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家庭聚會

家庭聚會

初秋的晴空幹淨徹亮,筆直的公路兩旁,排排楓樹正轉暖着顏色。這條路上的車不算多,若不是在周六這樣的出行日子,更是見不着幾輛。一盞路燈的頂端停着一只灰鴿子。它在一輛黑色小轎車開過時,撲騰撲騰翅膀,飛向了遙遠的雲端。

車的外表看上去風塵仆仆,前後都鋪着碎土和黃泥,輪子看上去也有些癟了。即使如此,它英姿飒爽地馳騁而過,像草場上跑得最快的駿馬,全然沐浴着明媚的陽光。車裏,正放着今年的流行歌曲——

“Little yellow house sittin' on a hill,

That is where he lived,

That is where he died.

Every Sunday morning,

Hear the weeping willows cry……”

清亮幹淨的女聲從音響裏悠悠揚揚唱出來。小天狼星手握方向盤,随旋律哼着。哈利還穿着早上踢球的運動服,坐在副駕駛座上,讀着手裏翻開的一頁書。

「天黑了以後,當孩子們還乖乖地坐在桌子旁邊或坐在凳子上的時候,奧列·路卻埃就來了……

他在他們中間偷偷地走着,輕柔地吹着他們的脖子,于是他們的腦袋便感到昏沉。啊,是的!但這并不會傷害他們,因為奧列·路卻埃是非常心疼小孩子的………」

“哈利,不要在車上看書。”

小天狼星提醒道。努力當好教父的他,嘗試嚴厲不過三秒,又好奇地問:“你在看什麽?”

“安徒生。”哈利合上那本泛黃的書,任由它放在腿上,往椅背上放松地一靠,“你帶給我那本,爸爸媽媽的。”

“他們去買的時候,萊姆斯和我也在。”小天狼星邊開車邊說,“就在那天我們去的那家書店,只不過當時還沒有那麽大,只是一個小地方。你還在莉莉肚子裏呢,五個月大。”

哈利微微一笑,閉上了眼睛。過去三年裏,小天狼星幾乎把他關于爸爸媽媽的記憶空白填了個遍。從他們的學生時代講起,到自己的出生。有些事他已經聽了不止一遍,比如原本連豆芽都養不活的爸爸,為了讓懷孕的媽媽不那麽煩悶,學着種了一陽臺的花花草草。“所以你剛出生的時候,眼睛還要更綠。在肚皮裏就每天看着,能不是那個顏色麽?後來才變得和你媽媽一摸一樣。”第一次說起這事時,小天狼星這麽總結道。直到如今,哈利都對此反生物學的說法持懷疑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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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的話,多看看星空,眼睛就能像夢神了。

“My momma was his only little girl,

If he'd had the money he'd have given her the world,

Sittin' on the front porch together they would sing,

Oh how I long to hear that harmony……”

他聽着歌,想着爸爸媽媽給他買童話書,想着媽媽的字,又想到童話本身。

離他接下路卻埃給的任務,已經過去了四天。這四天裏,他有過幾次後悔。比如第一天,或者說是第一個晚上,小瑪麗站在田野邊淚汪汪看着他離開的時候。第二個晚上下了小雨,雨水從帳篷頂的漏洞流入,害得他不得不爬起來去到另一個帳篷邊,把剛準備睡覺的德拉科叫起來,問他那個修複的魔咒怎麽用。當時德拉科臉色極差地從帳幔間冒出個頭,把咒語書拍在他臉上。

夢裏的體力消耗得似乎沒有平常那麽快,但從“早”到”晚”連續不斷的步行,還是很費勁。因此,他們時不時得要停下來休息,把農場帶來的布衣一鋪,席地而坐。偶爾的,他們會路過一些零星的小農場,還能停下來留宿和補給食物。

作為旅伴,德拉科并不算有趣。他們一前一後走路,如果說話,那幾乎也都是因為迷路了,或者是餓了,就着“我們還有什麽吃的“展開一段毫無實質內容的簡短對話。

這樣也挺好。哈利總在看着他背影時這麽想。

夜晚旅途的疲倦帶不到白天去。哈利發現,自從這個夢開始之後,他總是在六點五十前自然醒來。“這還自帶鬧鐘效果......”他第二天醒來,這麽想着,關掉了自己的鬧鐘——反正迪安的也會響。最開始,他還試圖通過閱讀《安徒生童話》來做準備,看看有沒有危險遇到怪獸什麽的,後來卻發現,這個嘗試完全沒有意義。安徒生不是格林,最危險的怪獸也不過大眼睛狗。并且,他在夢裏遇見的故事和寫的也不是完全一致,比如醜小鴨在書裏從來就沒遇到過什麽死去的麻雀。而今天發現的那篇關于夢神的故事,雖然很有意思,但也沒有太大的聯系——除了哈利見到的時候,想着他所見的滄桑老人,難免感到惆悵。

“今天有個驚喜。”小天狼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什麽?”哈利依舊閉着眼睛,腦子裏現在是那張地圖了。他們從農場主那裏買了廢舊的羅盤,廢舊,但是終究能用,特別是在找不到北的時候。

“都說了是驚喜。”說着,小天狼星伸手将音樂聲音調大了一些。這時,一個電話打了進來,來點人顯示「月亮臉」。開車的人皺眉看了一眼藍牙連接圖标,按下接通。

“萊姆斯——”

“我們到門口了,你們在哪裏?”

“……”

“Hello?”

“快了,再見!”

挂斷電話,小天狼星“唉”了一聲。哈利睜開眼睛,笑了起來,“又一個家庭聚會?”

“這個人……怎麽就不能少說兩句……”小天狼星嘟囔着,對盧平的來電感到十分不滿。

“我猜也是這個。”哈利轉向小天狼星,眼睛亮閃閃的,“他們都會來嗎?他們全部?”

“Well……”駕駛座上的人聽到,微微笑了起來,“唐克斯會來,如果這是你想問的話。埃非亞斯和海絲佳沒能抽出時間來,其他人都在。”

哈利點點頭,靠回到了椅背上。車廂內的音樂依然流淌,與窗外公路的風景漸漸融為一體。

“I want a simple love like that,

Always giving never asking back,

When I'm in my final hour looking back,

I hope I had a simple love like that……”

轎車在車位上停穩,哈利跳下車,揉揉眼睛。盧平和他的未婚妻尼法朵拉·唐克斯站在門邊,後者有着一頭紫羅蘭色的頭發,在看到男孩過來時咧嘴笑着給上一個擁抱。房子在郊外的一條僻靜的巷道裏,到達時要穿過一個磚砌的門洞,那之後便是綠樹掩映的花臺。

“啊,哈利。”盧平笑着看了眼哈利手上拿着的書,“很有意思,不是嗎?”

哈利讪讪一笑。他并不是非常想在這個時候談起創意寫作課。

“我只聽過醜小鴨。”唐克斯對着哈利擠擠眼睛,“我從來不覺得他需要變成白天鵝。”

兩層的小房子裏有一堵木牆,牆上挂着幾張照片,一些記錄着三年來哈利的成長,一些是多年前的回憶。哈利每次路過,都會偷偷看一眼照片裏的爸爸媽媽。他和爸爸長得真的很像,連頭發翹起來的弧度好像都是一樣的。媽媽的笑容則永遠溫柔,她是個善良的女人。

“這兩個星期有什麽有趣的事嗎,哈利?”唐克斯一邊着着烤爐裏的蛋糕鼓起來,一邊問。

“盧平先生沒有跟你說麽?”

“他說斯內普給你連扣了三次分。”唐克斯站起來,脫下廚房手套,“如果你把這個算作有趣的話。不,我想知道點別的事。“

“嗯......”哈利抿着嘴巴,仔細思考要不要說這件事。唐克斯和他是兩年前認識的。某天,哈利無意撞見她跟盧平第一次表白被拒後失魂落魄的樣子,之後這個外表開朗內心細膩的人便像大姐姐一樣和他親近了起來。哈利很喜歡她,甚至向她透露過自己對金妮的好感。

但是這件事......

“我們學校要組織去冰島,正在報名。”他最後說,眼睛看着烤爐。

“啊,冰島!”唐克斯轉身去倒檸檬汁,“是個值得一去的地方,你的打算呢?”

“我還不确定......赫敏想去,但是羅恩對這事只字不提,一直在鬧別扭。”哈利無奈道。

唐克斯喃喃自語:“這樣……”

晚餐時分,六七個人圍着坐在方桌前,桌上擺着韋斯萊夫人送來的南瓜派和薩拉米香腸、唐克斯烤的葡萄酒蛋糕和雞腿,還有糊了一半的康沃爾餡餅——那是小天狼星的手筆。哈利換下運動服,套上一件白衛衣,端着檸檬汁與小天狼星的另一位同事愛米琳·萬斯聊天。唐克斯坐在盧平身邊,正和一位叫德達羅·迪歌的先生說笑話。

“從前有一只狗,他的名字叫‘別動’。有一天,他的主人就命令他,’別動!過來!別動!過來!然後,這只狗就累死了。”唐克斯說着,雙手比作耳朵舉在頭頂,做了一個倒下的動作。

迪歌哈哈大笑,他的聲音有些尖銳,笑聲因此聽起來十分滑稽,“這——這真是一個悲哀的故事!哈哈哈哈......”

哈利聽到,也笑了。披着綠色披肩的萬斯女士看了過來,平靜地說:“按理來講,如果這條狗生下來就取名叫別動,那麽他是不會知道‘別動’有什麽其他意思的。”

“噢,愛米琳,別掃興。”小天狼星瞥了一眼自己的失敗之作康沃爾餡餅,把一塊雞腿放進哈利盤裏,又給自己叉了一塊。“你這樣說話,好像當年的莉莉。”

哈利擡起眼睛,“我媽媽?”

小天狼星點點頭,“是呀,你媽媽。你爸爸十幾歲的時候為了惹她開心,總說一些笑話。她不但不笑,還一本正經地指出笑話的錯誤和其中不太友善的地方。”

“我看,那只有讓詹姆更喜歡她。”盧平用一種“這就是事實”的語氣說。他轉向哈利,小聲提醒:“以後別學你父親,特別幼稚。”

“特別幼稚。他那會兒還老揪莉莉的辮子,把她剛梳好的頭發弄得亂七八糟。”小天狼星笑着,舉起酒杯晃了晃,眼角泛光的都是回憶。

“我爸爸還幹過這種事?”哈利看向小天狼星。

“噢,他幹過的缺德事情怕是這輩子都說不完……”小天狼星故作誇張地說,“莉莉當年就顧着生他氣了。”

“他因為你媽媽改變了很多。”盧平微微勾着唇角,轉向哈利,“說真的,我們當時都無法想象他成家後的樣子……但是他娶了他唯一喜歡過的女孩,還成為了一個好丈夫和好父親。你知道這點的,對嗎?”

哈利點點頭。

小天狼星聽到這話,不自覺地喃喃:“他會是個好父親……要不是那天......”

“小天狼星!”盧平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一時恍惚的小天狼星回過神來,聳肩笑笑,繼續吃飯。哈利知道他們在想什麽,随即放下杯子,“看,又來了。”他說,“我現在有你們,有這個家,已經是最好的事情了,不是嗎?”

“Good gracious!”唐克斯拍拍哈利的肩膀,“這世界對你做了什麽呀,你永遠值得更多。”

其他人都表示贊同。哈利低頭看着自己的盤子,思索片刻,又多拿了一塊葡萄酒蛋糕。

現代社會有一個偉大發明,叫做洗碗機。然而,小天狼星不知怎麽總是喜歡親力親為。晚餐後,哈利站在水池邊,看着其他幾個人把盤子疊起來,憋憋嘴說:“真的不需要我幫忙?”

“哈利。”盧平提着毛巾轉過身來,淺淺笑着,“你的論文寫了多少了?”

“Well......一百......兩百詞......”男孩垂下頭,無助地拎起書包,“我現在就去。”說完,他耷拉着腳步上樓,看得一旁的教父哈哈大笑。

“表面和真實......表面和真實......”

幾分鐘後,卧房裏,哈利把下巴抵在書桌上,眼神渙散地看着論文題目。樓底下傳來模糊的人聲,他長長嘆了一口氣,把一旁的《無事生非》拉到面前來,在草稿紙上淩亂地寫着關鍵詞。

「假面舞會,欺騙,表面正義......」

還有什麽?男孩抓抓頭發,一頁頁翻着書,心緒飄來飄去。

他把那本“魔法書”帶到了家裏來過周末,不外乎為了夢神的那句叮囑。但這件事情本身依舊讓他疑惑不已。洛哈特送他《安徒生童話》的時候,知不知道這回事?難道他把這本書塞給自己就是為了擺脫它?他倒并不是介意有這個夢。金蘋果的任務接下來之後,每晚的夢都有了一個目的。這是件好事,也是件壞事。

好的地方在于,這樣一來,夢境的內容變得不再那麽漫長和虛無。農場裏的幾天時光雖然放松惬意,但是總歸太乏味。壞的地方在于,現在他不單單需要為白天的學習焦慮,還要想着晚上的旅程,心裏總是不太安穩。好不好壞不壞的地方在于,他現在算是徹底和“那個”德拉科·馬爾福綁在一起了。這事情本身并沒有什麽,因為他一點也不讨厭夢裏的德拉科。夢神關于“符號”解釋聽起來很合理,但當“符號”和“現實”撞在一起時,問題就出現了。

他要怎麽同時面對兩個馬爾福?

在夢裏,這個問題大概不算問題。夢裏的馬爾福實在是太不一樣了,不一樣到他幾乎不會把兩個人聯系在一起。他并不需要任何力氣就能讓自己和他友好相處,即使對方貌似不是随時都願意那麽做。

白天醒着的時候,這個問題才叫真的問題。十門課,他一半以上都和德拉科在一個班。習慣性的冷眼相看之上,又多加了有意無意的回避。“不然呢,”哈利想,“不然要怎麽辦?”在馬爾福給他取“Poo-ter”之類難聽名字時回一句“我每天晚上都有夢到你”?

可笑。哈利搖搖頭,逼迫自己專心學習,在草稿紙上胡亂畫了幾筆,又再次分神。

月光傾倒在了書桌上,唐克斯臨走前來到哈利的房間,順便給他端來一杯牛奶。“萊姆斯要早點休息,我們先回去了。”她把馬克杯放在桌上,拍了拍哈利的肩膀。

樓底下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哈利打開窗子,看見迪歌拿着頂紫色的禮帽向他告別。他朝幾個人揮揮手,又在目送車子遠去後,坐回到椅子上。

“哈利?”小天狼星敲敲門,在哈利應聲後走進來。他看着哈利桌上草稿紙,問:“還寫嗎?”

“不了。”哈利把淩亂的紙張疊在一起,放進文件袋,“明天再繼續吧,我有點困了。”

“睡個好覺。”小天狼星笑道。

房門輕合,哈利躺到床上,捧起杯子。乳白的牛奶像極了盛在杯裏的月光,每喝一口,便又令人想起一次那句“籠罩三十三個冬夏”。

為什麽是三十三年?據夢神所說,今年正好是第三十二年。好巧不巧,他就在這一年撞進了那個世界,他甚至懷疑這是洛哈特的陰謀來着,什麽最勇敢的冒險家……

哈利嘆了一口氣,把空了的馬克杯放在床頭櫃上,瞥了一眼書包裏露出一角的黑皮書。他伸手關了燈,蓋上被子。

“商船開進港灣,回憶藏在安全的地方。”他默念着,眼皮越來越沉,“Bless myself.”

黑夜與白天,悄然接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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