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誰念西風獨自涼(下)
第五章 誰念西風獨自涼(下)
容若有些詫異,但猶豫了一下,卻也只得遵命背過身去。
不知為何,身上每一分感知,在神經的緊繃下,都變得異常敏銳起來。耳畔,“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的飒飒聲,“缺月挂疏桐,漏斷人初靜”窸窣聲,若隐若現,細若游絲,卻引得自己整個人莫名的緊張起來。
等待着身後那人的動作。
而那人遲遲卻沒有動作。而這耳畔的細微聲響,反倒是逐漸地喧賓奪主起來。混雜着飄忽不定,虛虛實實的思緒,在耳邊慢慢地織成詞句,最終彙集成一首詞來。
酒泉子
謝欲荼蘼,一片月明如水。篆香消,猶未睡,早鴉啼。
嫩寒無賴羅衣薄,休傍闌幹角。最愁人,燈欲落,雁還飛。
也許容若自己也說不清,這浮現在腦海一字一句,究竟在描摹着怎樣一種情境和心境。也許本就沒有什麽具體的思緒可以名狀,反而可以算得此時內心最真實的寫照罷。
念及此,不由輕輕地嘆了口氣。而下一刻,整個人卻突然變得僵硬。
因為他感到,一雙手從身後,緊緊地抓住了自己的肩頭。很用力,但卻又似乎在極力地壓制着什麽。一陣陣顫抖自那十指間不斷傳來,時而忽地施力,時而又放輕了幾分。
卻一直在顫抖,顫抖。
在意識到這可能的情形之後,容若驀地愣在原地。還未及做出反應,緊接着,似乎有什麽貼在了自己後背的頸項處。重重地抵着,亦是不斷地顫抖着。
所有的感官在這一霎幾乎失靈,容若似乎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也看不到任何精致。唯一能感覺到的,就只有自身後肢體緊緊接觸的地方,所傳來的陣陣顫抖。
來自這個目空一切,萬人之上的天子的顫抖。此刻卻如此近地,如此親密無間地抖落在自己身後。
而自己心頭,在方才一瞬間的震驚退散之後,卻餘下陣陣酸楚和莫名的沉重來。
容若從未意識到,對于這個曾經以為相去甚遠的人,自己竟能如此深刻地感同身受。那人出于高位之上,從不為人道的喜怒哀愁,長久以來,積郁在心頭,究竟已沉重到何種地步?
這來自身後的顫抖,便是答案。
身後的人顫抖一點一點,變得愈發劇烈,抓住自己的手亦是束得越來越緊。最後,幾乎成了擁抱的姿勢。
容若立在原地巋然不動,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身子亦是在簌簌地顫抖着。只是他卻已然不知,這顫抖,究竟是來自身後那人,還是來自自己心中?
只覺不知從何而來的辛酸之感,已經慢慢地爬上心頭。竟讓自己莫名地有掉淚之感。
然而直到這種感覺愈發濃重到不可抑制的時候,容若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此刻,為何會觸動至此,連自己都有些訝異。
不正是因為,自己這麽久以來,也是如此麽?
即便那些最不願觸及的回憶已經被一層一層地疊加在了記憶的最末端,可是任何風吹草動,卻仍舊能夠輕易把它們重新翻出。哪怕在這多年以後,痛楚已比當年減淡了許多,但仍舊是存在的,如同抛石入水,掀起重重的漣漪,然後很久很久才能夠重新歸于平靜。
不對人言,強笑裝歡,不代表這些漣漪就不曾在心底存在過。
容若慢慢地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地溢出一絲苦笑。入了神,卻沒有意識到眼角不知何時積聚的淚,一笑間,悄然掉落下來,落在了玄烨的手背上。
玄烨身子輕輕一顫,突然松了手。此刻容若也忽地抽離了思緒,但沒有玄烨的命令,卻仍不能轉身,只得伸手匆忙地拭淚。
過了很久,才聽玄烨在身後開口,卻已帶了幾分笑意:“怎麽,朕還沒落淚,你倒先替朕感傷了?”
容若擡起眼,卻見玄烨此刻已繞至自己面前,正歪着臉打量着自己。他面色裏已是如往常一般的平靜淡然,甚至帶了幾分玩味的淺笑。同方才那在自己身後不斷顫抖着的人,早已判若兩人。更無法想象,那個時候,他面上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容若有些倉皇地笑了笑,卻不知該做何言語。
而玄烨卻忽然伸出手,在他眼下擦了擦,笑道:“這裏倒還有一道淚痕……”只是,一面說着,看着他的眼睛卻一點一點地收了笑意,最後竟只剩一派認真端詳的神色。
容若和他對視着,不知他這眼光之中究竟是何意思。他略一猶豫,正待開口打破這僵局,但下一刻整個人突然前傾,被按在了一人懷裏。
這人,不用想也知是何人。
玄烨原本落在容若面上的手,不知何時突然在繞至他頸項後。稍一用力,就足以就将那人攬入懷中。
只是,同剛才那歇斯底裏的緊擁相比,這一次的擁抱,卻是可謂是輕柔如水,幾乎沒有用什麽力道。因為玄烨知道,懷裏的人不可能有任何反抗。
他輕輕笑了笑,飛快地貼緊了懷中人幾分,在他耳邊輕道:“剛才所見,要麽忘掉,要麽,便只允你一人知曉……”
容若一愣,還沒來得及回應,身子卻已被放開。再一擡頭,玄烨已經轉身,只留下夜色之中一個模糊的背影。
而容若只覺得此刻腦中空空一片。木然地原地呆立了很久,直到心頭殘留的劇烈跳躍慢慢平複之後,他才慢慢地轉身回到房間。走到自己書齋通志堂門口,頓住腳步,還是轉身去了盧氏所在的卧房。
*****
房間裏一盞小燈點亮着,盧氏側身靠在裏側,已經平靜地睡去。
容若輕輕掩上門,立在窗畔,輕手輕腳地褪去自己的外衣,一面驚擾到她。然而手卻觸到衣服上一塊異樣的地方,容若走到燈下展開,卻見是一片略顯深色的潤濕痕跡。
這便是所謂的“朕還沒有落淚”麽?容若不由啞然失笑,搖搖頭把外衣放在一邊,輕輕地翻身上床。雖是滿腹心事,可迷迷糊糊地,也陷入了昏睡。
只是,容若卻分毫沒有發現,睡在自己旁邊的盧氏,卻是徹夜未眠。
這夜掉了淚的,遠不止那渌水亭中的二人。更有一個在庭園外尋自己丈夫,卻無意中目睹到令他無法接受的妻子。
盧氏此刻聽到了容若推門進來,卧在自己身側的動靜。然而她卻死死地蜷着身子,把臉埋在被衾之中,拼命地強壓住抽泣的聲音,但淚水卻一直順着面頰無聲地如泉湧般流淌。
曾幾何時,她以為,能嫁給納蘭容若這般溫潤如玉,翩然側帽的佳公子,便是自己此生最引以為傲的事。她記得自己還待字閨中的時候,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去念着他筆下的每一句詞句。詞句入口,微涼,含香,非有情之人不能為之。即便自己并不工詩,卻也能從中感知到無可比拟的才氣和深情。
納蘭容若。這個名字,便好似一句詩。念在口中,口齒萦香;落在唇邊,唇角溫潤。
這是京城每一個未出閨閣的少女,都向往的名字。
然而直到一日,自己的父親告訴自己,他已為自己定下了一門親事。而對方,正是滿清正黃旗納蘭氏的長子,納蘭成德。
即是,納蘭容若。
她起初簡直不敢相信,那個名噪京師,被所有人羨豔和欽慕的天才詞人,那個自己一直以來仰望的,從他人口中聽取傳言的貴胄公子,居然有一日,會成為自己的夫婿。
這感覺,就好像美夢成真了一半。而這美夢,在從前,她甚至從未奢望去做。
她記得自己是懷着怎樣期待和歡喜,卻強作平靜的心情,走進這高大的納蘭府中,也記得被那人執起手的時候,自己心內是怎樣的激動和滿足。在哪一刻,她甚至想到了那句古詩——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若真能同此人這般,此生又還有何遺憾?
只可惜,即便是虛構和幻想中的幸福,也總是短暫到如同過眼雲煙。自己的夫君在大婚那日,卻是一臉愁雲的撇下了自己,獨自離開。她在房中等了很久,見夜涼如水,便打算去書房勸他早些歇息。
可是書房無人,于是她輾轉來到渌水亭,卻親眼看到了,那風華絕代的人和另一個男子相擁在渌水亭的一幕。
那一剎那,她似乎聽見心口有什麽突然破碎了的聲音。也似乎明白了,容若面上的愁雲究竟因何而起。
也許,自己所謂的幸福,卻恰恰是破壞了他人的美滿。
即便對方是個男子。
她掩住嘴倉皇地跑回了房中。而此時,胸口的抽痛,似乎此刻才很遲鈍地一點點浮現出來,在心間肆意地蔓延開。
淚水如斷線的珠子一般,不停地掉。她癡癡地掉着淚,也顧不上擦。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聞門外有人遠遠走近的動靜。盧氏趕緊用衣袖擦了面上的淚,和衣卧進被子中,面朝着牆壁,裝作睡去。
然後她隐約聽到了容若的輕嘆,以及夾雜着嘆息卻地不可聞的輕笑,她似乎可以感到他一舉一動間,心頭聚集的陰霾和濃雲,這讓她的心也跟着隐隐作痛。
她忽然意識到,無論如何,自己已經成為了他的妻子。縱然無意撞見了那一幕,自己能做的卻也只有唯一一條——便是沉默,便是替他保守住這個秘密。
因為他的快樂,才是自己的快樂。
*****
在那之後,玄烨辍朝五日,守在皇後赫舍裏靈前。之後,更是帶領着浩浩蕩蕩的隊伍,親自為她送葬,一直送到了北沙河鞏華城殡宮。
人皆道,之前民間傳言所謂的皇上對皇後冷淡之說,也許并不屬實。玄烨聽聞傳言不置可否,只是吩咐李德全打點好殡宮內的諸多事務。
而納蘭府中,盧氏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那日所見,只是盡心打點容若起居。而其舉手投足間,那種大家閨秀專屬的溫婉賢良,卻着實深得府中上下的喜歡。人人都說容若好福氣,讨了這麽個賢惠的媳婦。容若聽聞,亦只作微笑,也只能作微笑而已。
他也心知,盧氏是個無可指摘的好女子。只可惜自己的心裏卻已再容不下她人。他能做到,大概也只有好好待她,卻不是好好愛她。
于是二人相敬如賓的關系,卻也足以為旁人傳作佳話。
而這些佳話有意無意地落入了玄烨的耳中。即便自己已經知曉這親事并非容若所願,但聽到他和別人恩恩愛愛的,心頭到底有些不是滋味。
表面上仍要做出一副随便聽聽,并不挂心的神情來。但心下回憶着那日軟玉溫香抱滿懷,卻琢磨着何日找個借口宣他進宮。
只可惜,這念想還未來得及付諸實施,玄烨卻不得不再度全身心地投入國事之中。
因為三藩之亂,随着幾名重要滿清官員的投降,而再度陷入亂局。這一次,當真是如排山倒海一般,勢不可擋。
他不斷地往前線增兵增糧,戰情卻仍未有所改觀。情急之下,玄烨做出了禦駕親征的決定。
但這一決定卻遭到了朝中大臣的一致反對。在他們的極力勸谏之下,玄烨只得作罷,留下鎮守京畿這根本之地。诏令內閣大臣,再做商議。
待此事平複下來,已到了這一年的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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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