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一直是個懷揣泥土的人」
第9章 「我一直是個懷揣泥土的人」
自那日與周臨分別以後,尹盼的生活好似忽而恢複了平靜。
那艘游輪上的發生過的荒唐事,在她的記憶中愈發地模糊了起來。
新聞報道裏說,朱楚樵涉嫌強制發生不正當男女關系,于“以愛為期”號游輪上被逮捕。
而他手裏常年經營的那條灰色産業鏈,卻因實證不足無法證實是經朱楚樵之手,于是只對其處短期拘留的懲罰。
尹盼掃了眼手機通知欄自動推送的娛樂新聞,冰冷的文字落入她眼中,沒激起任何的波動。
想扳倒朱家小公子。哪有那麽容易,尹盼心裏清楚。
卻也不怕,江丞昱的手段和為人,她還算略知一二。
朱家縱是人脈寬泛,可只要是擋了江丞昱的路,被擊得潰不成軍與不過早晚的問題。
尹盼手拄着下颌,默聲注視着窗外流轉的樹影,在車子高速行駛之下,再美的景也只落得一個匆匆乍現。
“尹小姐,公司到了。”司機黎叔将車停穩,回身對尹盼開口。
“辛苦黎叔了。”
尹盼推開車門,回手關門時,略作停頓,又将笑意重渲眉眼,對着黎叔認真地前傾身子行點頭禮,鄭重地道了別:“黎叔再見。”
黎叔是辰星娛樂給她配的專駕司機,負責來回接送她跑通告,為人算寬厚老實,盡職盡責,尹盼一直将他視作長輩般敬重。
“尹小姐大概幾點結束,我來接你。”黎叔搖下車窗,耐心詢問。
“今天不用了。”尹盼淡淡一笑。
大概……以後都不用了。
尹盼在心裏多加了一句,手下利落地關了車門。
随即轉身,款款擡步,不緊不慢地走向樓內。
透亮玻璃上尹盼的身影,自遠而近,漸漸清晰;一襲嵌着金邊玫瑰刺繡的白色短裙,穿在她身上更顯得她整個人嬌豔欲滴的明媚。
她踩着一雙近十厘米的高跟鞋,一路“叮當”向上,抵至大廈頂層。
尹盼擡手輕叩了叩門,随即未聽屋內人應允,便推門直入。
“沈總早上好。”尹盼勾唇,目光炯炯,緊鎖着款坐于實木辦公桌後的沈季青。
他擡眼看她,眉眼中依舊含着春風。
“我算你上司,推門就進,也太沒大沒小了。”
“哦,”尹盼懶散一應,右手則利落地拉開沈季青對面的椅子,轉身坐下,十指交錯墊于颌下,微仰着頭直迎他的目光,“馬上就不是了。”
“我來提解約。”
尹盼目光毫不避讓,音色雖輕,卻字字堅決。
“你想好了?”
“沈總都做到這份上了,”尹盼笑意又加深了些,“我還有什麽理由賴着不走?”
尹盼身子向後靠去,雙手一攤:“反正我是勸不了自己留下,要不勞請沈總再幫我算算,我還有什麽利用價值?”
她把話徹底挑明。
沈季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擡筆将簽名落在尹盼的解約合同上:“不管怎麽說,你完成了我要求的事,何老的戲,我不會攔你。”
“謝謝沈總,那我們,”尹盼疏淡地勾了勾唇,“好聚好散。”
“尹盼,好歹共事這麽久,我奉勸你一句,”沈季青不緊不慢道,“你和江家要是一直是這樣的關系,你去哪家公司的路都走不遠。”
尹盼直起身,留給沈季青的,只剩一個單薄的背影。
像是鏡面湖泊上僅存一只的白天鵝,自顧自的孤傲。
“我自己的路,我會走好。”
-
尹盼從頂層沈季青的辦公室推門離開後,便揚長而去,沒再給身旁路過的一切任何目光的逗留。
從此以往,辰星娛樂與她再無瓜葛。
只是……
尹盼下到一樓大廳,在電梯的拐角處看到的一抹身影有幾分眼熟,她步子下意識地慢了半拍。
是沈季青劇本中的女主角,夏知荔。
就在這個當口。夏知荔回了頭來,對上尹盼雙眸的瞬間漾開了笑意。
“尹盼姐姐?”她甜聲道。
尹盼沒想到她會主動和自己打招呼,也淡淡地回了個淺淺的笑:“嗯……你好。”
這段時間和沈季青那種心思深沉的相處久了,冷不丁地對上夏知荔這般單純無害的小女生,倒莫名有幾分的手足無措。
“我……已經和沈總提了解約,”夏知荔雙手背在身後,來回絞動着指頭,“之前就一直挺想認識姐姐的,但就是還沒有機會嘛……想着以後可能見一面也難了,所以就冒昧來打個招呼。”
乖巧又可愛,輕易便擊中了尹盼心底最柔軟的一處。
尹盼臉上的笑意徹底舒展開來,眉梢上緊鎖着的寒意也淡淡地褪去,應道:“為什麽走啊?”
小女生聞聲扯了個更大的笑,落在尹盼眼底莫名覺察出了她幾分的忸怩。
大廳玻璃門之外,一輛越野車駛來,尹盼尋聲擡頭,車子正好在玻璃大門前停穩,一個穿了一身黑的少年開門而下,暗色鴨舌帽擋嚴密地擋住了眉眼,一身純黑色的沖鋒衣将他稱得更寡淡冷峻。
看不清模樣,卻莫名覺得帽檐底下的臉龐也是帥氣難掩。
夏知荔一雙眸,在少年出來的那一刻,瞬而亮晝。
“因為——”
夏知荔甜甜的笑徹底藏不住:“見過了有些人對夢想的執着,好像突然就覺得自己的人生也太過平淡了,就想……熱熱烈烈地追一場夢。”
尹盼眼底不經意地劃過一抹失落:“熱熱烈烈地……追一場夢?”
她聲音極輕,輕到連她自己都沒能聽清,這麽矯情的話就不像是能從她嘴裏說出的。
夏知荔自然也沒聽清,“嗯”地反問了一聲。
“沒什麽,”尹盼臉上重新勾出了笑,面頰上梨渦若隐若現,“你和他,挺配的。”
-
熱熱烈烈地追一場夢。
尹盼再回想起夏知荔那輕飄飄的一句時,已然入了夜。
她垂着眼眸,視線落定在手中的酒杯,其中的液體已然見了底,尹盼立即擡手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展開笑顏,手指勾了勾,示意酒保再斟滿。
讨酒的動作,又一次被打斷。
覆在手指上的溫度,和忽然蹁跹而至的香味,足以證明來人的身份,尹盼都不用回頭确認,就猜到了是江丞昱。
“這已經是你第二次搶我的酒杯了——”尹盼擡了擡手,從酒保手中又接了一杯酒來,“哦,算上當年,第三次。”
那時尹盼剛過了十八歲的成人禮。
江丞昱風塵仆仆地從英國趕了回來,剛過了淩晨十二點,他叩響了她的房門。
“生日快樂。”那時候江丞昱還不是如今的言辭話語間都不起波瀾。
她也……比如今愛笑。
尹盼繞過江丞昱手中提拎的蛋糕,直沖沖地奔向他藏在身後的啤酒,如視珍寶似地捧在手心。
“明明答應陪我過生日的,”尹盼擡眼看了看鐘表,“晚了兩分十八秒,也算遲到的。”
“飛機延誤了。”江丞昱将手中的蛋糕放到桌上,還在認真地解釋着原因。
他再去看尹盼的時候,她已經偷偷地開了罐啤酒,正“噸噸”地喝。
“尹盼!”當時的江丞昱很少叫她的大名,卻鄭重其事地開口叫她,立即擡手攔下她手裏的易拉罐,“別喝了。”
“聽說喝酒能壯膽,哥哥你覺得呢?”
尹盼跳坐上書桌,在空中搖曳着兩條白皙的腿,一搭一搭地晃。
“嗯,”江丞昱猛地擡頭,只淡淡掃了眼鐘表,“零點三分五十九秒。”
尹盼悄無聲息地将雙腿繞至江丞昱身後,輕輕地勾圈,将毫無設防的江丞昱锢在懷裏。
她緩緩擡起手,指尖從他的小腹、一路游離至胸口,最後停下。
款款秋水沉落眼底,流轉了千百倍的烈焰。
他們彼此心照不宣。
“爸媽還在隔壁,你別亂來。”江丞昱擡手想攬上尹盼的腰肢,最後卻落在了她身下的桌上,低着嗓音氣聲道。
“你還欠我一句話呢,沒有準令我哪敢亂來?”尹盼也氣聲回附,湊在江丞昱耳畔近在咫尺的距離,“哥哥。”
他說:“我喜歡你。”
他說:“江丞昱喜歡尹盼,無關其餘所有。”
再多的成人之禮,都不及她聽聞那一句真心時候欣喜。
記憶裏的終究只能是過眼雲煙。
“你來幹嘛?”尹盼話鋒一轉,徒是淡漠的冷淡。
“你堂堂江總神通廣大的,早就知道我今天去找沈季青提了解約吧,那你大老遠的來,就是來看我的笑話呗。”
江丞昱不理她,只是擡手又一次拿下她手中的酒杯:“別喝了。”
尹盼此刻已經迷離了些神志,又加之今夜的江丞昱只穿了件白襯衫,沒有了莊重西裝外套的加持,他身上那股随性灑然的勁兒就完全暴露了出。
像極了她記憶中的江丞昱,也更讓她辨不清現實與回憶,腦子愈發地迷蒙。
真心話倒是全數說了個盡——
“我應該煩她、恨她,要沒有她,我就不會被沈季青推給朱楚樵,不會被迫經歷游輪上所有的事情。”尹盼笑了笑。
“可是她那麽美好啊,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好像就該像她那般無拘束地笑;我看着她,就一點不怨、一點都不氣了。”
生如夏花,就該如此的明媚。
而不是像她一樣,年紀雖輕輕,剝開一副皮囊,卻是個千瘡百孔的心。
她忽然很懷念,那個一腳蹬在椅子上,仰着脖子喝着啤酒的女孩。
灑脫也熾烈。
視線落在江丞昱的臉上,她突然很想擡手摸摸他的臉。
江丞昱,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江丞昱,”尹盼蔥蔥玉指攀上江丞昱的領帶,猛地一拉,二人間的距離被無限縮進,話到了嘴邊,還是轉了一百八十度,“我從不後悔。”
嗓音恬淡得似高山潺溜下的溪水,又一字一句地重複了遍。
當年提分手,當年決絕地轉頭離開。
“我,從不後悔。”
借着酒醉,她搖搖晃晃地湊身上前。
帶着些酒意熾烈的吻,卻不偏不倚地落在江丞昱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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