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旅伴

旅伴

他在帳篷裏醒來。

狹小的空間裏有股雨水的青澀味道,經過一夜,睡袋把人悶出了些熱汗。哈利鑽出袋子,摸到眼鏡戴上,坐正身子揉揉眼睛。

春天的太陽起得還算早,白色的帳篷滲着朦胧的光。動動耳朵,外面并沒有什麽動靜。哈利卷起睡袋,舉着魔杖對自己來了一個“清理一新”——便不需要說這是從哪學來的習慣了。他瞥了一眼地上攤開的地圖,掀起帳慢。

哈利不太好定義這裏是什麽地方。兩個帳篷紮在荒草中,不遠處是往東的寬敞土路。如果可以,他願稱其為“大道”,只是碎石和坑坑窪窪的泥土未免減弱了開闊的意味,讓它變成一條漫長的、走不完的旅程。從農場出來,已經走了整整四天,還是沒望見地圖上畫着的森林。要不是沒有分岔路口,他都該以為自己走錯了。

“早知道這樣。”他想,“就該去争取愛丁堡公爵獎了。”反正公裏數肯定不比這趟多,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有個減重的伸縮袋,不用背行囊,且還有個比他還愛時不時停下來歇腳的旅伴。

背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哈利轉過身,只見德拉科站在另一個帳篷邊,穿着那件黑袍。沒有辦法,他大概對這件衣服情有獨鐘了起來,畢竟農場裏的布衣實在沒用什麽好料子。

“……早上好。”哈利微微低着頭。

德拉科沒有說話,只是看他一會兒,又轉過身去收帳篷。第一天的時候,他們花了好一陣功夫才弄明白怎麽把這東西支起來,想必這個“符號”本身也是叼着金子長大的富家少爺,做起這事來費力無比。

哈利實在不明白這個德拉科是怎麽回事,明明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卻又沒說過反悔。這也算是個優點,他想。

晨星島的居民很少,他們前天在另一個農莊落腳時,從主人的口中的得知了這一點。農莊主人是個男巫,見兩個男孩手裏拿着魔杖,便留住了他們。“你們需要謹慎一些呀!”男巫為他們端上晚餐時說道:“不要輕易暴露自己的身份,這會惹來許多麻煩的。有四角鎮在這座島上,沒有太多三角人願意來,除了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所以很多巫師們也不怎麽喜歡外出。”

男巫為他們提供了過夜的房間——這次終于不再是一間,又為他們準備了些幹面包和餅子路上吃。哈利避重就輕地粗略講了此行的方向,提到“路卻埃”這個名字時,男巫“噢”一聲,又多給他們塞了一袋番茄。“他是我小時候的好朋友。”男巫說。

土路筆直或蜿蜒地向前延伸,沿路有渠小水溝,哈利一步步走着,眼睛看着路上淺淺的馬蹄印和車轍。走了幾天,這條路上連半個人影都沒有。偶爾天上飛過幾只不同種類的鳥,在天上太遠,也聽不清唱的是什麽。還好他并不是一個人做這件事。別的不說,要是獨自整天這麽在荒草夾縫間行走,不瘋也會孤悶到困倦。

“德拉科。”哈利叫住走在前面的人,“那個什麽,水的咒語是什麽來着?”

“水的咒語?”德拉科轉過來,微微皺眉,“什麽水的咒語?”

“Well......”哈利從布袋裏拿出一個空的小水壺,“我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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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拉科“哦”一聲,從口袋裏摸出魔仗,朝着小水壺随意一點,“Aguamenti!”

一股清泉從壺口湧出,未等哈利反應,水柱就像噴泉一樣打到了他的臉上,又潑濕了衣服,胸口的布料随即皺巴巴濕了一片。

“......”

“抱歉。”

德拉科的語氣聽起來一點也不抱歉。相反,他看着眼前的半個落湯雞,欠揍地笑了起來,笑到一半,突然又停住了。黑色的劉海濕漉漉滴着水,男孩不爽地用手袖去擦臉,擡頭看見德拉科掏出了咒語書,眼神有些躲閃。“怎麽了?”哈利問。

“沒怎麽。”德拉科快速回答,低着眼睛翻書,找出了烘幹的咒語,嘗試幾次後,仍然只弄幹了哈利的半邊衣服。

“......一會兒就幹了。”哈利看着他把自己像小白鼠一樣試咒,竟還有些發樂。德拉科瞥他一眼,正準備轉過身去,來路上遠遠地出現了幾個點。“有人來了。”他眯起眼睛說。

哈利轉過頭,只見土路上走來三匹馬——啊不,是兩匹馬和一頭山羊,背上還都載着一個年輕男人。背後是湛藍的晴空,前頭的路上已有兩串腳印。這三人騎着他們的坐騎走來,最後面的人還哼着亮麗的歌謠,他騎着的便是那頭山羊。

不一會兒,前面兩個人就來到了兩個男孩的面前。

“‘愛’這個詞不應該在‘朋友’之前,哦不,絕對不是的。”第一個來的人侃侃而談。他騎着一匹皮毛黑亮的駿馬,眼睛朝上翻着,沒抓缰繩的一只手緩緩磨蹭着下巴,“中間還應該有個‘失去’,是的,這便是‘i’和‘o’的區別呀。”

後面騎白馬的人也跟着說話了,不過聽起來更像是自言自語。“事情總是有雙面性的,我們并不能确保勞工場能夠緩解當下流民的壓力,實際上,這會起到反作用也說不定。”

哈利和德拉科對視一眼,後者挺直腰板,走上前幾步,帶着一絲命令的語氣問馬背上的人:“你好,請問有多餘的馬借我們嗎?”

哈利沒想到德拉科會這麽做。他略微驚訝地看向他,眨眨眼睛。

騎黑馬的人繼續喃喃自語了一會兒,方才反應過來路上有兩個人。他彎下腰來,上下左右打量了兩個男孩一番,不耐煩地揮揮手說:“沒看見我們兩人只有兩匹馬嗎?別攔着,我們還要趕路呢!”

“快點吧,哥哥,再慢的話,可就見不到公主了!”背後騎白馬的人催促說。

于是,他們兩人一并蹬腳拍拍馬肚子,甩開缰繩,向路的前方小跑而去。

“一匹都少不了麽......”德拉科不滿道。

“一匹?”哈利愣了愣,“你想怎麽騎?”

“我們——”

德拉科打住了。

接着,他把頭別過去,裝模作樣看起了風景。

山羊比馬要走得慢許多。等騎山羊的人走近時,他們已然又走了一截。

“朋友們,上午好。你們也要去城堡嗎?”陌生的年輕人對他們說。他臉上挂着無憂無慮的笑容,看上去比前面兩人小一些,手裏拽着一個看似沉甸甸的布袋。山羊的脖子上有個項圈,上面挂着一只死烏鴉和木鞋。

“城堡?”哈利歪歪頭,展開手裏的地圖看了看,“......這是有個城堡,但我們要去的是海邊。”

“海邊!”男人重複道,“那你們要穿過森林!”

“是的,我們正朝着那個方向走。”哈利朝土路延伸的方向指去。

男人嘆一口氣,“真可惜,我非常願意把我的山羊借給你們,但是這樣的話,我就見不到公主啦。不過,森林已經不遠了呢,至多再走幾萬個雞步!”

“雞步?”哈利懵了一下。

“對呀。”男人伸出兩個手指頭,比劃的模樣看上去有些白癡,“一只雞一步能邁的這麽長。十萬雞步就是......诶呀,我也是算不清的。”他撓撓頭,從袋子裏掏出什麽東西,“給,這是給你們的禮物。”

哈利疑惑地伸出手。一堆濕黏冰涼的東西落在他手上,還是稀爛的。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只見手上黑乎乎的都是水溝裏泡爛的泥巴。

“我得留着點兒,待會兒還要送給公主呢!”男人笑着說,踢踢山羊的肚子。本就不是用來騎的山羊鄙視地看了一眼背上的人,在脖子上的頸圈被拽了兩下後,極不情願地緩緩向前走去。

哈利站在原地,雙手都被泥巴糊滿。他反感地垂下手甩了甩,仍由泥漿滑落在土地上。“這太惡心了……什麽禮物啊……”他說着,不開心地搓搓自己又濕又髒的的手,緊接着又看向一旁嫌棄地退後了好幾步的德拉科。

“……幫個忙。”哈利無奈地把雙手伸到人的面前。

德拉科看看他的臉,又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的臉,最後翻了個白眼,抽出魔杖。

十萬雞步有多長?哈利一邊走着,一邊扳着手指算。一只雞一步大概能走……五厘米。五厘米乘以十萬再除一百……

他絕對不相信這條路只有五千米。

從清晨走到黃昏,走過幾天來的唯一一條分叉路,哈利的腿又一次地感到酸痛起來。等他們斷斷續續走了又一天,終于看見遠處模糊的綠森林時,夕陽已經開始收攏光線。

“別進去了。”德拉科停下腳步,有些擔憂地望着那片茂密的林子,“要去也白天再進去。”

哈利點點頭,這正合他意。他也不想在黑暗中闖進一片陌生的森林,在旅程剛開始的時候就被什麽野狼野熊的吃掉——即使故事裏沒寫,也不代表這裏不會有這些東西。

他們在路邊再次搭起帳篷,拾了一些枯草升起篝火。如果說有一樣東西能讓哈利喜歡上這個夢境的話,目前來講應該就是魔法。“如果在現實當中也能這樣就好了。”他惋惜地想,輕揮魔杖,火苗便又蹿高一些。

德拉科坐在他旁邊,啃着面餅,眼睛一直盯着遠處的那片黑影,“真的要進去麽?”

“地圖上的唯一一條路。”哈利聳聳肩,“你可以不去。”說完又心想,最好別這樣。

“嘁。”德拉科一副不屑的樣子。

荒原上的風吹得很潇灑,不拐彎,也不兜圈。哈利把玩着手裏的魔杖,過了一會兒,又打破了沉寂:“給我看看那本書。”

“那是我的書。”

“那天你也給我了。”

哈利伸出手,頭卻沒有轉過去。這個人的頭發是金色的。該死。這個人的頭發是金色的,而他再也找不出很好的顏色來配此時的火光了。他得努力把眼睛移開,才能避免自己看上去局促不安。如果臉紅了,那也定是篝火的顏色。

一本書落到了自己手上。哈利輕聲說了一句“謝謝”,背過身去,借着微弱的光讀了起來。

“……你為什麽不轉過來看?”德拉科看着他的側臉,不解地問。火光只得照亮書頁的一半,另外一半,還在黑夜了。

哈利聞言,扭身轉回來了幾度。他不得不分一半的心去按捺自己四處亂飛的心思。荒草在一旁輕輕擺動,德拉科一時也沒再說話。

“照明咒。我們還沒用過這個,都不在晚上走。”哈利把書放在腿上,舉起冬青木魔杖,“Lumos.”

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它讓你晃手了嗎?”德拉科在旁邊問。

“嗯……沒有。”哈利看着書說。他坐直一些,握穩魔杖,定了定心,“Lumos!”

這次,杖尖彈出些細碎的零散光點,很快又消失了。即便如此,哈利看上去依然很高興。德拉科伸過頭來,看着書,挑眉說道:“防水咒。這個适合你。”

哈利癟癟嘴,把書合上,交還給他。

土路旁的小水溝裏有許多淤泥,月光在上面也照不透亮。哈利走到路邊,練習着照明咒。“Lumos.”他念道,杖尖閃爍微弱的光。“Lumos.”他又試了一次,這次光更亮了一些。銀白色的小光球在眼前忽閃忽閃,哈利才想起來,點起來要怎麽熄滅啊?他握着魔杖甩了一甩,亮光還是在那裏。好吧......

“Nox.”

哈利回過頭,見德拉科拿着咒語書走了過來,“熄滅咒。”

“哦......”哈利點點頭,念了咒語,杖尖的光瞬時熄滅。這比點起來要容易多了。

“你為什麽想要完成它?”德拉科突然問。

哈利知道他指的是這個任務,或說這個旅程。他低下眼說:“我也不太清楚。”

“我們已經走了幾天了,除了草還是草。”德拉科說,“說不定到那裏都要走上一年,還找什麽金蘋果......你怎麽知道那個路卻埃不是個騙子?”

因為他是夢神?還是因為他是騙子也沒關系,反正也沒有最壞結果?哈利看着德拉科被月光照亮的輪廓,躊躇着說:“因為......無論怎麽樣,這件事很重要,不是嗎?”

德拉科看上去并不贊同。

一片白菜葉在水溝裏飄過,上面有什麽東西飛快閃了閃。哈利再次點亮杖尖,發現那是一只外殼光滑的小甲蟲。它在菜葉上四腳朝天地呼呼大睡,要不是幾只腳動了動,哈利該以為它已經死了。它真是一點不擔心自己會漂到哪裏去。

“你又為什麽跟來?”哈利反問。德拉科沒有回答。安靜中,夢神的話再次浮現在腦海——“他們和你認識的人沒有任何關系……他們都會變成獨立的個體……”

按夢神的說法,如果金蘋果無法回到天國花園,那麽屬于這個世界的德拉科也會一并消失。哈利想,他或許比自己有更多的理由做這件事情。

這真是一種非常古怪的感受。相較于現實中的那個王八蛋,他更喜歡夢裏的馬爾福,然而,後者卻只是一個意外出現在這裏的角色。

甲蟲順着水渠越漂越遠,哈利想着這些,心裏十分不舒服,随即沉默着走回帳篷。

德拉科看着哈利的背影,捏住咒語書的一角。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過去幾天,他把這個狀況翻來覆去想了無數遍,至今都不太明白。好吧,他穿越了,這讓他不可知論者的程度又深了一些,但本身這也沒什麽。早上爸爸媽媽接自己回家過周末時,他幾次想試問那本童話書的來源,又不願真的開口。他全當自己遇上了千年難遇的奇跡,一邊滿腦子疑惑,一邊每天與兩個不同的哈利·波特相處。

“那個什麽海克不是說,人死後會被複制到另外一個宇宙去麽?”某天宗教課結束後,潘西随口一言道,“要我說,說不定不只是死後呢?我們在活着的時候,也可能被複制到其他地方去。”說話的時候,她還習慣性地偷偷瞟了一眼德拉科,看他是否聽到。

說不定是呢。他想。那本書複制了一個他到童話世界裏去,又複制了一個波特——但為什麽會是波特?沒有其他人?他百思不得其解。

說實話,他并不想接受這個“金蘋果的任務”。

因為一首詩,要跨過三個島,去找一顆根本不知道在哪裏的蘋果?還說能拯救世界?真是扯淡。好吧,他确實挺喜歡蘋果,但這并不代表他願意把每晚做夢的時間花在找蘋果上!他對金子絲毫沒興趣,畢竟家裏的積蓄就夠他訂制個金蘋果出來的了。

要是能把家裏的東西搬來這裏就好了。至少這樣,他就不需要每天忍受這些粗制濫造的衣服和時常漏雨的帳篷。如果說這一切有什麽讓他覺得還不錯的地方的話,就是“魔法”。夢裏的腦子很清醒,而能夠清醒地揮揮魔杖清理一新,是件令人再爽不過的事情。不然,從不做家務的他還真不知道這一路上該怎麽辦。

除此之外,便是哈利。

德拉科絕不會承認,他踏上這段旅途,某種程度上是為了弄明白這個哈利是怎麽回事。“這個”哈利看上去有獨立的思想,像夢裏的其他存在一樣不依附于自己的想象或現有知識。“這個”哈利并沒有那麽讨人厭,意思是,他并沒有拒人于千裏之外,也時不時做出一些在他看來竟還有些……他不想說“可愛的舉動”,但的确是這個詞。

“我是不是瘋了?”他有些低落地問自己。旅程才将将開始,每天的旅程已經讓他很疲累,即使這樣的疲累并不影響白天的學習。哈利的“複制品”不知還要和他一起走多久。“再過幾天,就把書燒了。”他這麽決定。

朦胧的月光在荒原上滑過,遠處的森林漸漸看不清了。德拉科望了望白菜葉漂去的方向,搖搖頭,回到帳篷裏去。哈利的帳篷裏還有微弱的冷光,像是還在練習照明咒。

“看來他挺喜歡這個。”德拉科默默想着,穿過自己的帳幔,躺進睡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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