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金屋3

第42章 金屋3

來北市的半數都是域外的異族人, 大多都是沒見過嬴姓子弟的族徽佩飾,可匈奴商人走南闖北地販貨,此時狐疑地瞅了瞅地上寶劍上的玉石,也能認出絕非凡品。

對待豔幟遠播的花魁, 這些客商敢刁難調戲, 可一旦事涉權貴, 那便是連觸犯沾邊的可能性都不願有。

只是趙姝一襲淺青襦裙,雙鬟芙頰眉目稚氣,本就是個稚氣嬌憨的相貌, 被院子裏的妝娘這麽一打扮,再朝這些異族男子跟前一站, 乍一看時, 渾便似個尚未及笄的小丫頭。

被這麽個貌美纖弱的小姑娘, 指着鼻子無所顧忌地斥責, 她眼底的那種鄙睨一切的肆意目光, 叫對方實在是放不下臉面就那麽退讓。

“小姑娘,你是用何處唱戲的劍來糊弄老子?”匈奴客商眯着眼, 不甘心地朝她迫過去。

山一樣高胖的身軀靠近了, 彎刀袖箭虎目裏泛着嗜血不滿的光。他這麽一過來,四周那幾個匪氣十足的仆從們亦都兇神惡煞地一并圍了過來。

聽聞穿沙漠走隔壁的這些行商,一個個都不僅是會武的, 而且西行危機重重, 能經年走熟趟的, 不知手裏沾過多少匪盜的血, 又有多少次同狼群野獸搏命。

這些人, 又畢竟沒有受過訓練,動怒瞧人時, 自不會掩藏殺意惡念,烏合亡命之徒,同官軍的氣韻行事迥然。

匈奴客商兇性畢露,趙姝哪裏同這等人打過交道,這一時就被圍得震住。

然而說出去的話也不可能收回,她退一步,這些人就進兩步。眼看着将人圍到參天的青竹下,退無可退。

花魁柳娘倒仗義,晃着醉步要過來調節時,就被個從人一巴掌扇倒去地上。

他們動作粗魯分毫沒有顧忌對方是女子,趙姝一時間驚顫無言,氣弱模樣落在對方眼裏時,便愈發坐實了她是用那破劍诓人的。

客商鷹似的爪子就要扣上她脖子,這一瞬裏,趙姝腦子裏一片空白,驚呼一記想也不想地高呵道:“阿生!”

她幾乎沒有瞧清楚,就聽見身前的匈奴客商一記慘叫,他整個人後仰着飛起,捂着胳膊被重重拍在青竹上。

鎮紙和硯臺落地,在幾個仆從拔刀之前,便有兩名暗衛身形鬼魅得曳步猱身出來,一共七個人,不過一個呼吸間,就将佩刀盡數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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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娘伏在地上看得目瞪口呆,此刻她酒意已醒了大半,因是知道這幾個匈奴人在行商中的身份,心中畏懼,她以為兩個暗衛只是趙姝的普通侍從,正要出言提醒之際,但聽暗衛之一說了句:“呼延,你明日不是還要去典客府取通行文書嗎?”

客商聽的自己底細被曝,立刻明白過來,忙收斂一身戾氣制止還要反抗的手下,他掩下眉睫,不見了方才的嗜血匪氣換上了商賈*七*七*整*理的謙卑憨厚,幾乎有些卑躬屈膝地捧起落在塵泥裏的寶劍,正要親手遞還過去時,趙姝卻恰好轉頭,扯着柳娘的手就朝正廳去了。

贖身的過程亦是做夢一樣順利,平日裏同柳娘不對付的幾個魁首遠遠圍着,暗笑竊語着看趙姝同老鸨兒講價。

先前魇着時那人說的話,她都聽着了,她心裏頭模模糊糊地猜出了些,故而将柳娘從客商處奪過後,知道有暗衛跟着,她甚至都沒有去小樓,而是摒着一口氣冷着臉徑直找到了老鸨兒。

越國大夫之女,卻被負心郎抛至此地。

她今日,就是想和從前一樣,肆無忌憚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趙姝素來能與飛禽走獸溝通,對人的情緒念頭,其實亦是十分敏慧。今夜嬴無疾到訪,她雖尚不知為何,卻也能覺出那夜的狂亂,或許是出于某種誤會。

她能覺出,這人今夜過來,應該是來和解的。

既然失去的再無可能回來,而她又從那人眼底瞧清楚了自個兒的用途,那也沒什麽好客氣的了。

是以,講價的時候,柳娘聽的老鸨兒獅子大開口要了十兩黃金的天價,正以為自己到底是走不脫的時候,卻聽趙姝連還價都不曾,一口應下,還回過頭對跟上的一個暗衛道:“記清楚了吧,去問李翁支錢莫忘了多要些,再給這位姐姐尋一個安身的地方。”

正廳前鬧哄哄人來人往,曼舞觥籌,柳娘倚在連廊的雕花柱旁,等老鸨兒笑呵呵地奉上身契之際,因着實在來的太過容易,她恍若置身夢境,抖着手接過身契,心神震顫。

醉眼迷離地兩步趕到喧鬧處,就已然不見了那襲清麗赤忱的少女身影。

.

趙姝親眼見了老鸨兒取來了柳娘的身契後,趁着對方愣神的空兒,她自知也是個朝不保夕的命數,遂連招呼都沒去打一個,轉身就要朝再回竹林深處的小樓去。

才行至拐角處,就被另一名暗衛攔下,外頭驟然起風,吹迷了她的眼,對方恭敬地一抱拳:“質子,主君在車中等您。”就引着她從僻靜和暖的小道裏越過整座女闾,立在了後院一一處側門邊。

門外候着輛不甚起眼的二駕馬車,檐角吊着銅鈴裝飾卻華麗,同一般來尋歡的商賈所乘無二。

趙姝自然知道,車內是何人。

天上雨絲漸落,春夜寒涼,侍從擺好踏凳做了個請的動作,而她立在石街門檻前,一張臉被女闾的紅燈籠照着,卻是沒來由的微微泛白,雨絲風片寒夜清冷,經了這一場鬧騰,她神智再沒半分魇,只是駐足立着,怎麽都邁不開這一步。

先前對着幾個作惡的匈奴人,她憑着一口憤懑浩然之氣,由着心意行事,卻也知道,這一切,那人身在暗處,卻是該都看的一清二楚。

借勢的時候無畏,過了後,想着或許要還時,她只挪不動步子。

春雨潤物細密,落在頭臉上亦是叫人發冷。她正抿着唇枯立着,馬車的布簾叫人一把掀開了,嬴無疾一雙眼先是冷厲掃來,待見她杵在紅燈籠下縮着斂着眉頭也不敢擡時,他心口微漾,挑着簾子就那麽觑着她瞧了會兒。

天幕悶雷滾過,本還是娟細的三兩點雨絲頓時密集起來,簾子掀落,男人高大身影遮蔽了燈籠紅綢的光暈,攏得她眼前天地一時昏暗無光。

視線落在他腰間佩劍,刀柄的瑪瑙石上尤沾着可疑的塵泥,趙姝下意識地咬緊唇畔,渾不覺着疼似的,只不願仰頭去瞧他。

耳邊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嘆,繼而一只布滿重繭的手掌覆上她手背,像是試探又似誘哄,有力骨節輕柔地環過她指節,嬴無疾沒有說話,就這麽牽着她的手拉緩步到腳踏旁,又克制有禮地扶着她的背同侍從一樣的,将人半推半托地送進了車駕裏。

他躬身彎腰進去時,眼角視線落在女闾門內的一襲衣角時,只是對着将欲拔刀的暗衛看了眼制止,而後厚實布簾被放下,車駕朝城北的宅邸駛去。

.

轎廂頗窄,連小幾都未置,只在條凳下方的銅爐裏燃着檀香,二人側對而坐,隔了約莫一臂的距離。

北市街巷不好走,不遠的距離卻也要二刻,嬴無疾便用這些間隙阖目思量,盤算着二月後攻趙的人選。

因是早已将行軍線路勾畫了數百遍,亦親自暗訪過好幾次,不過盞茶的功夫,聽着春雨連綿落在頂棚上淅淅瀝瀝的響動,他還是思無所思地睜開眼,也不知是否因着轎頂光線的橙暖昏暗,照在趙姝尚帶着雨絲的頰側時,愈發顯得人孱弱無依,他一雙眼清泠泠的,泛過柔和氤氲的光。

從初時的淡掃,很快就成了一錯不錯地凝視。

二八佳人體似酥,雖是有些過于瘦弱了,那風流纖袅的勁頭卻是從頭淌到腳,處處寸寸無一不叫人沉溺。

也不知是哪位妝娘的手筆,趙姝原本雖也尚算貌美标致,只是杏眸菱唇容貌更偏清正純澈,女裝時甚至有些稚氣,十七年來,不論怎麽穿着,從不會同個'魅'字沾邊分毫。

可今日這身淺青襦裙,加上那薄施脂粉的娃娃臉,卻叫她流露出一種獨特的意蘊,清與妖并有,稚與媚相纏。

若放在那些國色豔姬裏,乍一看時絕不算惹眼,可一旦燈下近處細觀,就會覺着這等模樣,奇異變幻世間難尋。

嬴無疾忽然有些明白,為何父君會癡迷合掌細腰,世間有些事,還須得親身細品後,方知其中滋味。

原本還克制的眸色,漸漸地就在她腰側加深起來。

今夜他這樣借他的勢,他或許該讨些利錢的,對着倚窗假寐的袅娜身影,他咽下相詢讨要的話,剛好趁着馬車颠簸,湊近了些,就将人一下攬抱過來。

在對方的驚呼聲裏,他動作強硬地還是将人按坐在自個兒膝上,僅是一只胳膊略略使力,就将她圈抱摟住,感受着女子周身的顫意,他一面伸手握上她腰,一面鬼使神差地附耳哄慰:“這處路颠,就抱一會兒。”

抵着男人溫熱堅實的胸口,鼻息間檀木香愈濃,那夜被這人死死覆壓着的記憶瞬間喚醒,趙姝本能地就要推他,先前想好要同他談的籌碼事項頓時空白一片,杏眸圓睜着已然有淚沁落。

短暫的颠簸過後,路面又平坦起來,而嬴無疾依舊沒有放手,卻是真的如他所說的,沒有絲毫逾矩地只是抱着。

驚怕之中,趙姝忍下腹中惡心酸氣,淚水被拭去後,她漸漸也回過味來,便迫着自個兒縮在他肩頭不動。

“你往後就不必易容換裝了,我在城北有座私邸,離着北市不遠,是鬧中取靜的好住所。夜深了,一會兒早些安置。”

他本意是要安撫,說這話時呼吸灼熱,手掌雖不動,指腹卻在她腰側不自覺揉按。趙姝炸毛一般全身心都聚在他的動作上,就将那句‘安置’聽岔了,只以為到地方就又要與他同寝了。

她知他的脾性,怕是避無可避,此刻就縮着腦袋在他耳邊可憐低語道:“我、我還、還疼着呀,要養一、一個月的。”

這一句出口,男人眸色驟然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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