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海角天涯
海角天涯
邀請波特去情人節舞會?
德拉科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有這樣的想法。他想象那個格蘭芬多眯起來或睜大的那雙翡翠 —— 癞蛤蟆似的綠眼睛,裏面的震驚、困惑和憤怒同時傾瀉出來,像是一場最為冷酷的風雨那般折斷他遞出的花朵。
不……他絕不會允許那樣足以讓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恥笑一生的場面發生。他幾乎可以聽到波特毫無感情的聲音 —— 那聲音在夢裏溫柔時勝過布萊頓夏日的海浪,卻可以在頃刻間變為北極冰川下最冷的那片水域。那聲音毫無感情地說着“你瘋了吧”和“你在想什麽”,或是更糟糕地,不予一句話哪怕一個詞,和它的主人一同沉默離開,為所有的幻想畫上一個光滑的句點。
這個大膽的想法在他還未适應這份恐怖的暗戀時,便推他到了選擇的關口上。那份在眼淚中迸發、在逃避中苦悶的感情于是在接下來的兩天內變得越發張牙舞爪,而現實中波特在狹路相逢時的漠視,還有夢裏這個哈利的微笑和擁抱,都只有讓事情變得更糟。
他感到自己的心髒被活生生劈成了兩半,一半被丢進烈火中焚燒,另一半被這個不知為什麽就是喜歡自己的“假“波特捧在手心輕吻。它們嘶喊着、倔強地想要合攏在一起,在同一個胸腔裏跳動,卻生不出自由流淌的血脈。好在他德拉科·馬爾福是一個很好的演員 —— 這本該用作政治場上收放自如的“家族天賦”,這會兒全被他用來掩蓋在身體裏四處逃竄的那些心思了。要不然,他早該被全年級當作嘲哂對象,或者在夢裏被罪魁禍首哈利·波特送去哥本哈根最大的醫院,直到看上去沒那麽精神恍惚才放出來。
星期四那天的夢裏,哈利和他按約回到克努得和他師父的鞋匠鋪,去取那雙新鞋。那位年輕人彼時坐在角落裏的矮凳上,手裏握着鞋油和刷子。見到兩個男孩到來,他先是灰暗的光線中沉默了很久,終于擡起頭時,所說的話讓德拉科也難得地同情了起來。
”那都是夢,奢望而已……“ 克努得一邊給鞋抹油,一邊沉聲說着。德拉科覺得他從未聽過如此悲傷的語氣,”我讓自己看上去像個傻子!最大的傻子!她說我的愛會讓我們都變得痛苦……可是上帝啊,現在痛苦的是我啊……”
克努得這麽說着,幾天前還閃着光的眼睛變得灰蒙蒙一片,那裏面流出淚水來,砸在還未完成的皮鞋上,就要将它毀掉。他手忙腳亂地用布擦去了上面的水痕,将鞋放到一邊,用滿是油漬的手抹了把眼角。哈利為難地看着,不知如何安慰。
“拿出男子氣概……對……我不該這樣的……” 克努得用力吸了吸鼻子,卻是把臉越抹越髒,“但我是個傻瓜!我就不該說的……現在我永遠失去她了……”
櫃臺後的老鞋匠見到這一幕,嘆着氣走過來,将克努得從矮凳上一把拉起,又将架子上的一雙新鞋遞給兩個男孩。“年輕人總要經歷這些的,” 他拍拍仍然抽泣着的克努得,讓他回到裏屋去休息,“你會好起來的,孩子。你會的。”
德拉科看着克努得落寞地走向鞋匠鋪的黑暗處,心口仿佛壓了一塊重重的巨石。他偏頭望向身邊的哈利,在那一刻眼睛眨也不願眨一下。
你會失去他的。
你會讓自己看上去像個蠢貨。
再然後,你會失去他的。
但現在這樣……這樣算是擁有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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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是晴天,雲彩很薄,陽光輕而易舉地就透了出來。只是氣溫确實在變涼了 —— 秋末的夢境和初春的現實在此時掩人耳目地交融。哈利像是也有些同樣的感受,拉着他多添了兩條灰色的圍巾,戴上又覺得太熱乎,只好先放進亞麻布袋裏,以備不時之需。
進入哥本哈根的第一個星期,他們幾乎轉遍了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實誠來講,德拉科并不喜歡這個地方。深入十月,火紅的楓葉像是被燙枯後的晚霞鋪滿了路邊,叫人看不見下面埋着的煤灰和黑泥,還有樓房裏幫工孩子扔垃圾時掉落的魚骨和菜葉。但只要風一吹過,那些東西便又會顯露出來,發出一股渾濁的臭氣,介于黴馊味與腥臊之間。
如果這還不足以讓德拉科對那些什麽個金街銀街避之若浼的話,昨天下午的經歷幾乎成為了最後的通牒。他想不明白這些事情和童話故事有什麽關系 —— 是的,新港有美麗的彩色牆壁,那些雕着貝殼狀花紋的房檐也确實漂亮,但這一切只有讓巷道裏出現的那個衣衫褴褛、露出大半胸脯的女人看上去更加詭異。那女人抽着煙,站在一扇窄門的臺階上,眼睛眉毛間的神色與頭頂上戴着的一朵假花同樣頹敗,臉卻因為撲了太多的粉而格外慘白。當然最恐怖的還要數她臉上挂着的笑容。
“感到孤獨嗎,男孩?” 她柔聲對着走過面前的黑發男孩說。德拉科明顯聽到了她聲音裏的沙啞。
與”街頭女人”的相遇本已讓德拉科感到不适,更可怕的是,哈利竟像個沒事人一樣同她說了“不,謝謝”,且絲毫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不太得體的事情。
一股比煙味和魚腥還要令人作嘔的味道在那時鑽入鼻孔,德拉科看了眼腳下不遠處地板縫隙裏堆着的一灘爛肉,想要深吸口氣又不敢這麽做,只得抓着旁邊這個腦子壞掉的人逃出巷道。
所幸,哥本哈根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像那條街道、那片臭名昭著的區域一樣混亂。在德拉科格外抵觸的眼神中,哈利終于沒再往小的地方鑽。他或許心大,但是也不喜歡那些巷道裏的難聞味道,因此也就接受了德拉科的提議,暫且放下尋找答案的執着,在穿上新鞋後,和後者一起到空氣更加清新的地方去散心。他們一路順着城市的大道向北走,在國王花園短暫停留。如同那位老鞋匠所說的一樣,那裏确有一個巨大的水池,還有兩個看上去長得好似大狗那樣的“石獅子”。
“它的鼻子看上去很光滑,是會給人帶來好運嗎?” 哈利好笑地對着被許多人摸過的石獅鼻尖說。德拉科一言不發地看着它,伸手輕輕摸了一下。
他現在需要的不是好運,而是奇跡。
他們也路過了著名的圓塔。那讓德拉科想起三頭狗,想起《打火匣》 —— 那最後一個頭上的眼睛就有那麽大。
他們走過跑着馬車的街道,路過幾段軍事要塞的城牆,最終進入一片靜谧的接骨木樹林。這片地方太過偏遠,平時少有人來。哈利走着走着,在周圍無人時拉住了德拉科的手。
黑發男孩嘴角藏着微笑,眼睑低垂着。
這讓德拉科感到有些眩暈。
穿過樹林,他們意外地來到了一片海角 —— 原來這是哥本哈根東北部最盡頭的崖徑。雲群就在彼方,像是海市蜃樓般的島嶼。
“哇哦……” 哈利驚喜地感嘆了一聲,向前又邁了幾步。他們腳下踩着久久未經修剪的草坪,再往下看去,便是灰藍色的海水。
德拉科聽見浪花的聲音。
當聽覺比視覺敏感許多時,人能在腦海裏看到更多更多的景象 —— 與布滿細沙的海灘相差徑庭的、鋒利的、不容跨越的海岸線。浪花猛地沖過來,又垂着頭退去,而遠處模模糊糊的船影像是很快要歸港 —— 傍晚時分,臨岸的風大了起來,背後的樹叢沙沙作響。
像是被吹得有些站立不穩一樣,德拉科取下頭上的禮帽,從背後環住了哈利。後者輕輕笑了一下,也将帽子捏在手中,腦袋向左偏斜 —— 德拉科于是得以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
風聲。海浪。
風聲。
德拉科閉上眼睛,把臉埋進哈利的頸窩。他聞到海水的濕鹹,還有接骨木樹清涼的香氣,還有男孩身上獨一無二的、陽光般幹爽的味道。
現實中的那個人聞起來也是這樣的嗎?他試圖回想他們八年級比賽時扭打在一起時的場面,想起的卻只有青草味和黏兮兮的汗水 —— 那個波特猛地推開自己,冷着臉離開球場。
想着想着,德拉科便不由收緊了手臂。
“哈利。” 他輕聲叫到。只有上帝知道,連叫一個人的名字都心跳不已是怎樣的感受。
“嗯?” 哈利回應着他,同時握住了他的手。
“你為什麽喜歡我?”
這是一個德拉科自己無法解答的問題。
哈利頓了一下,手上的力度加重了。有那麽一刻,德拉科以為他不會回答,或者用一個笑聲搪塞過去。但哈利想了想,最終還是開口了,聲音比自己提問時還要輕。
“我不知道……” 哈利慢慢說道,望着面前的大海。德拉科将頭向下又壓了一些,正後悔着自己的提問,就聽哈利反問道:“你呢?”
德拉科沉默了。
是啊,為什麽呢?
在夢裏,他還能數出許多理由 —— 這個哈利信任他,成天到晚地和他在一起,害羞時臉上總有着一圈紅暈,和人起争執時則總是護着他。他就像天上派下來的一個小神仙,以最平淡卻溫暖的方式磨平了他內心的棱角。接着德拉科發現,他竟然還可以這樣在意一個人。
但在現實裏呢?那個波特有什麽好的地方?不錯,在對待他那群格蘭芬多“至交好友”的時候,波特确實也會流露出笑容和信任來,但那種待遇從來和他德拉科·馬爾福沒有任何關系。他甚至為此感到一絲憤怒 —— 憑什麽呢?憑什麽我要喜歡你呢?
“我不知道。” 最終,德拉科以同樣的句子回答了他。哈利笑了。
他拉開德拉科的手臂,轉過身來。德拉科見到那些黑色的劉海被海風吹動,鏡片後那雙熒綠色的眼睛看自己看得專注。哈利擡起一只手,撫摸着德拉科的臉頰,動作很輕很輕,輕到讓德拉科不自覺地往他手上靠去。
這樣的對視莫名帶來一股安心。
是眼神。
德拉科明白了過來。
眼神,還有那一句又一句平和的話。
德拉科在一個嚴厲的家庭裏長大成人,即使有着優渥的物質條件,也總有令他戰戰兢兢的時刻。這也是為什麽現實中的波特尤為讓他不爽和憤恨 —— 那些冷淡的态度,語氣裏的鄙夷和眼裏的尖刺,總讓他時不時想起父親,想起考試失利後自己低垂的腦袋,那一句又一句的“你可以做得更好”。在那樣的時候,他總感覺自己像條耷拉着尾巴和耳朵的流浪狗。可他明明沒有那麽差。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那麽差。
而就在這個夢裏,從見到這個男孩的第一眼開始,有什麽東西便輕輕地戳了他一下。那像一根針,刺醒了他原本麻木的身軀,在那之後又化成一條毛毯,将他整個包裹住。
這個男孩總是在包容自己,甚至是欣賞自己,用一個微笑,或是一句“我就是知道”或“他不是這個意思”。久而久之,德拉科忍不住松動了。他喜歡上了那些擁抱和親吻,并在那樣的時刻完全投入進去 —— 他知道自己會被抱緊,知道即使他幼稚地害怕打雷和黑暗,也不會被苛責。
此時哈利凝視着他,眼裏就有那樣足以融化所有刻薄的東西。
德拉科微微低下頭,在片刻後感到上唇傳來的柔軟的觸感。哈利閉上雙眼,用自己的嘴唇輕輕貼着德拉科的 —— 那像是一個吻,又不太像。他們誰也不清楚為什麽要這麽做,只是順其自然地,摸索着對方的嘴唇形狀,在彼此的氣息裏輕嗅那些海風。他們保持這樣靜谧又渴望着的姿态有一陣子,再然後,德拉科捧住哈利的臉,分開雙唇。
這時,它才真正地變成一個吻。
德拉科吮吸着哈利的唇瓣,不願放過他嘴裏一處柔軟的地方,他感到哈利攥緊了他後背的衣服,兩個人之間只隔着那兩頂礙事的禮帽。一縷月光那樣綿軟卻輕輕發涼的感受在他身體裏流過,德拉科傾盡全力遏制着錯綜複雜心緒,嘗試用更深的吻打消它們。只可惜最終,那個讓他焦躁不安的念頭仍然飄了出來——
現實裏的他吻起來,也會是這個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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