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他”

“他”

星期一早上總是有許多個讓人想要賴床的理由 —— 剛剛過去的周末、幾個小時後的化學課,柔軟的被窩還有早餐食譜裏的燕麥粥。哈利不情不願地被羅恩拖了起來,揉着眼睛走到取餐時,耳旁似乎仍然淋着哥本哈根的陰雨。

他懶洋洋地往碗裏擠了不少蜂蜜,又拿了兩個紅透的蘋果,在擡着餐盤前往長桌時遇見了幾個星期五家長會後就沒再見過的人。

最先讓他注意到的是潘西。那女孩不知犯了什麽毛病,在看見他走來時用力咳嗽了一聲。緊接着,跟在她身邊的布雷斯不經意般地回頭瞅了一眼 ——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哈利便看見了一身校服齊整的某個斯萊特林男孩。

德拉科今天看上去和星期五晚上沒什麽不同,臉上沒有一點微笑,後面十年如一日地跟着高爾和克拉布,連頭發分叉的方式都是一樣的。然而就在他走近的時候,哈利留意到,他以一種非常利索卻微妙的方式向左偏移了幾步,完美避開了任何他們的餐盤或者手肘可能擦碰在一起的可能性。這樣前所未有的舉動讓哈利愣了一愣。他回頭盯着幾個人的背影,直到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更加詭異後,才慢慢走到朋友們那裏去。

“你剛才在看什麽?” 羅恩嚼着嘴裏的香蕉,看着哈利坐到自己和赫敏的對面,模糊不清地問。

哈利搖搖頭,拾起餐盤裏的勺子。

馬爾福今天有點奇怪。英文課開始的時候,哈利肯定了這不是自己的錯覺。他不太好說究竟是奇怪在哪裏,除了這個斯萊特林一反往常善于窺探敵情的慣例,在走廊上和教室裏都一眼沒有看自己 —— 或者其他任何人。

他看着對面的金發男孩面無表情地拿出詩歌手冊,又拿起一支鋼筆,低頭在上面寫了什麽。如果放在赫敏身上,“預習”這樣的行為會是最平常不過的,但過去德拉科總是将課前短暫的時間花在抱着手臂四處觀望上。還未來得及多想,洛哈特已經大搖大擺地走進教室裏來。

“早上好,各位!”

洛哈特今天穿了一套寶石藍的西裝,頭發上的發膠閃閃發光。他一邊說着關于自己新書《智慧門鑰匙:青少年教育訣竅》的撰寫計劃,一邊翻開手裏薄薄的小冊子,眉毛上挑。

“啊哈,看看,我們已經學到第九首詩了!” 他語氣驕傲道。如果單按效率來看,一個月學習九首詩歌确實還不壞,但在座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那是因為前面百分之八十的東西都沒講明白。這不得不又讓哈利懷念起盧平先生。

“讓我看看……這是首長詩……” 洛哈特用手指在翻開的頁碼上敲了兩下,“我們為什麽不試試輪流閱讀呢?翻到第十八頁 —— 我來起頭。”

哈利聽着這男人清清嗓子開始了高聲朗讀,低頭翻開詩歌手冊,找到第十八頁。

艾米麗·勃朗特的《Honour’s Martyr》——

“The moon is full this winter 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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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在這個冬夜充盈)

The stars are clear, though few;

(星點寥寥,卻清晰可見)

And every window glistens bright,

(每扇窗上光芒閃閃)

With leaves of frozen dew.”

(那是片片凍結的露)

洛哈特在結尾處輕輕挑起語調,轉向坐在離門最近的格蘭芬多男孩。

“哈利,到你了。” 他微笑着說。

教室裏剩下的同學紛紛低頭去數自己會輪到哪一段。哈利坐直身子,從第二小節讀了起來——

“The sweet moon through your lattice gleams,

(甜美的月光照亮你的窗棂)

And lights your room like day;

(屋內如同白晝)

And there you pass, in happy dreams,

(你就在那裏,在歡愉的夢中)

The peaceful hours away.”

(寧靜的時光就那樣度過)

“非常好,非常好。下一個。” 洛哈特咧了下嘴,又看向坐在哈利左側的羅恩。

這首詩有十六節,教室裏只有十二個同學,這就意味着他需要再讀第二遍。哈利低眼數了數,将目光鎖定在倒數第三小節上。

輪流閱讀是洛哈特常常用的一個“教學技巧”,他大概認為這樣能夠加強記憶。哈利只希望這不會是那本《智慧門鑰匙》的主要內容。

艾米麗·勃朗特不是寫小說的嗎……

哈利聽着教室裏的其他人念詩(那些赫奇帕奇的聲音好像總是比格蘭芬多小一些),眼睛看着紙上的英文,逐漸把字母“a”和“e”都看得陌生了起來。詩句的韻腳聽起來很連貫,他正神不知鬼不覺中期待着下一個同“crime”與“time”搭幫結派的音節,那條流暢的線條突然就斷了。

哈利疑惑地擡起頭,發現教室不知什麽時候變得鴉雀無聲。他反應了一會兒,只見其他人都望着座椅上的德拉科·馬爾福。

“德拉科?” 洛哈特歪歪頭,叫了一聲致使閱讀中斷的斯萊特林,後者這才擡起眼睛來。

哈利看見德拉科飛快地、匆忙地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掃了一眼,接着又恢複了他平常的神色,不急不慢地張開了嘴巴——

“Revenge may stain a righteous sword,

(仇恨也許會玷污正義的劍)

It may be just to slay;

(殺伐也許是公平的)

But, traitor, traitor, from that word

(但叛徒啊叛徒,因為這個字眼)

All true breasts shrink away……”

(所有的熱忱都将變得不堪)

這人怎麽回事?哈利皺起眉來,不覺有些疑惑。高爾的語速很拖,接下來的一節于是花了更久的時間,再輪到他時,德拉科已然從剛剛短暫的尴尬中恢複過來,擺回一副懶洋洋的姿态。哈利于是收回目光,讀完後面的一段——

“Not even to keep your priceless love,

(即便為了你無價的愛)

Dare I, Beloved, deceive;

(我也不願在蒙騙的同時被愛着)

This treason should the future prove,

(這樣的背叛會在未來展露)

Then, only then, believe……”

(等到那時,只要到那時,再相信……)

下課後,羅恩在去往科學樓的路上拉住了好友。“我覺得你刺激到他了,” 他瞥着走在前方十米的斯萊特林低聲說,“星期五的時候。”

刺激到誰?馬爾福?這個馬爾福?

哈利搖搖頭,“不可能。”

他和德拉科·馬爾福作對這麽多年,什麽難聽的話都和對方說過。家長會那天晚上他确實有些沖動,但他不覺得自己說錯了。

哈利擡起頭來,看着前面那人背後垂下來的墨綠色圍巾。他或許是會感到孤獨,甚至是憤怒和空虛,但這并不代表這些需要一個和自己夢裏戀人同樣名字的男孩來填補。

這個馬爾福是一個傀儡,是在進校前就和他分道揚镳的人。無論他在渴望什麽,向往什麽又期盼什麽,都不會是他,也一定不可能是他。

幾個學生踩着鈴聲進入化學教室,還沒坐穩在椅子上,就收到了斯內普發下來的試卷。布雷斯轉了轉握在左手裏的圓珠筆,懶懶地說:“就是這樣了 —— 無聊的日子要開始了。”

德拉科寫下自己的名字,沒有說話。教室裏的桌是U型排開的,他便趁着其他人都在埋頭做題時,悄悄瞥向斜對面的那個黑發男孩。

這是他活到現在經歷過最痛苦的一天。早上七點開始,這個困局便向他迎面撲來了。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和“我喜歡哈利·波特”這個新奇又恐怖的認知友好相處。不是夢裏那個會牽他手、吻他嘴角的哈利·波特,而是他已經認識了很久、仇恨了很久,總用看一種髒兮兮的爬蟲的眼神看他的疤頭波特 —— 這怎麽可能呢?

此時,那個格蘭芬多正若無其事地寫着試卷,不時停頓下來,用筆頭敲敲自己的腦袋,仿佛這樣就能把答案敲出來一樣。

德拉科想要離開這個地方,離開所有的任何的能看到這個人的地方。

“我幾分鐘後回來,” 斯內普端着一個空了的馬克杯,環視着教室裏的學生說,“保持安靜。” 他特地瞥了一眼幾個格蘭芬多的方向,走出門去。

下一秒,教室立刻變得不安靜了起來。

“哈利 —— 赫敏,你們第八題寫了什麽?”

德拉科依稀聽見紅毛韋斯萊這樣說,沉着臉色低下頭,在試卷上畫起鈉原子的圖表。坐在左手邊的潘西在早上莫名其妙的咳嗽後像是真的得了感冒,沒做幾題便放下鉛筆,吸着鼻子到教室抽屜裏去找餐巾紙。布雷斯看着她離開座位,向滿臉陰影的德拉科湊近。

“你要邀請她去舞會嗎?” 布雷斯表情看上去懶懶散散,聲音卻是刻意壓低的。

“誰?” 德拉科頭也不擡。

“潘西。” 布雷斯點明。

德拉科騰出心思瞥了他一眼,又看看仍在開開關關抽屜的潘西,搖了搖頭,“不。”

“OK,” 布雷斯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過了兩三秒又問:“那你準備邀請誰?”

“我不會去的。”

布雷斯笑出了聲。

“認真的嗎,德拉科?連納威·隆巴頓都會去!聽說他已經邀請到舞伴了 —— 就算沒有舞伴,好多人也自己去,總不劃算錯過這樣的樂子。”

“不幸的女孩。”

“什麽 —— 哦,那個,那是金妮·韋斯萊。”

德拉科畫圖的手頓然停住。

他轉過臉來,皺起眉頭。

“誰?”

“金妮·韋斯萊,那個紅頭發的,挺漂亮的,羅恩韋斯萊的——”

“我知道她是誰。”

德拉科打斷了布雷斯的話,視線很快再次轉向了幾米外正和兩個朋友對答案的黑發男孩。

隆巴頓邀請了金妮·韋斯萊?

那波特的舞伴是誰?秋·張之後,波特喜歡的人是金妮,這是已知的事情。

還是說……他還沒有舞伴?

“我母親曾經告訴我,舞會是最大的社交謊言,” 布雷斯像是注意到了德拉科的視線,順着瞥了一眼,“人們借這個漂亮的理由,進行一個試探 —— 當然,這話在簡·奧斯汀的年代要更适用一些,那時舞會是紳士小姐們唯一牽手的機會。”

德拉科眨眨眼睛,仍然望着哈利的方向。就在這時,潘西抱着一盒紙巾回來了。她捂着臉打了個噴嚏,把紙團扔掉後擡起頭來,吸着鼻子問:“你們在說什麽?”

“沒什麽。” 布雷斯扭扭肩膀,打了個哈欠,在潘西狐疑地看過來時用眼神指向發着愣的德拉科。後者卻正好在這時回過神來,沉默不語地完成手上的圖表,腦海中冒出一個足以讓他失眠到情人節當天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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