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一往情深深幾許(下)

第十一章 一往情深深幾許(下)

康熙十八年的初春,數年的分別之後,嚴繩孫,秦松齡,朱彜尊,陳維崧……那些曾與容若交好的那些漢族文人,又再一次重聚在渌水亭內。

只不過這一次,他們不再是懷着頹喪,不平,或者自棄的心境,取而代之的是各自心中被壓抑了太久的意氣風發,甚至是文人骨子裏的那種傲然的風骨。

因為他們在三月二十九日的博學鴻儒科發榜之中,無一例外地榜上有名,且大都是一等。便連只随便寫了一首《省耕詩》的嚴繩孫,也無心插柳地被破格錄取為二等。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容若握着酒杯倚亭而坐,看着桌前歡做一團的衆人,不由淡淡一笑。

那眼見這些才學滿腹卻曾經落拓江湖的人,如今終于找到了自己所憧憬的天地,他們心中的喜悅甚至激動,自己是全然可以感同身受的。

即便這片宮牆之中的天地,自己正令人羨豔地擁有着。但他卻知道,自己心底從未真正地渴望過。

這一點,大概即便是足以稱作“知己”他們的,也無從理解的罷。

低低笑了笑,到底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其實不論是自己,或是他們,面對各自的人生,也終究只有順從而已。也許正是因為覺察到了這一點,彼此間才格外意氣相投罷。

思緒恍然間,不覺低下頭,看着水中的游魚出神,卻忽地聽聞一人對自己喚道: “容若”

擡起頭,見衆人正紛紛看向自己這邊,而那喚自己的正是姜宸英。說來姜宸英一心仕進,可無奈此次卻名落孫山,只是他為人随性狷介,對此也不過一笑了之而已。

“容若怎麽突然便默不作聲了,莫不是心緒已随着那游魚游到誰家去了”姜宸英見容若神色中仍有幾分恍然,不由出言調侃道。

“容若此刻心中,應是只有那《飲水詞》才對罷!”嚴繩孫不待容若開口,便笑着替他解圍道, “‘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容若的心緒,自然要随着那游魚才是。”

驀然聽到“飲水詞”三個字,容若此刻才真正地收回了散漫的思緒,不由有幾分歉意地笑了笑。

《飲水詞》,是他最近正着手整理的詞集的名字。改掉了原本的“側帽”,取而代之的是“飲水”二字。

如魚飲水,冷暖自知。而這如流水般溫潤的“飲水”二字,比任何華麗絢爛的語言,都更能描繪出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

整理詞集就好比梳理思緒。每一首詞都凝結了太多回憶和情感,它們曾經都是最真實存在于自己心頭的。哪怕此刻回憶起來,仍是如昨般真切。

也許只有追憶的時候,只有在歲月在生命裏劃下了一道道年輪之後,人才會真真地意識到如水般潺潺流走的年光,才會感慨着嘆息一句“時光如梭”。

而容若的年輪,已到了第二十五圈。

即使這正是風華正茂的年齡,但回想起過去的時候,容若卻莫名地覺得,此刻的自己好似已經蒼老了一般。每經歷一次人世變遷,自己就仿佛失掉了一分年少意氣。以至于這短暫的二十五個年頭過去之後,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垂垂老矣。

無心于追名逐利,無力同人世抗争。面對人生無常,他能做的,只是淡淡一笑而已。

他已然不是當年那個側帽翩然的風流公子了。此時此刻他所渴望的,只是于這皇城一角,于那人身側,尋一片短暫的安寧而已。

念及此,不由輕嘆一聲,随即舉杯笑道: “一時失神,怠慢了各位,且容我自罰三杯。”說罷舉杯意欲一飲而盡。

然而卻忽地被朱彜尊伸手攔住, “容若無需自罰。”頓了頓,卻道, “容若可還記得數日前一道去城郊踏青時的情形”

容若放下酒杯,笑道: “自然記得。”

朱彜尊回頭看了一眼衆人,又轉過眼看着容若道: “方才我們談及那日郊游,正嘆那日匆忙,未曾留下些詞句。今日此處正好一共六人,不如一人一句,聯一首《浣溪紗》如何”

“如此甚妙!”姜宸英聞言立即笑道, “這最難的作結一句便交予容若好了,權當懲罰!”

衆人聞言皆點頭稱是,容若笑了笑道: “如此,容若自然從命。”

于是除卻容若之外,其餘人皆按照座次而來。為首的是陳維崧,只見他思量片刻之後,口占道: “出郭尋春春已闌。”

坐在一旁的秦松齡幾乎是立即接口道: “東風吹面不成寒。”

嚴繩孫輕啜一口酒,接道: “青村幾曲到西山。”

“你們三人之句,怎聽來有些悲戚。”姜宸英搖首笑道,頓了頓,接道, “并馬未須愁路遠。”

“西溟此句果真恰如其人!”朱彜尊亦是笑道, “看花且莫放杯閑。”頓了頓,轉向容若道, “且看容若如何作結”

一時間衆人皆将目光投向他這邊。

容若垂着眼,微微思量了片刻,卻一字一句道: “人生別易會常難。”

人生別易會常難。

衆人聞言,不由都默然片刻。若論悲戚,上阕三人的句子與這句比起來,簡直可謂是歡快了。然而他們都能夠感覺到,不論是歡會還是獨處,納蘭容若心中似乎永遠藏着一點悲哀。這種悲哀似乎已經融入了骨血之中,輕易地便會流露在他筆下的每一個字詞中,如何也揮之不去。

他們心中暗暗嘆息,卻也知,若少了這份悲戚,便也不是納蘭容若了。

*****

玄烨越來越覺得,只要容若在身邊,自己心中就會莫名地安定幾分。

也許是因為最近的這一兩年裏,壓在肩頭的事情太多太多,讓他幾乎都沒了喘息的機會。

三藩之亂雖稍有轉機,卻仍不容得自己有一絲一毫的松懈。玄烨無時無刻不關注着戰況,和朝中大臣商議下一步舉措,謹慎地調兵遣将,供給糧饷……他知道,在這轉折的時候,每一場小小的戰役都足以影響整個戰局的發展。

而另一方面,蝸居臺灣的延平王鄭經,卻大有謀逆之勢。以至于玄烨不得不頒布诏令,下令福建沿海一帶實行遷界禁海。可是漢人百姓素來戀土,寧肯守着一畝三分地一輩子不離開,也不願背井離鄉。即便任用了姚啓聖為福建總督負責此事,但此令一出,仍是民怨載道,進展得困難重重。但于對抗臺灣而言,此舉卻又着實舉足重輕,不可或缺。

玄烨自然明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由是對進展情況,亦是時時有所挂念。

唯有容若進宮當值的時候,這種盤踞在心頭重壓,才能稍稍減淡幾分。

每到此時,玄烨便會吩咐李德全候在門外便可,而整理奏折一類的事便全由容若代勞。玄烨低頭批閱的時候,他只是輕手輕腳地做着手中的事,并不開口說什麽。

而玄烨聽着耳畔輕微的響動,心下卻莫名地多了幾分安寧。微微側過臉看了看,卻見那人倒低頭整理着手中奏折,神情專注,似是并未意識到自己的目光。案頭的燭光燈影幢幢,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時時留下幾重晃動的淺淡光影。

整個人安靜的仿佛碧水清潭,波瀾不興。

而玄烨看着這樣的納蘭容若,心裏卻微微有些顫動。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碧水清譚明明在自己面前,卻總似在畫中一般,絕美卻遙不可及。

終于玄烨放下手中的筆,走到他面前張開雙臂,将他擁入懷中。

身子的緊密貼合,足以打消心中所有不安的揣測。

玄烨知道,無論面前這人開口,對自己提出些什麽。自己賭上這一國之君的身份,也會盡力地去滿足于他。

可是他從未如此。

即便如此近地在自己身側,除非自己開口,否則他也從不過問或者提及任何一句有關朝政之事。他永遠只是在自己身側,沉默地伴着自己。

這種感覺,就好像百首多年一般。

他是如此淡泊的一個人,即便集富貴榮耀,文采風華于一身,即便得到自己無可比拟的垂青和愛之後,他仍是如此,從未改變過分毫。

有時候看着他低垂的眉目裏,那恬然平靜的神色時,玄烨甚至會覺得有些恍然。仿佛在那人眼中的自己,不是一國之君,不曾高高在上,而僅僅一個叫做玄烨的普通人而已。

這便是納蘭容若眼中的自己。

所以在這人面前,自己不需要任何僞裝而成的疏離,不需要任何高高在上的君威。他要做的,只是褪下那一身龍袍,對他表露出最真實的自己而已。

心內這種安寧之感,大概也來自于此罷。

想到這裏,玄烨不由得微微笑了笑,縛住懷中人的手卻不由地緊幾分。

能讓自己這般執念到幾近沉迷的,這人世間,也唯有納蘭容若,一人而已。

————————

凱旋之後又是考試,然後我的大綱年便第二次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失蹤了……匆匆整理了一個新的TAT

表示,這次帝都之行匆忙,擠時間只去了兩個地方:故宮和納蘭故居,咳咳,簡單來說,也就是老康和容若的老巢。

故宮啥的各位都熟透了,貼幾張容若故居的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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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乃覺得這小亭子眼熟……那麽恭喜!因為它就是傳說中的渌水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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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這棵樹,叫明開夜合樹,也叫合歡樹,或者是夜合花樹等等,據說是公子親手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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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是旁邊解說牌的清晰版

大概就這麽些……雖然痕跡太少了但俺還是無比激動啊,這次去帝都也算是圓滿了

P。S。

覺得俺考試有挂科嫌疑啊托托乃們的福幫俺祈禱下吧不要挂啊不要挂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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