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金闕慵歸去(六)
金闕慵歸去(六)
在北律圍城之前,魏暄就曾聽聞桓铮的名字。那時的桓氏六郎君還沒有如今“清貴從容”的好名聲,因着他出身世家卻非要科舉出仕的執拗,也因為他放着京中大好前程不要,非得外放邊陲的離經叛道,坊間物議的評價不是很正面,京中女郎甚至有“寧為小吏婦,不嫁桓六郎”的笑談。
彼時,魏暄與這位桓氏六郎素未謀面,卻隐隐有幾分欣賞。畢竟,若不是有真才實學,且真心想做一番事業,誰會放着家族庇蔭不要,千辛萬苦科舉出仕,還自請外放邊陲縣令?
所以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與這位桓六郎君的機緣如此深厚,竟在多年之後生出交集。
“當年魏某以叛國罪下獄,滿朝文武畏懼聖人,誰也不敢出言反對……只有令祖桓相說過幾句公道話,”魏暄似感慨似嘆息,“魏某出獄之後,為避鋒芒匆匆離京,不及登門道謝,今日在此謝過桓相與桓六郎君的搭救之恩。”
這段時日以來,魏暄入政事堂、掌南衙禁軍,無形中已将偌大的帝都城握于掌中。朝堂文武嘴上不說,心裏卻都明白,紫宸殿中的那位雖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這把龍椅能坐穩幾時,卻是要看魏相心情。
然而此時此地,這位傳說中跋扈恣睢、令人聞風色變的權臣悍将卻罕見地斂下鋒芒,向桓铮溫言道:“只是魏某還有一事不明,想請桓六郎君解惑。”
桓铮:“魏相但說無妨。”
魏暄背手身後,語氣輕松,仿佛只是閑話家常:“當日北律南下,桓六郎君主政的朔方郡亦不能獨善其身,為亂兵包圍,一連數月方才退去。桓六郎君不通武藝,身旁又無大軍護衛,是如何化險為夷,且從亂軍叢中拿到北律統帥與邊将勾結的密信?”
桓铮沉默片刻:“魏相疑心铮?”
“并非疑心,只是有些不解,”魏暄說,“罷了,桓六郎君若是不方便回答,就當魏某沒問過。”
然而說出口的話,潑出去的水,怎可能當沒問過?
“魏相以為,铮一介文士,手無縛雞之力,能從亂軍之中掙得性命已是難如登天,斷不可能潛入敵營帶回北律密信,對嗎?”
桓铮一針見血道:“您猜得沒錯,我确實沒這個本事,能活着回來,既是為人所救,亦是受人所托。”
魏暄目光驟凝:“是誰?”
“就像魏相所說,此人于我有救命之恩,請恕铮不能說出她的身份,”桓铮坦然道,“我只能告訴魏相,此人心懷坦蕩,于您、于大夏,都并無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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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暄感念桓铮的救命之恩,卻不會全盤盡信他的說辭:“連身份姓名都不敢相告,如何稱得上坦蕩?他與魏某素不相識,卻甘冒風險盜信相救,桓郎君就全然沒懷疑過他的用心?”
桓铮沒說話,只是睜着一雙幹淨明澈的眼睛,定定看着魏暄。
魏暄淡淡一挑眉:“怎麽,魏某說錯了?”
桓铮低垂眼簾,連譏帶諷地勾起唇角。
“魏帥執掌玄甲精銳鎮守河西,是我大夏一道銅牆鐵壁,說得再直白些,大夏四境的半壁江山是靠您支撐起的,”他不冷不熱地說,“但凡大夏子民、漢室血脈,都不會坐視您枉死冤獄,将大好河山拱手讓與外族。”
“還是說,在您眼裏,天下人都是此等鼠目寸光喪心病狂之輩,為了一己私欲自毀長城?”
言罷,他大約是覺得該說的都說完了,對魏暄端正一禮,徑直離去。
留靖安侯一人站在原地,回味着他最後那句話,眸光逐漸幽深。
***
這是長公主開府後,魏暄第二次登門。兩次造訪都稱不上多愉快,雖說達成了目的,卻沒少吃刁蠻公主的臉色。
有時,魏暄也忍不住問自己,明明肩頭壓着千鈞重擔,陽和關外血色未幹,玄甲精銳覆沒的真相也未查清……怎麽就跟個心性未定的小丫頭較上勁了?
可能是因為她身上隐藏了太多秘密,牽了太多隐于暗處的線,每一根都與三年前的那場血案有關。
也可能單純因為……她身上的幽香與多年來擅闖靖安侯夢境的香氣不謀而合。
總之,那抹不請自來的幽香在魏暄心頭生了根,大有安營紮寨賴着不走的态勢。
五月初五,端午佳節。
這是何菁菁第一次在京中過端午節,也是她穿越到異世之後頭一回經歷端午節。以她過去七年兵荒馬亂的經驗,實在不知如何布置宴席才不至于在京城高門面前丢人現眼,幸而身邊有個無所不能的沈沐風,雖然時日倉促,卻将每一處細節安頓得妥妥當當,省了何菁菁不少力氣。
“殿下這處長公主府原是前朝勳貴定國公的府邸——公主須知,按我朝慣例,公主出宮不能開府,只能建宅。宅內設邑司,負責宅邸運作,卻不能設置官屬。”
“殿下能成例外,是因為您當年遠嫁西域,于國立下大功,既有長公主尊號,又有魏帥庇護。”
“這本是好事,不過就目前來看,也未嘗不是一種拖累。”
這一日一大清早便有賓客陸續登門,因着京城五月天氣漸熱,無論男女,一律引去相對涼爽的水榭就坐。
何菁菁本想從西市請些歌舞雜耍為女賓助興,卻被沈沐風當面算了筆帳,得知這一趟西市之行少說得花數十兩金,終于不情不願地放棄了。
“本宮有這麽窮嗎?”何菁菁不甘又困惑,“這些年攢下的家底不說富可敵國,也不至于連修繕府邸、請個歌舞雜耍的錢都拿不出吧?”
沈沐風合上賬本,不卑不亢:“從殿下手上過的流水确實不少,可惜金山銀山都不曾落在您的口袋裏。較真論起來,您只能算是個過路財神,為長遠計,還是節儉些好。”
身邊只有沈沐風和止水兩名親信,何菁菁不用顧忌形象,翻了個妖嬈的小白眼。
沒有歌舞助興,上門赴宴的女客只能幹坐着。幸而眼下正值春夏之交,池中蓮花亭亭,檐下則擺了一溜白瓷花盆,裏頭是姹紫嫣紅的芍藥,灼灼豔烈好似傍晚天邊的夕照,衆女賓喝茶賞花吹涼風,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何菁菁身份貴重,等閑賓客不必她親自出面接待,因此只是躲在後堂納涼躲懶——托沈長史無所不能的福,不知走了什麽門路,居然在居大不易的京城弄到半窖子冰。此時門窗緊閉,中央冰鑒下層貯冰,上層放了好些解暑的瓜果,小公主一邊享受從小孔裏冒出的寒氣,一邊吃着冰鎮西瓜,倒是比水榭裏的女賓舒爽許多。
“如今還不是最熱的時候,殿下就用上冰,真到了酷暑天氣,打算怎麽辦?”沈沐風調侃道,“咱們在回纥時,夏日裏沒有這些小巧物件,殿下不也過來了?如今回了京,反倒嬌貴了?”
何菁菁不以為意地一笑。
她從未養成過艱苦樸素的好品性,之前在回纥,求存尚且艱難,一言一行都須格外留神,自然顧不上旁的細枝末節。如今好容易回京,雖不敢說徹底安全了,頭上那把随時可能落下的劍卻是稍稍挪開。
于是,被壓制多年的“驕奢淫逸”之心立刻死灰複燃,并以摧枯拉朽之勢占據了上風。
“瞧着快到正午,再偷閑也偷閑不了多久,”何菁菁将最後一塊西瓜擺在貍奴鼻下,引得它躍躍欲試地伸出爪子,而後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收手,将西瓜送進自己嘴裏,“你看,麻煩不是上門了?”
沈沐風擡起頭,隔着半開的窗子瞧見繪竹沿着游廊匆匆走來。
“殿下,”女婢沒敢擅自入殿,在門口屈膝福禮,“恒王殿下和仁安郡主到了,還請前去迎接。”
何菁菁一指頭鎮壓了跳腳蹦高的貍奴,瑩粉唇角微微翹起。
***
長公主府發出的帖子并沒有恒王府的份,但何元微到底是何菁菁名義上的王兄,兄長登門慶賀妹妹開府,天經地義,誰也不敢怠慢,哪怕何菁菁暗地裏抽小人抽鞋底,也得将人畢恭畢敬地引到東首水榭。
國公府的宅邸恢弘氣派,光一個水池就抵得過尋常人家兩間房舍。男女賓客分別落座于東西水榭,隔空相望,能聽見對面賓客的說笑聲,卻被紗簾阻擋瞧不清女眷面孔,倒也談不上失禮。
有資格受邀前來慶賀開府的,身份都不會太低,女賓中地位最高的當屬仁安郡主——除去七年前的舊事不提,單就明面上而言,她是庾氏家主的嫡親孫女,與何菁菁是姑表姐妹,又是皇家親封的郡主,更與天子胞弟、當朝親王一同長大,身份貴重遠超尋常貴女。
難怪她剛進水榭,周遭的談笑聲便安靜下去,官家夫人們頂着全套的诰命服飾,姿勢艱難地福身行禮:“郡主萬福金安。”
仁安郡主打扮得亦是隆重,穿一身大紅織金寶花羅長裙,披帛垂落赤金流蘇,襯着發髻上的赤金嵌紅寶長簪,自有一股出身名門的底蘊和貴氣。
“不必多禮,”她毫不客氣地占據了臨水的主客位,廣袖拂過案面,再謙和的笑容都透着高人一等的姿态,“都坐吧。”
諸位夫人道謝入座,心裏不免犯起嘀咕:仁安郡主身份再貴重,終歸只是郡主,看眼下這派頭,卻好似比公主府的正牌主人還高出一等,是無意為之,還是……
聰明人不會将心思挂在嘴上,只用眼神交換出隐晦的疑問。
這一日畢竟是長公主的開府宴,話題很快扯回到正主身上。一衆貴婦竊竊私語,無非是議論這位受封長公主的主兒是如何得聖人厚愛,非但被隆而重之地迎回帝都、賜下“鎮寧”這樣貴重的封號,還特許開公主府、設置官署,這份待遇在本朝列位公主中堪稱頭一遭。
由此可見,說這位公主殿下是帝都第一貴女,那是一點也不誇張。
當然,人無完人,長公主身上并非沒有可供指摘的把柄。只是能混成公主府座上賓的,多少都會看人眼色,斷沒有在大好日子觸主人家黴頭的道理。誰知這座中就有一位眼睛被糊住的,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是往人軟肋上戳。
“長公主身份确實貴重,到底嫁過一次,雖說大婚當晚夫君就駕鶴西去,可孀居就是孀居,行事也該講些分寸,哪有這般招搖?”
水榭裏靜了靜,談天的、說笑的、品茶賞花打發時間的全都停下手中事,不約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在說話之人身上。
這位也算是個熟面孔,庾氏二房的大夫人,其夫時任禮部侍郎,榮耀清貴自不必說。昔日社交場上相見,也頗懂得長袖善舞,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心裏門清,今日卻不知吃錯了什麽藥,哪壺不開提哪壺。
一開始,衆女賓只以為她是一時不慎說錯了話,有人笑着打圓場道:“長公主殿下身份貴重,怎可與尋常婦人一概而論?好比聖祖景雲年間,當時的平陽公主也是喪夫,聖祖爺疼愛女兒,不忍公主年紀輕輕就孀居府中,為她指了一門好親事,這在當時還是一段佳話。”
又有人道:“公主绮年玉貌,又于國立下大功,聖人哪舍得這個妹妹守寡?必是要另指婚事的。”
庾氏夫人聽着衆女眷你一言我一語地和稀泥,不着痕跡地瞟向上首——仁安郡主正慢條斯理地品着茶,聞言臉色沉了沉,将宮裏賞下的越窯茶盞往案上一擱。
“砰”一聲輕響,再次吸引了所有人注意,連帶着庾氏夫人的份。
“我這位表姐确實是绮年玉貌,不光聖人恩寵,聽說還在回纥時,老回纥王也寵愛得不行,”仁安郡主撥弄着腕上金镯,迎光照出團團暈彩,“倒是頗有昭陽第一傾城客,不踏金蓮不肯來的風采。”
衆女賓面面相觑,誰也不敢接這個茬。
仁安郡主話裏有話,明面上是說鎮寧長公主得聖人寵愛,實則暗指她與自己遠在回纥的公爹關系暧昧。那句“昭陽第一傾城客,不踏金蓮不肯來”更是引人遐想,稍微對史書有些了解的,都知道這說的是前朝一位有名的昏君,為了盛寵的妃子,不惜用金子鑿制成蓮花貼在地上,美其名曰“步步生蓮”。
用這麽個貨色與長公主作比,真是怎麽聽怎麽別有用心。
庾氏夫人打蛇随棍上,笑道:“何止回纥王?聽說這個長公主的名分還是魏相向聖人力争回來的,可見長公主的绮年玉貌不止打動了回纥王,也讓魏相軟了心腸……”
她自以為話說得俏皮,卻沒留意水榭衆人已經紛紛起身。待得回過神時,再住口已經晚了。
只見一抹煙霞般绮麗的廣袖拂過漢白玉欄杆,迤逦生姿地行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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