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亡是開始

死亡是開始

寒風抵死嚎叫的雪夜，萬物都為這份駭人的寒冷而沉默，以往繁華熱鬧的大街上，現在只落得凄涼寂寥。整條街上幾乎看不到活物，唯一有着人形的銅雕像臉上挂滿了冰淩，僵硬眉眼好似在無聲訴說着痛苦。

沒有人願意停留這奪命的寂靜蒼白中。

除非，他沒有家。

而烏甲就是那個沒有家的人。

他一動不動的窩在天橋底下，超出人體承受極限的寒冷将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凍得失去活性，黝紫的臉頰上傷口肆意龜裂蔓延，像是一尊被丢棄的破碎銅雕像。

一絲絲風霜毫不留情的順着綻開的皮肉，鑽進了他身體的每個角落，但血肉的那點痛意讓烏甲無法察覺，因為他麻痹的痛覺神經現在全都用于感受骨骼中那稱得上是浩大的疼痛。

沉重又漫長，像是在骨頭上生生錘釘了連滿神經的膿包，即使不動彈，痛意也會自己增長蔓延，下一秒的疼痛好像永遠比這一秒更加折磨人。

烏甲的骨癌已經到了晚期，他這具原本就殘破的身軀，承受着比一般骨癌晚期患者更嚴重的并發症，再加上他從來沒有接受過治療，無法想象的痛苦正降臨在這個不到十八歲的少年身上。

他早就無力□□，唯一象征着他還活着的證據，是那偶爾微微顫動的黑紫色嘴唇。

但很快，連那還能顫動的嘴唇似乎也被寒風凍得僵硬，他毫無生息的躺在這個寂靜的天橋下，像一堆被遺棄的破布堆。

在這堆黴爛的破布之上，有片溫暖的黃色格外亮眼，像一片遺落的太陽。那是一件黃色的大衣，走線講究，布料細膩，看上去并不是屬于這陰暗天橋底的東西。

這是十分鐘前出現在烏甲身上的。

那時，烏甲尚能睜開沒瞎的右眼，注視那位送他大衣的好心人。

男人的嘴張張合合，應該是說了些什麽，但烏甲早已喪失了聽力，根本聽不到男人的話，只能注視着那個男人脫下那件幹淨的大衣，蓋在肮髒的他身上。

那一瞬的芬芳溫暖讓烏甲宛若置身在了天堂，美好得讓他在那一瞬忘記了所有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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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甲顫抖着張開了嘴，但破損的聲帶卻沒辦法讓他說出一句謝謝，他只能看着那背影遠去，亦如那慢慢消散的溫暖。

又一陣催命的寒風席卷而來，它似乎也是看不下去那抹出現在陰暗中的違和暖黃，徘徊半圈後，直直朝着天橋下吹去，猛地吹奪走了烏甲最後的溫暖——

神總不介意讓幸福的人更幸福，讓悲慘的人更悲慘。

黃色的大衣在風中飄蕩，掙紮，擺動，像一個活生生的人，對抗着寒風奔跑，伸出的衣袖朝向了天橋下的烏甲，想要回去拯救那消逝的靈魂。

只要烏甲能起身，能擡起手，就能拿回那份溫暖。

但他沒有給出任何反應，失去的溫暖對烏甲來說很重要，又好像沒有那麽重要，因為他的悲劇已成定局。

意識随着紛紛飄落的雪花消散，最後殘留的溫度也将耗盡，烏甲已經沒有任何抵抗死亡的想法，他只想快一點結束這悲慘的人生。

雪下得很安靜，像他的死一樣安靜。

在彌留之際，一段短促的走馬燈浮現。

因為天生的殘疾，福利院都不願收容他，所以從很小很小開始，他就是流浪街頭。

有人施舍是尚能果腹，無人乞憐的時候，便是獨自流轉于飯店門口，尋找被倒出的殘羹冷飯。就這樣磕磕絆絆，總算也活到了可以勞動的年紀。

雖然繁重得麻木的勞動也只是換來了足夠的殘羹冷飯，但也很讓他滿足了。

那時的他，臉上能見笑意，也偶爾會想象自己的未來。

但一場可怕的病痛，擊碎了所有的可能。他失去了他最後的財富——勞動的能力，更可怕的是，他尚未積攢下應對疾病的本錢。

很快，他淪落街頭，很快，他步入絕境。

他潦草悲慘的一生基本上沒什麽值得可回憶的。

最後，他想到了自己的名字，烏甲，無家。

有人和他說，烏就是少了一只眼睛的鳥，他覺得這個字和他半瞎的模樣正相配。

而他又天生沒有家，他就想給自己取名叫烏家，但“家”字他不認識，他只認識“甲”，最後他給自己取名叫烏甲。

烏甲注定要因為無家而死。

……

“恭喜你，作為此時世界上最悲慘的人，将獲得三次人生重排的機會。”

一段突兀的聲音響在他的腦海中，将他即将脫離的魂魄重重拉回。烏甲掙紮片刻，居然睜開了久閉的眼，他用那只未瞎的右眼看向寂靜的四周，心中納悶。

自己是……回光返照了？

“并不是，我終止了時間，為的是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

突兀的聲音再次響起，烏甲這次終于意識到，這不是他死前的幻覺，那個聲音是在他腦子裏響起的。

他嘗試在腦海中詢問，你是誰？

“我是這個世界的最高管理者，你可以理解為，我是神。”

神？烏甲懵了片刻，随即繼續在腦海中詢問：我擁有了三次人生重排的機會？為什麽？

“因為你現在世界上最悲慘的人，所以你獲得了三次人生重排的機會。”

烏甲不明白這兩者之間有什麽因果關系，于是自稱是神的人繼續在他腦海開口。

“你可以理解為，你中獎了。”

中獎，這是烏甲從未經歷過的事，更何況是這樣的大獎，他有些無措的在腦海中質疑：我現在是這個世界最悲慘的人？

“是的，因為你是一個在滿十八歲前被凍死的半瞎啞巴，除去這些外，你還患有惡性骨質癌，以及數百種慢性病急性病，不僅如此，你還是一個孤兒，你還……”

行了，不用再說了，我知道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悲慘的人了。

“是此時世界上最悲慘的人。”

不是世界上最悲慘的人，是此時世界上最悲慘的人。

烏甲黝黑的右眼，靜靜盯着天空中停滞的雪花，他再次像神詢問：那麽，人生重排是什麽意思？

“将你的人生重新開啓，你的所有初始數據都會重排，家庭，健康，金錢，權力等等都将重新分配。”

這難道不就是投胎嗎？

“很遺憾的告訴你，我管轄的這個世界并沒有‘投胎’，所有人都只有一次機會，死亡就是所有生命的終點。”

沒有下輩子？

“是的，不過被選中的你除外，你擁有三次人生重排機會，也就是三個下輩子。”

三個下輩子，三次重來的機會，他或許可以擁有……更好的人生！

烏甲已經完全呆滞，他無法想象，這樣天大的好事，會落在他身上。但神不會給他消化這個喜訊的機會，只聽這無機質的聲音再度響起。

“那麽，烏甲，你選擇人生重排嗎？”

烏甲雖然思緒尚未清晰，但心中也沒有半分拒絕的念頭，沒等他細想，就被一陣白光刺得眯起了眼。

“生了，是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