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chapter 07

chapter 07

曲疏月洗完澡,再吹幹頭發,裹着一條浴巾出來。

她的手機放在床頭充電,有一條微信消息。

zh:「周五晚上幾點出發?」

周五?還晚上?怎麽回事?

聽這個口氣,陳渙之是要和她一起去?去幹什麽,昭告天下他們即将結婚?

曲疏月不喜歡交際,也沒多大興致跟那些上流名媛來往,她站在她們當中,聽一些半真半假的恭維,攀比最近拿了什麽限量款,總有種走錯了場子的感覺,融入不進去。

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多睡會兒覺,省點精神。

好在曲慕白的作風品行,多年來也是力踐東山之志的,行事低調,從來不會逼着孫女參加聚會。

因為缺乏交流,曲疏月也不清楚她們的聯姻是怎麽個程序,都是這樣開頭的嗎?

這時,餘莉娜打了個電話過來,她問:“月月,你的感冒藥放在哪裏?我有點鼻塞。”

曲疏月說:“在電視櫃下面的藥箱。你按量吃,要還是不舒服,明天一定去看醫生。”

那頭傳來窸窣的翻箱倒櫃聲。餘莉娜吸了下鼻子:“嗯。臨城好玩嗎?有沒有去河邊走走?”

曲疏月往床上一躺:“去了。還碰上陳渙之的初戀。”

“別老初戀初戀的!陳渙之親口跟你說的,姓李的是他初戀啊?還是你看見人家牽手了!”餘莉娜就聽不得她長她人志氣,“說不定,就是你誤會了陳工,歷史經驗告訴我,你的那些直覺都是錯的!”

曲疏月不服氣:“那你說說看,我哪一次錯了?”

餘莉娜用肩膀夾着手機,揭她的短:“就牛津念法律的那個,叫什麽來着?哦對,顧聞道,他都對你明示成那樣了,留學圈裏都傳你倆戀愛了!你還覺得他不喜歡你。”

她說不過,索性開始自嘲:“那你的消息真是夠落伍的,圈裏已經傳到我倆分手了。”

這樁莫須有的緋聞,都被展開成八點檔的連續劇了,曲疏月說一次煩一次。

但她現在有了更鬧心的事情,所以提一提也沒什麽。

曲疏月跟她讨主意:“莉娜,我爺爺要我去一個展覽,陳渙之正和我約時間。我怎麽回他?”

餘莉娜挺胸擡頭:“當然怎麽高貴冷豔怎麽回!”

“......你喝了藥早點睡。”

曲疏月仰倒在床上,她委頓了會兒,回了一句話過去。

Quinlee:「雷家小金豆的陶藝展,你就非得和我一起嗎?」

雷謙明因為長得矮,家裏又有錢,得了個小金豆的綽號。

她等了幾分鐘,打開手機自帶的便簽APP,編輯了一下今天的會議記錄,收到陳渙之的回複。

zh:「請問我有的選嗎?」

陳工還着重加了個請字。仿佛很有禮貌。

隔着手機屏幕,曲疏月似乎都能看得見,他打字時不耐煩的樣子。

說不準心裏還要來上句——“您哪來這麽多廢話?”

Quinlee:「......那七點吧。」

曲疏月也不想再多說了。

餘莉娜哪裏知道,能在陳渙之面前驕橫起來,還不被他挫敗銳氣的人,應該還沒出生。

讀高二的時候,陳渙之還是校籃球隊的隊長,隔壁二中的不服,說你們一中一群死讀書的,能打的成什麽球?

後來還示威到陳隊長面前,兩邊挑了個周六下午,打了一場籃球賽。

四節打下來,陳渙之二十幾個精準的三分,投得他們沒了脾氣。

最後,他拍着籃球,沖放話的人揚了下眉,視線下壓:“哥們兒,服嗎?”

他這個嗎字還拉着尾音,挑釁意味更濃了。

那個下午,曲疏月沒心思上自習,站在五樓的窗臺上,緊張的看完了一整場。

看到陳渙之進球,一個人激動得又跳又笑,像個瘋子。

但散場時,曲疏月瞥見李心恬上前,看樣子是要去給陳渙之送水,她就沒看了。

等陳渙之回了教室,他站在背後,看了一會兒曲疏月寫作業。

曲疏月聽得出他的腳步聲,也知道他就在身後,因此格外的緊張。

一根修長的手指點過來:“這裏,公式代錯了。”

她立馬杠掉:“謝謝提醒,我還不太會。”

陳渙之這才坐下,運動過後的男孩子,即便擦幹了汗,也重新換了校服,身上還是一股濃烈的荷爾蒙,彌漫在空氣中。

曲疏月下意識的屏住呼吸。

他扯下一張物理試卷:“怎麽沒去看我打球?”

她垂下眼睫:“我沒時間,寫不完作業了。”

再說,不是已經有人給你遞水了嗎?

讀大學之後,曲疏月不斷反刍高中時的過往,她并不喜歡那樣的自己。

說得更準确一點,是讨厭。

曲疏月讨厭她因為喜歡陳渙之,說話時,內心無時不刻的陰陽怪氣,和李心恬明裏暗裏的比較。

這些争啊搶啊的東西,原本不屬于她教養裏的惡劣,都被喜歡這兩個字帶了出來。

有時候她也會想,就不能心平氣和的愛他嗎?

不管有多少人仰慕陳渙之,也不管他對自己,和對別人沒有什麽不同,都一樣的寡淡。

曲疏月也是隔了很多年,長了閱歷見識,看過了這麽多悲歡離合,才明白過來一個道理——愛就是讓人無法心靜的。

好在都已經過去了,她最終和自己達成了和解,也不再執着于當年的無疾而終。

很快,陳渙之回複了她,只有一個OK的手勢。

曲疏月把手機扔在床頭櫃上,重新插上電,背過身躺了下去。

她在臨城待了三天,檢查分行綜合部的各項登記簿,主要安全事項,比如消防、用電之類的,以及員工福利發放是否合規。

這次下訪督查的重點,在普惠金融業務的開拓上,辦公室這邊不過是順帶的,例行公事而已。

曲疏月象征性的,對分行的工作提了兩點無傷大雅的建議,寫在總結報告上。

他們是周四下午到的京市,方行體恤下屬,同去的這十來個人,包括曲疏月在內,周五都不必去行裏上班。

曲疏月從機場出來,直接回了曲家。

京市比南方要熱,下午四五點了,太陽還很大,隔着車窗都曬壞人。

行裏的司機送她到了門口,把她的行李箱拎下來。

曲疏月一手撐着傘,一手推着箱子進去:“爺爺,我回來了。”

曲慕白放下手裏的畫報:“噢,我們家的大小姐回來了,周慧啊,看看廚房的菜做好沒有。”

“什麽大小姐還親自出差啊。”曲疏月端起一杯冷茶,車上渴壞了,仰起脖子就喝。

曲慕白拈着鏡腿,摘下老花眼鏡丢在茶幾上,他說:“月月,我們講話要講道理的,當時你留學回來,那麽多好單位,我求着你去你不去,偏偏要去銀行投簡歷,說這個和你專業對口,也能吃這份苦。”

“女孩子可以活得自我一點的。”曲疏月耍賴似的,沖她爺爺撒嬌:“我既要去銀行上班,證明我有這個工作能力,當然也能抱怨辛苦。只要我高興。”

曲慕白向來也辯不過孫女。他口頭上認輸:“好好好,你高興就好,我随你說了就是。”

慧姨笑吟吟的,看着眼前這一幕。

她想起曲疏月讀高一時,剛從江城回來的情形。

曲正文的頭一個夫人家世不算好,這麽多年,章家一直住在一個狹窄的弄堂裏。

只有兩間房子,和一個油灰灰的廚房,條件實在簡陋。

早年間,曲老先生在運動中受到沖擊,那也是吃過苦頭的,他曾寄住在鄉下一戶人家很久,那家人很和善,也很照顧他。

因此,在曲慕白得知兒子要娶一個家境略差些的姑娘時,并沒有吭聲,反而給了兒媳家一筆不菲的彩禮。

大家看得出來,曲慕白很滿意溫柔賢淑的章瑩。

只不過這一大撥進項,被章瑩那個好賭的爸爸,也就是曲疏月的外公,輸了個精光。

所以,曲慕白一回到京市,聽說孫女被送往江城,養在她外公身邊的時候,才會那麽擔心。

他連夜就差人把曲疏月接了回來。

在江城兩年,曲疏月的性子變了很多,她不愛說話,整天不言不語的坐着。

要不然,就是抱着她媽媽送給她的芭比娃娃,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愣神。

慧姨曾找機會問過她:“你爸爸要送你走,怎麽那麽聽話就走了,不知道打電話告訴爺爺?”

曲疏月枯坐着,眼神很空洞:“廖阿姨說,這就是爺爺的意思。而且爺爺在養病,我再去打擾,那就是我不懂事了。爸爸又說,不懂事的小朋友,誰都不喜歡的。所以我不敢。”

這黑了心腸的兩口子!合起夥來哄瞞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

怨不得老先生總說,他這個兒子沒什麽作為,成不了大氣候,偏偏耳根子又軟。碰上個厲害的,就只知道一味聽太太的話,方方面面被人拿住。

慧姨嘆聲氣:“沒有,月月不要理他們,爺爺是不會不要你的,知道嗎?”

曲疏月點點頭:“我現在知道了,他們是騙我的。”

慧姨心疼的把她摟在了懷裏。

後來,也是曲老先生成日哄着她,挖空心思要孫女高興,才又把她那些小性兒,一點一點的養了回來。

盡管在外邊,曲疏月是溫柔讷言的形象,但到了親近的人跟前,也很有一些女孩子家的脾氣。

臨城雖有大好風光,但實在是個美食荒漠,除了一些粘牙的軟糯點心外,沒什麽值得吃的東西。

這幾天在那裏出差,曲疏月沒有一餐吃得下嘴,都是勉強填飽肚子。

傍晚在餐桌上,那幾道她愛吃的菜一端來,就忍不住伸筷子。

曲疏月搛了一塊紅燒排骨,不忘對曲慕白說:“爺爺,你也吃啊。”

“好,吃,多吃點兒。”

曲慕白轉動着餐勺,眼珠轉到孫女身上:“小月,渙之和你聯系了吧?”

曲疏月低頭吃菜:“嗯,講好了。明天晚上七點,他來接我。”

她一副乖巧順從的模樣,好似對聯姻這檔子事,已欣然接受。

慧姨點了一下頭,高興的沖老先生笑,以為成事了。

但曲慕白不這麽認為,既然孫女心裏抵觸這門婚事,跟他言明不願嫁給陳渙之,就沒那麽容易轉圜。

她一直都是柔婉卻堅定的性子,很有自己的一套的主張。

吃完飯,曲疏月陪着爺爺散了會兒步,在客廳裏陪坐到八點多,送老先生上了樓休息,她才拿上車鑰匙,去看了一趟餘莉娜。

她剛到證券公司上班,她家餘董事長就背着夫人,給莉娜打了一筆錢。

父女鬧歸鬧,當爸爸的總不希望看見女兒吃苦。

餘莉娜呢,這幾個月過得艱苦樸素,自打來了京市,就沒有添過一件新衣。

因此,她見了錢也走不動道,一番假惺惺的推辭後,還是受了。

并對她爸許下豪言壯語:“餘董您放心,這錢算你借我的,等我轉正了還你。”

餘董還是一副溺愛又擔憂的口吻:“好好好,你當心點身體,別的都不要緊。”

很重信踐諾的餘小姐,一有了錢,第一件事就是聯系胡峰,要賠給他修玻璃的錢。

曲疏月打電話給她的時候,兩個人正在一家新開的酒吧,就賠償款進行第二輪磋商。

光怪陸離的燈帶下,搖滾樂快咚進她的耳膜裏,曲疏月是捂着耳朵摸過去,找到卡座上的。

胡峰正在和餘莉娜猜拳,身邊還有幾個公子哥兒,曲疏月也見過的。

他們看見曲疏月,臉上都如出一轍的震驚,都知道她深居簡出,從不來這種地方。

曲疏月解釋了一下:“你們玩你們的,我來找我朋友。”

胡峰說:“沒事兒!大家都是打小認識的,一起玩嘛。”

她拍了拍餘莉娜:“談得怎麽樣了,最後賠胡公子多少啊。”

這地方太吵,餘莉娜扯起嗓子:“他總不要我賠。”

胡峰在旁邊補充:“我哪敢要啊,疏月馬上嫁給我們渙哥,被嫂子的閨蜜砸了下玻璃還收錢?成什麽人了我!”

身邊人早被他同化了,一聽這句號召,紛紛舉起酒杯來說:“那我們敬嫂子。”

餘莉娜醉醺醺的,見了酒就要喝,她也舉。

被曲疏月不動聲色奪了下來:“你少喝。”

衆人喝完,又問她什麽時候辦事兒,曲疏月笑說:“這是個誤會。”

胡峰果斷的揮下手:“不可能,我的消息絕對準确。”

曲疏月加重了幾分語氣,強調一遍:“真的,我不會和陳渙之結婚。”

旁邊有人先反應過來,起哄說:“胡總,總不是渙哥一廂情願吧?”

一問完,大夥兒都低低笑起來。

這個問句的主語不是她。曲疏月聽見了,也就當沒聽見。

倒是胡峰愣了一下,陳渙之沒必要拿結婚開玩笑,再說他也不喜歡玩笑。

反觀曲疏月,更不像撒謊的樣子。

所以,兩家互作姻親的事兒,真是陳渙之剃頭挑子一頭熱?或者,是陳家占主動?

喜歡他的人排起長隊,能繞京市的商業街一圈。

而陳渙之最後選了一個不想嫁給他的人聯姻?夠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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