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這是一個港口」

第8章 「這是一個港口」

“你那小女朋友，有點東西的。”

游輪駛在黑夜裏，推開海浪，直逼向前。一記人影從夜幕中緩步走來，站定在江丞昱身邊。

男人單手扶着船上欄杆，另只手托着高腳杯，遞至嘴邊淡淡一抿。夜色點點星光照在男人硬朗線條上，襯得明暗更加分明。

月色打在他一身的黑色制服上，肅然又莊嚴，烙在他眉宇中，是難得的正經，胸前警牌上赫然“周臨”二字。

“出任務還喝酒？”江丞昱眼都沒擡，漫不經心地開口。

“白水，”周臨斜了眼自己手裏的酒杯，整個人又褪回了混不吝的神态，“警務在身不許喝酒，又沒說不能用高腳杯喝白開水啊——”

江丞昱側過身，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就你這樣的，也不知道當年怎麽考上的警校。”

“切——”周臨将手裏的高腳杯放置一旁，雙手理了理衣領，“小爺我，警校第一畢業的好不好？”

看着周臨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江丞昱不願再和他争論：“她給你了？”

“嗯，”周臨應道，“一支錄音筆，具體內容得他們回局裏聽，估計就是你們會所裏的那段了。”

周臨回想起剛剛尹盼來找自己的時候——

尹盼不知怎麽認定了他是這一衆警察的領頭，就徑直地向他來了。

“警官您好，”尹盼向他莞爾一笑，視線淡淡地掃過他胸前，兩指輕夾着錄音器，遞至周臨面前，輕聲道：“裏面是朱楚樵承認他做過那些的話，不知道算不算證據，希望對周警官的後續工作能有幫助。”

回想到這，周臨一拍腦袋，從口袋裏拿了裝着錄音筆碎片的證物袋出來，亮在江丞昱的眼前。

“我這是剛買的好設備啊，被你小子給我毀成這樣，”周臨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就是故意毀了這錄音筆的吧，就為了你那小女朋友的錄音能用的上，你以為我猜不到？”

“結果不都一樣？”江丞昱依舊雲淡風輕，“你要的證據，我可一點沒少你。”

周臨将證物袋重新收回口袋，雙手叉腰。方才尹盼專注又認真的神情浮現眼前，他有幾分好奇地開口問道：“你就這麽确定她身上有錄音筆？”

江丞昱低下頭，海風掠過他發頂，輕牽動起額前落下的幾縷碎發，他的眼底比暗暗夜色還要黝黑上幾分，讓人琢磨不透情緒。

過了良久，江丞昱嘴角才牽上了些弧度。

不像是回答周臨，更像是在向無聲黑夜傾訴：“因為，她就不是會被打敗的人。”

荊棘玫瑰般的人，哪怕是被人采撷，也要刺着血。

她知道自己幫上了警察，會高興。

“行，我不了解尹小姐，但我了解你啊，”周臨擡手拍了拍江丞昱的肩膀，“就你這老狐貍的性子，我可不信就這一手啊。”

江丞昱轉過身，擡手解下襯衫的袖扣，舉到周臨前面。

“內容大差不差，”那枚袖扣是特制的微型錄音筆，江丞昱松手将袖扣丢給周臨，“有沒有我這一份沒什麽區別。”

周臨一把接住，揶揄道：“江丞昱，這麽替別人着想，可一點不像你啊。”

“這麽關心人家，就是沒放下。”

“她是我妹妹，江家的人。”

“六年前不就徹底斷絕關系了嗎？”周臨輕笑一聲，絲毫沒留情面地戳穿了他，“還當人家是你妹妹呢？”

鳴響的汽笛聲響徹夜幕。

“再說了，連妹妹都泡。”

周臨語氣輕佻，嘴角痞壞一勾，是他最習慣的慵懶模樣：“江丞昱你也夠不是人的了。”

-

又逢日出，尹盼從大床上緩緩睜開眼，和煦的陽光從細紗質地的窗簾中映入屋中，打在她身上是淡淡的溫暖。

屋子裏的薰衣草香薰隐隐揮發，尾調中似是混了些蘭花香，莫名合拍地好聞。

昨晚忙着配合警察的工作，結束時已經是後半夜的一兩點了，尹盼本以為自己剛經歷過那般大風大浪的事情，多少會失眠上一陣，卻沒想倒頭便熟了睡，這一夜也安穩得很。

無論如何，這是在這艘游輪上的最後一個清晨了，尹盼在心裏默默念叨了一句。

在這艘游輪上發生的一切都是那般的不真實，導致每日清早起來，總是覺得昨日的一切都恍若一場虛無缥缈的夢。

但好在一切都結束了。

昨夜她滴酒未沾，卻莫名地記不清很多事。

尹盼擡手揉了把有些淩亂的發頂，恍惚中覺得昨晚江丞昱也這般地對她做過這動作。

他寬厚的大手，覆過她的頭頂，五指輕陷發絲中，微微用力地揉了揉，語調中是恍如六年前才有的溫存：“回去睡一覺吧，一覺醒來，就到家了。”

這段回憶碎片的溫暖，與昨晚他和她之間的針鋒相對格格不入。

安插在哪裏都顯得多餘。

尹盼又抻了個懶腰，也依舊沒想明白，昨晚那樣溫柔的江丞昱到底是真實存在過的，還是她又沒出息地夢到了他。

她搖了搖頭，将一切都抛之腦後，翻身下了床，簡單洗漱後，随手扯了件裙子換上。

走到窗邊，看着一輪自海平面上冉冉上升的紅日，心情別般的開闊。

一覺醒來，就到家了。

尹盼又一次地将江丞昱的話在心裏念了一遍，迎着日頭，嘴角浮動的苦澀卻絲毫不減。她習慣了漂泊，也早就沒有家了。

門被叩響，她去開了門。

這回不再是朱楚樵的手下，而是昨日有過一面之緣的周臨警官。

尹盼微微點頭致意。

“尹小姐，來送早餐。”周臨簡明扼要地道清來意。

“謝謝。”尹盼禮貌回複。

周臨卻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揚手指了指窗外：“到沽城了，聽說尹小姐是沽城人？”

尹盼擡眼望去，海面上只零星的幾座燈塔，看不出是哪裏。

“我只是在沽城讀了大學而已，不是沽城人。”

“噢……”周臨讪讪地撓了撓後腦勺，“百度百科上這麽說的，尹小姐別介意。”

“你是個好警官。”尹盼驀地冒出這麽一句，言罷也沒去顧周臨的反應，依舊神色專注地望着窗外景致。

“國內有記者曝光了朱楚樵，所以我們通知了船長即刻返航，在我國領海內實施了抓捕，”周臨今天換了自己的便裝，舉手投足間松弛有度，“如今人贓并獲，估計能好好定他的罪了。”

“是嗎？”尹盼輕飄飄地開口，“昨晚他雖親口承認了，但其實并沒有搜到其他的直接證據吧。”

尹盼将早餐盤放在桌上，取了張餐巾紙，細致地擦拭起餐具。

“周警官一早來找我，是因為什麽？”

周臨心思被猜了個透，怔了一秒，才重新鎮靜開口：“尹小姐是聰明人。”

他随手拉了把椅子，落坐于尹盼正對面，看着面前人慢條斯理地切着香腸。

“他挺有經驗的，我們都這麽突擊了，除了你那份錄音外，倒真是一點其他線索都沒搜到。我也不想懷疑你的，但……”

“我猜，他對我動心了。”

尹盼放下手中的刀叉，餐具落入盤中清脆一響，少女清冷音色随之展開：“所以他沒搜我身，我才有機會帶錄音筆進去。”

“但……他當時出現時，江丞昱在他身邊，姜且在我身邊，”尹盼點了點頭，淡淡笑開，“挺巧的。”

在尹盼的巧笑生花下，周臨卻赫然覺得身後冷汗乍起，呼吸不由得幾分的不自然，讪笑了聲：“這樣啊。”

“周警官，你此刻來見我，沒帶警隊問詢的設備吧。”

尹盼沒給他喘息的機會，一語“致命”。

“不是為公，那就為私喽。”她淡淡繼續道。

“是江丞昱特意那時候帶朱楚樵出現的，是他提前安排好姜且在我身邊方便他們把控時間，他早知道我會去，也猜到我不會兩手空空。”

周臨只覺得面前的女生駭人，她生得明媚，渾然一副深穴中蟄伏狐貍的模樣，嗷嗷等待着獵物。

“所以他故意讓朱楚樵毀了那支錄音筆，大概只是想讓朱楚樵在那一刻覺得自己贏了，在人最具有希望的時候吧他推入深淵，才是最痛苦的。”

甘于簡單的殺伐，從不是他江丞昱的作風。

他要的，永遠是把敵人視為蝼蟻般，玩弄、折磨、再擊潰。

“我TM就一特警，刑偵套話這一套我真幹不來，”周臨攤手罷工，軟泥似地仰靠椅背上，“我就有話直說了，現在确實沒有能直接證明朱楚樵犯罪事實的證據，估計回去只能拘他個幾天。”

“所以江丞昱讓我帶話給你，回去處處當心着點，離朱楚樵還有沈季青都遠點。”

“我會離他們遠遠的，但不是因為他江丞昱。”尹盼咬着牙道。

末了，沉思幾秒，又淡淡開口：“那……你幫我和他說，這次，算他贏了。”

“你這麽聰明。”周臨坐直身，神色難得地正經。

“看不出他繞了這麽大一圈，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尹盼認真反問道。

話到了嘴邊，想着江丞昱的叮囑，周臨逗停了一秒鐘，但心一橫還是回答了尹盼。

“他本可以不登這艘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