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

綠蔭總是帶來最柔軟的午後,波光潋滟的小池塘上,兩個男孩正穿過石橋。他們之中矮一點的那個在前,高一點的在後,修長的影子拖到潺潺流水中,為游過的魚兒遮陽。

“比爾。這次一定是比爾。”

黑發男孩雙手背在身後,斬釘截鐵道。德拉科走在後面,笑意從唇邊相連到眼角。“轉過來。” 他柔和地說,聲音裏有種陽光的味道。

哈利在小橋的半坡回頭,定睛望見德拉科伸出的食指,“喔”地哀鳴一聲。“這個游戲有這麽不适合我嗎?” 他這樣嘀咕着。

德拉科走上前去,輕輕擡起他的下巴,對方湊近想要吻上來,卻被那根導致他輸了游戲的“舔罐”止住。德拉科聽着哈利明顯被打亂了的呼吸,一點點靠近,直到兩個人的嘴唇真的只剩下食指那麽寬的距離,不同顏色的劉海碰在了一起——

“到你了。” 他輕聲說道,收起手的同時向前走去,留下對方怔怔地站在那兒。

“但是你不準作弊!” 哈利在他身後喊道。

德拉科按捺着心裏的快樂,走上橋頂。

他又一次贏了 —— 哈利出了“奔摸”,他猜的也是“奔摸”。德拉科的運氣實在是太好,好到像是把哈利的那份都吸收了過來一樣。他沾沾自喜着,站在小石橋的頂端,望見男孩垂着腦袋向他走來,終于還是忍不住低下頭,給了他一個吻。

“這兒。” 德拉科輕輕抿了抿哈利的下唇,又眷戀着松開,“把我的幸運給你?”

哈利笑出了聲。他伸出雙臂環住德拉科的脖子,歪歪頭,“可能還不夠。”

“是嗎?” 德拉科挑起眉毛。

秋風吹透橋洞,吹起湖水上的波紋。

這是小城靠北的一片綠林,再走上那麽十幾分鐘,便是兩個人已經住了幾天的“螃蟹酒家”。早些時候他們去了教堂 —— 德拉科昨夜想起聖沙鎮漁民們總把教堂當作避難所的做法,提議那或許就是所謂的“安全的地方”。

如果說在西海岸那樣狂風呼嘯的村鎮,上帝是窮苦漁人們唯一救贖的話,在這座安寧、美麗的小城裏,信仰反倒成了一種感恩。男孩們到達教堂時,裏面的修士正在唱贊美詩,一個戴着五芒星項鏈的少女靠在牆邊,側耳傾聽裏面的福音,在看到有人走近時又匆匆躲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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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除此之外,那裏再沒有什麽有趣的事情。德拉科和哈利在那座尖頂建築外轉了幾圈,又和門口澆花的牧師搭上了話,最後依舊毫無收獲。不過對此,他們一點兒也不着急。

德拉科慢慢結束了此時的吻,貼上哈利的額頭,像是某種溫存。後者伸手捋順他的發絲,把頭扭向那片色彩斑斓的池塘。

“你看。” 哈利離開那溫暖的懷抱,走到橋邊。

茂密的胡桃木仍然綠得滴油,岸邊的小梨樹卻已開始偏黃。黑發男孩蹲了下來,從橋面石板的縫隙中挑出一個平滑的小石頭,直起腰的同時眯了眯眼睛,甩手将它飛了出去——

“噗通”一聲,水面濺起一圈漣漪。

“你應該試試金幣,或許比石頭容易點兒。” 德拉科拖着長音說。

哈利翻了個白眼,牽住他的手。

樹梢間漏出清脆的鳥鳴,溪水被風輕撫時也像是會唱歌了。德拉科扣住哈利的五指,又随着他的視線望向池塘,忽然間怔住。

陽光下的深潭倒映着橋上的風景,仿佛世上最清澈的流動相片。而在這張相片正中央,順着水紋悠悠搖晃着的,是他和哈利站在一起的樣子。

德拉科有一陣沒眨眼睛。

他定定地站在那兒,思緒停止了

“他們好漂亮啊。” 身旁的男孩感嘆道。

“什麽……?”

“你不覺得嗎?”

哈利伸出沒被握住的那只手,指向水中一團快速移動着的紅色。德拉科閉了下眼,清醒過來,看清那是一群游來游去的金魚。它們擺動着尾巴聚集又分開,吐出許多泡泡。

“我想知道誰會喂它們。” 哈利說。

“蔔蘭別克小姐或許會。” 德拉科擡手理了下頭發,未讓身邊人注意到任何的異常。

“那很像她。” 哈利低笑着說,磨蹭兩下戀人的手指皮膚,“我們要回去了嗎?”

德拉科點點頭。

走下小橋時,他回頭看了眼方才的水面。

那裏盛着樹影和藍天。

……

蔔蘭別克小姐是“螃蟹酒家”老板娘的女兒,她對小動物和花花草草的關切就像赫敏對待書籍那樣。哈利認為這并不難理解,因為這間旅館 —— 她長大的地方,是如此地被自然包裹。一枝櫻樹的樹枝從窗戶探進旅館的小餐廳內,蔔蘭別克夫人于是給它拴上許多細繩,在紙片上寫出所有菜名,一個個挂在那兒。

枝頭的葉子已然悄悄泛紅了。

“烤鲱魚?” 哈利捏起一片菜牌打量着。

德拉科歪了下頭。“牛肉派。” 他選擇了自保。

哈利聳聳肩,向蔔蘭別克夫人點了菜。

午餐過後,兩人牽着手,沿着酒家傍水的小路漫步到一個小木屋裏去。那是屬于同一家人的書屋,在一片梨樹中安靜坐着,開放給住客們閱讀。哈利很喜歡這個地方,只要有一機會便拉着德拉科鑽進來。倒也不是因為他特別熱愛讀書什麽的,只因為這确實是個很精致的房子。

蔔蘭別克夫人喜歡把所有的東西都擦得幹幹淨淨的,書屋裏的窗戶一塵不染。晌午之後的休息時間已然過去,這裏因此只有他們。哈利走到書架旁,仔細讀着那些書名。

“這本書叫‘念珠’……” 他指尖滑過那些散發着油墨香的舊書,“他們還有‘神曲’。”

“天堂之路起始于地獄。”

德拉科向他走來,嘴裏悠悠念着。

“真讓人振奮……” 哈利嘟囔一聲。

金發男孩笑了笑,翻開一本《韻文丹麥史記》,瞅了兩眼,又換了一本《藥物集》。哈利從上到下掃着書架,被一本薄薄的小書吸引了注意力。他伸手把它抽出來,翻開一看,只見書頁上印着許多簡短且帶有稚氣的小詩,每首詩的開頭字母都被巧妙地裝飾過一番。

“這是一本字母表!” 哈利翻着那些可愛的圖畫,想起小時候學習英文字母的經歷。不過那會兒他可并沒有功夫注意什麽彩色插圖,只惶惶不安地憂心着佩妮姨媽的呵斥 —— 在他分不清‘q’和‘p’,或者大寫‘I’和小寫‘l’的時候。

德拉科放下手裏的亨利·哈蔔斯倫,接過那本《識字課本》。

“……‘我們的母親是我們遼闊的大地,我們最後仍然要回到她的懷裏’?” 他尾音上挑地讀着,“這是‘J’?詞語是“大地”?大地和‘J’有什麽關系?”

哈利搖搖頭,瞥見書頁邊緣的空白處有不少人寫下了自己的改編。

“字母‘F’ —— ‘月亮戴着帽子不停地走,月食才是他休息的時候。” 德拉科吃吃笑了起來,“這都是什麽啊?怪不得有那麽多‘評語’。”

他又翻了兩頁,接着走到窗邊的木頭書桌前,将書放下。哈利不明所以然地觀望着,直到德拉科端端正正坐了下來,握起筆筒裏的羽毛筆,才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麽。

“你确定這樣好嗎?” 哈利走到他身邊,看着他把筆尖伸進桌上的墨水瓶裏。

“我們又不是第一個。” 德拉科說着,向男孩伸出手,“來。”

哈利愣了一愣。他望着金發男孩低頭試墨水的模樣,臉頰微微發燙,過了不久才輕輕搭上他的手,坐進他的懷裏。德拉科誇張地“嘶”了一聲。

哈利耳根脖子于是成片地燒了起來。

“我去再找把椅子——”

“不。” 德拉科扣緊了他的腰,“就這樣。”

哈利覺得自己是個冒着煙的壺。

午後陽光在書頁上印出金色的斑點,哈利擡眼看了看牆上懸挂着的一面玻璃鏡框。那鏡框裏鑲滿了層層疊疊的信件,一點縫隙都不留下。

“那麽……字母‘A'?” 德拉科左手摟着男孩,右手移到紙張空白處,寫下一個「A」。

哈利感到有些暈乎乎的游離 —— 因為德拉科的體溫,也因為微微閃爍的白紙。

“Apple.(蘋果)” 他望着插畫裏的公雞,說出自己此時唯一能夠記起的單詞。

德拉科挑了挑眉,像是已經預料到這毫無新意的回答一樣,補完“A”之後的四個字母。哈利注意到他的字跡不是很連貫 —— 那支鵝毛做的筆剛剛和墨水瓶大吵了一架,這會兒正在氣鼓鼓的冷戰當中呢!

“蘋果……” 德拉科一面思索着,一面有意無意撫摸着哈利的腰窩。後者不由自主地低頭看他,看那些淺色的睫毛在陽光裏變成半透明的顏色。“蘋果在夏天成熟,酸酸甜甜結滿樹。” 他說。

哈利點點頭。

今天天氣有點熱。他想。非常熱。

德拉科翻開下一頁。

“字母‘B’?”

“Banana.(香蕉)”

哈利順口作答。德拉科擡起頭來。

“你的詞典裏只有水果嗎?”

“蝴蝶,西藍花,皮球,蜜蜂 —— 選一個。”

德拉科似乎聽到了什麽讓他不太高興的詞,明顯皺了下眉。“Butterfly.(蝴蝶)” 他做出了決定,“讓我想想……蝴蝶……”

金發男孩望着窗外,眼神空空的有一會兒。

“蝴蝶……” 哈利喃喃自語着,眼角餘光裏冷不丁闖入花盆裏的幾株勿忘我,“花……別喚醒午睡的花……她正做着化蝶的夢。”

“啧”地一聲,德拉科挑起眉毛看他。

哈利低下頭去,對上那雙潛藏笑意的灰眼睛。德拉科暗示意味地揚起下巴,黑發男孩于是自然而然接住一個吻,手臂環上對方的肩膀。

陽光烘熱他們的手背和袖角,哈利輕咬着德拉科的唇瓣,感到對方的一只手正緩慢而溫和地揉着他腰側柔軟的地方,讓人心頭隐隐作癢。逐漸沉重的呼吸和着空氣中的小顆粒起伏流轉,然後,像是聽到了什麽動靜,德拉科忽然松開哈利的嘴唇,扭頭看向窗外。

一只白色的小貓跳到了窗臺上。那是蔔蘭別克小姐從城裏撿回來的小家夥。

“Cat.(貓)” 兩人異口同聲喊出。

哈利眨巴眨巴眼睛,呆了幾秒,重新看回緊挨自己的男孩。他們同時笑了。

“我想我還是去找把椅子。” 哈利揉揉耳朵,從德拉科腿上站起來,借着這個機會冷卻自己。

字母“D”和“E”在《識字課本》上分別是“丹麥”和“大象”,他們想了想,覺得原先的選詞和句子也還不錯,覺得并沒有修改的意義。改到“G”的時候,哈利已經對詩情畫意失去了興趣,懶洋洋趴在書桌上,瞥着德拉科低頭思考 —— 或者是轉過頭來朝他微笑的神情。

也許他只是貪戀與這個人一起消磨時光。至于做什麽事情、有沒有意義,都不重要。

“你在笑什麽?” 德拉科看着他問。

“我覺得‘葡萄’是個好詞。” 哈利答非所問,“我是說,它也是水果……但它是個好詞。”

“說真的,你的詞彙量堪比剛剛學會說話的小孩……比那還要糟糕。”

“但這确實是識字用的書。”

“不,哈利,這次我們要用‘‘Grinagog’。”

哈利笑出了聲。

“這是什麽詞?它真實存在嗎?”

“它的意思是……” 德拉科伸手将黑發男孩歪倒的眼鏡扶正,“……你。”

“什麽?”

“Grinagog,意思是一直在笑的人。”

德拉科這樣解釋。哈利半信半疑地注視着他,

“那麽你要如何用它寫詩?” 他問。

“簡單。” 德拉科說着,低頭寫了幾秒,然後将書支到哈利眼前——

「愛笑的人是傻瓜,大嘴彎彎似月牙」

哈利當即沒能忍住,現場表演了這個句子 —— 除了大嘴那個部分。他不覺得自己嘴巴很大。

他愛笑嗎?答案該是肯定的。這不是什麽新發現,在白天也不是。自從搬去和小天狼一起住後,他生活裏有許多幸福的時刻,這讓童年實在不夠快樂的他時常有種錯愕感,那就是他的幸福已經夠多了,不能再多了。

哈利恍恍惚惚地想着,望向德拉科同樣微微彎起的嘴角 —— 那平白又多出來的一點甜。

這個樣子的他……真是好看……

“H……H……Habour……不……Haven(海灣)。德拉科一下下撫摸着筆尾的羽毛,“海灣……海灣矗立上帝的房子,擱淺的船只駛進天堂。” 不用說,他想起了在西海岸的那些夜晚。

神游的思緒沒來由地停住。

哈利兩只手平放在桌上,坐直起來,怔怔地望向窗外 —— 那只白貓已經不見了。

海灣矗立上帝的房子,擱淺的船只駛進天堂。

海灣。

“HAVEN!!”

“啪”地一聲,哈利猛地拍響桌子站了起來。旁邊的男孩被吓得不輕,飛速跳離了座位,動作太大以至于将墨水瓶掀翻在了桌上。深藍色的水漬不受控制地向那本書奔流而去,他眼疾手快地取出魔杖施了個清理一新,抱怨道:“我知道還不錯,但也不用這麽——”

“不不不!我是說——” 哈利轉身抓住德拉科的手,興奮的樣子像極了剛剛被求婚的人,“海灣!德拉科,海灣!我們弄錯了!不是'Bay', 是'Haven'!”

德拉科顯然沒聽懂他在說什麽。他伸出沒被握住的一只手,摸摸哈利紅撲撲的臉蛋,“你發燒了?”

“沒有!” 哈利把那只手從臉上拉下來,“我知道了 —— 我是說,我們一直想錯了!‘Ships approach the bay, memories stored in safe’ —— 最開始,我們 —— 路卻埃以為是那指的海灣城市 —— 所以我們到了聖沙鎮。後來那天屋頂上,那兩個瓷人告訴我們是這個地方,所以我們來了這裏……但如果這像許多為了押韻的詩那樣,是一個簡單的單詞替換問題呢?”

“你的意思是……?”

“不是'Bay' —— 是'Haven’!以及 —— 以及這樣就說得通了……” 哈利指向德拉科剛剛寫下的字跡,那是一個有着多重含義的英文單詞,“安全的地方 —— 不是教堂也不是什麽保鮮箱,‘haven’本身就是安全的,也就是說,我們應該去的其實是——”

“Copenhagen.”

德拉科恍然大悟。哈利從口袋裏翻出地圖,展開在桌上,手指着伊萬度阿低地上東海岸的港口、也是這裏的最大城市 —— 哥本哈根。

“你記不記得,集市那天,那個賣 —— 不管他是賣什麽的那個人,還有蔔蘭別克夫人,他說‘都城水手’總是有很多故事可以講?還有金蘋果 —— 之前旅館裏的人說,有人組織去尋藏在哥本哈根裏金燦燦的‘寶藏’?”

“他們什麽時候說過這個?” 德拉科面露驚訝。

“就在我們到那裏的最初幾天!沒特別關心你就不會記得……” 這确實是一個非常微小的細節。直到現在,哈利将所有線索聯系起來時才想到,“以及,臨月灣早就沒有船了,現在最大的港口 —— 我們聽他們講了許多遍不是嗎?最大的港口是哥本哈根……我從來沒往這個方向想過……”

兩人沉默了片刻。德拉科再次開口:“所以……我們在這裏轉悠半天,其實毫無用處?”

“并不。” 哈利平靜了下來,“我們确實一開始就不該聽路卻埃的話,他自己以及也從來沒弄明白……但如果不是來到這裏,我們說不定也想不到哥本哈根去。”

德拉科慢慢點了點頭。

“況且……” 哈利的聲音愈加緩和了。他偷看一眼還在發怔的金發男孩,捧着他的手舉到唇邊,溫柔一吻,“況且……這些時光也不是白費的,不是麽?”

德拉科終于不再發呆。他看向哈利,停頓了幾秒,張開手臂将他摟進懷裏。哈利滿心充盈着喜悅。他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麽,只知道圈着他的那雙臂膀力度并不算輕。

“所以……” 二十秒後,德拉科方才留戀着松開了他,“我們明天啓程嗎?事先說好,城裏有馬車,這次我可不想走路了。”

哈利望向窗外。

胡桃木很快就要結果,藍色小花含蓄地低着頭,天氣還很好。

“再待一天吧,我喜歡這個地方。” 他仍然拉着那只手,仿佛永遠不會将它松開。

“好。” 德拉科輕聲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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