧跳躍，嘴角浮起一串白沫，脖頸上青筋鼓動，幾欲破皮而出，深嵌進牆內的骷髅正簌簌顫抖，似是驚懼非常，發出尖銳刺耳的嘯叫。

“嘶......”北宸極為嫌棄的收起折扇，用右手堵住一只耳朵：“人醜就算了，趣味還這麽低級，這聲音難聽的....不知道還以為你家裏剛死人，在嚎喪呢！”

言罷，北宸右手一揮，數道白光刺出，正在顫抖哭嚎的骷髅骨登時下颚緊閉，安靜下來。

北宸側臉：“沒事吧？”

溫白搖了搖頭：“我沒事，但程叔他....”

北宸收起慣常挂于嘴角的玩味笑容，他隐在袖袍下的左手指尖一勾，金鳴左側胸腔破血肉生出一根枯枝，過程似乎比剛才還更加折磨，金鳴僅剩的左瞳布滿血絲，爆凸而出，身體扭曲掙紮。

待胸前枯枝停止生長，金鳴仰天不住喘息，枯枝伴随胸腔起伏。

這即是蠱術‘陰陽花’。

種蠱于心，無知無覺，待枯枝開陰陽白紅雙花，則此人魂魄撕裂，永墜無間，身形俱滅，再不得投胎轉世。

北宸薄唇輕啓：“你是何人？”

金鳴雙眼因方才劇痛而迷離，氣若游絲：“我名喚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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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宸：“是你将獸丹種在俘虜丹田內？”

金鳴：“是。”

“意欲何為？”

“不為何，有趣。”

北宸眼梢一動：“有趣？”

“将那些俘虜餓到極致，再施以極刑淩虐，最後将獸丹融入他們體內，入丹之苦，痛徹心扉，他們的哭喊真是動聽吶......”

“你們應當見過獸人異于常人的自制力吧？你如何折磨他們，他們都死不了。獸丹并不是他們自身所有物，一般常人之軀根本承受不住，因此獸人壽命只有短短不足一月。

“但只需要定期為他們吃下‘定丹丸’便可又将壽命延長月餘，長此往複，一個獸人的生命，最長可達十年。

“你們知道哪種刑具最令人感到疼痛麽，那便是....”

北宸對如何折磨人沒什麽興趣，打斷道：“剩下的獸人呢？”

金鳴惡毒地笑：“死了。”

北宸不悅蹙眉。

這家夥不畏死，再麻煩不過。

北宸：“那你右眼又是何故？”

“右眼.....”金鳴喃喃重複道，他茫然的擡手撫向那團黑霧，還沒觸到旋即又将手放下：“我右眼生來如此。”

溫白：“方才記憶中，祖母死時你右眼還是完好的。”

“祖母？”金鳴似乎在絞盡腦汁回憶，腦袋微微向一旁歪斜，狀似癡兒。

溫白悄聲問北宸：“北宸帝君，你的蠱會讓人失憶不成？”

北宸微微偏頭：“很遺憾，沒這個效果。不如說，因為身體劇痛，人的意識反而會比往常清醒。”

溫白心底狐疑：“但看他這樣，也不像是裝的。”

北宸反問：“你看過他的記憶？”

“凡世将傾、混沌歸一。”

“凡世将傾、混沌歸一。”

“凡世将傾、混沌歸一。”

......

金鳴魔怔般不斷重複同一句話。

北宸伸手擋在溫白身前，溫白瞥見指尖纏繞的黑色紋路。

紋路由黑轉赤，只見金鳴胸前的枯枝抽條嫩芽，吐出兩朵白紅花苞。

明明皮膚上出現無數裂口，滾燙鮮血侵蝕衣袍，金鳴卻全然感覺不到疼痛一般，臉上表情淡眸，眸中空洞。

北宸眉峰擰緊，對身後道：“小心，別離開我身後。”

金鳴右眼中的黑氣陡然膨大數倍，從眼眶中溢出，順着右臉的皮肉攀延到下颚、脖頸，從衣襟沒入右半身軀。

須臾間，金鳴身體右側都被黑氣盡數裹挾，連右手背顏色都變成駭人的绛紫。

同時，他後上方虛空中，出現半個綽綽鬼影，無形、無貌、無聲，宛若死神在後。

鬼影擡起右爪，金鳴也如是照做，一團血黑暗色從四方快速在手心聚攏，一擊揮出。

北宸周身萦繞白光，他将手中折扇展開一揮，數道裹挾靈力的風刃打出，兩道法力相撞，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連腳下土地也止不住簌簌震顫。

北宸并沒能将金鳴攻勢化解，而是使它略微偏轉方向，與北宸左側擦身而過，砸在身後的骨牆上。

剎時，一牆詭異的骷髅骨與磚瓦一同化為齑粉。

北宸耳鬓發絲飛舞，袖袍翻滾，雙眸澄亮銳利。

身後爆炸帶來濃煙陣陣，溫白冷不防嗆進幾口塵土，不住掩面咳嗽，眼前也因滾滾煙塵而視物模糊。

她竭力半睜開眼，卻見原本金鳴站定的那塊地方一片空曠，就連身後的鬼影也不知所蹤。

溫白忽感覺身後一陣惡寒，心道不好。

北宸反應極快，他低伏身軀從溫白側身擦過，瞳中一團黑焰在淩空中劃出一弧漂亮且詭谲的焰尾。

他伸出左手，只見從指處曲折數條交織纏繞的黑紋一路延伸到手臂，此刻漆黑的紋路正散發灼灼紅光。

萦繞在金鳴右半身的霧氣頃刻如受感召一般，順着北宸右手被他吸入身體內。

鬼影似乎沒想到北宸能将他吸收，眼睛處原本細細的縫細陡然睜圓，像是訝異的一張人面。

它掙紮起來，金鳴身軀也以怪異的姿勢開始扭曲，右手彎折數段，骨頭破碎發出聲響。

鬼影左身從虛空中掙紮爬出，卻不似右半身那般完全化實，而是透明的一半。

它将半透左爪吃力的移向右側肩膀的位置。

金鳴亦如是照作，左手十指毫不猶豫插入右側肩骨。

“呲啦”

一鬼一人，自斷右臂。

登時，血霧漫天，飛濺到北宸右臂上，頃刻被黑紋吞噬，蕩然無存。

金鳴肩頭斷裂處白骨森然，血肉模糊。

眼見那只鬼影的右臂已被北宸盡數吸收，他手臂上的紋路複又黯淡下去。

北宸周身靈力頓增，他将折扇展開橫放，扇面出現十道風刃，複而翻轉扇面，風刃倍漲，每道風刃皆繞旋狀靈光。

一擊而出，風刃所經之處，激起猛烈氣流震動，速度之快，如雷馳電掣。

風刃并不是瞄準金鳴，而是他身後的鬼影。

鬼影尚未來得及作抵禦之姿，便被風刃将身軀擊散，破碎成片，不能聚形。

風刃餘波殃及，金鳴臉上被劃傷數道裂口，殷紅醒目。

方才被北宸擊散的鬼影碎片正向中聚攏。

金鳴将左手擡起，手掌呈利爪之姿，左側骨牆中緊嵌的頭骨開始個接個破牆而出，森然頭骨化作黑霧被金鳴背後的鬼影吸收，原本透明度的影子從肩處開始化為實體。

北宸眉鋒一壓，擡起布滿暗紋的手，指尖捏決，只見種于金鳴胸腔中的枝藤上的兩朵花苞登時盛開，從枝藤底部生長荊棘沿着金鳴的手臂、腰間、小腹攀延而生，将金鳴整個人嚴嚴實實的禁锢住。

陰白花幽然凄慘，陽紅花嬌豔欲滴。

‘陰陽花’開，魂魄撕裂。

北宸沉聲：“你豢養那些怪物意欲何為？”

金鳴冷笑一聲，道：“我剛才不是說了麽？是.....”

“你可知你魔氣在控制你的心識？”

金鳴讷讷：“魔氣？”

‘陰陽花’荊棘還在不斷勒緊。

“你們口中說的‘魔氣’是這個吧？”金鳴向右偏了頭。

“這可是我的‘天贈’，你們莫想打它的注意。它說過這輩子只效忠我，只要我能按它所求，每日喂飽它，它便讓我擁有足以和上神媲美的力量....”

溫白問：“祖母死時，你究竟看見了什麽？”

金鳴聞言，收起了殘留嘴角的癡狂笑意，木然道：“沒有......什麽都沒有。”

荊棘上的倒刺切入金鳴皮肉，殷紅鮮血汩汩流淌，散發一股醉人的腥甜。

“別妄想殺掉我，它答應過我，不會讓我死，我永永遠遠，不毀不滅，哈哈哈哈.....整個世界都欠我的，我要活下去，一點一點拿回來。”

北宸将折扇“唰啦”一展，半遮面容，一臉無語：“這世間竟有比我性格還更惡劣之人，實屬難得。”

溫白：.......

下一刻，金鳴臉上的表情永遠凝固在癡狂中。

他的□□不堪重縛，爆作血霧，向四方噴射飛濺。

溫白不忍看，閉上雙眼。

“阿實，我和你爹只望你能平安健康長大，踏踏實實，安度此生。”

“你是我金家的子嗣，就應當有所建樹。”

“從今以後，你便喚作金鳴。”

“你爹娘再也不會回來了。”

“老爺遭歹人所陷，晚年凄苦，飽嘗世間冷暖，你爹娘亦死于非命，一切厄命，皆自你降生而始，莫非你是我金家克星？老身是否當早殺了你？”

“殺了你，一切就可以結束了，說不定金家又可恢複往日榮光。”

“你怎麽還不去死。”

“你該死啊。”

溫白腦海中，陡然浮現一副畫面。

夜色深沉，金鳴在床榻熟睡，老妪手裏握着一把銳利的匕首悄然近身。

畫面再轉，金鳴在案頭朗聲誦讀，他察覺祖母進來，笑着回頭看：“祖母，你回來了，今日辛苦你了，待我日後有出息，一定好好孝順你。”

老妪手中正握着裝有□□白末的紙包。

溫白收緊五指，內心湧上一絲悲傷。

“謝謝。”

溫白聽見一聲稚嫩的童音，猛然擡頭，卻未見其人。

“怎麽了？”北宸看溫白臉上神色複雜，關切道。

溫白搖了搖頭，複又垂下睫簾：“沒什麽。”

金鳴肉身化為烏有，淩空中只漂浮一團漆漆黑霧，正無頭蒼蠅一般左右亂撞。

北宸正欲動作。

“啧啧，‘人形容器’果真名不虛傳啊。”

暗處走來一人，鼻峰挺拔，眼窩深邃。

“好久不見，溫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