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023

第23章 023

023

陶姜一僵:“哪, 哪有啊。”

顧平章靜靜看着她。

陶姜心虛地移開視線,嘴硬:“哈?他,他一個小屁孩, 我怕他?不要笑死人了,啊哈哈。”

“是嗎?”顧平章似乎是笑了一聲。

“有件事,我一直不解。”他垂下眸子, 漫不經心撥弄着燈芯。

明明沒有看她, 陶姜卻如芒在背。

“我記得你怕水。”

陶姜感覺腦子裏轟隆一聲。

納尼。

她睜大眼睛。書裏沒說啊!

她那麽早就露出破綻了??

她硬着頭皮掰扯:“害, 做人麽, 要迎難而上, 不就是水嗎?我那日着急救衷哥兒, 便克服了恐懼。”

“是嗎?”顧平章也不知信沒信,微微一笑, 毫無人性道, “行,那你克服一下恐懼, 吵到我睡覺了。”

說着準備熄燈。

“!”

“顧平章,你沒有心。”陶姜手指顫抖, 滿臉傷心欲絕,“人家做噩夢,多可怕呀, 你幸災樂禍, 你不是人。”

太過分了。

她掀開顧平章的被子, 哀怨控訴地盯着他。

顧平章:“你要如何?”

陶姜:“我做噩夢, 都怪你。你要負責。”

“不是做了虧心事?”

“我什麽時候做虧心事了?本姑娘功德圓滿, 配享太廟好嘛!”

“……祝你成功。”顧平章熄燈,睡覺, 一氣呵成。

陶姜被突如其來的黑暗吓了一跳,忙往顧平章身邊縮。

顧平章躲開。

她又挪過去。

“……”

陶姜氣憤:“你這個人,怎麽沒有同情心,我怕黑,拉一下你衣角怎麽了嘛?”

“我怕你勾引我。”顧平章嘆了口氣,幽幽的聲音傳來。

陶姜簡直被髒東西沾到似的,立即挪開一大截。

她翻了個白眼,也沒有那麽害怕了:“睡你的吧,夢裏什麽都有。”

她睡着後,顧平章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又閉上眼睛,輕輕嘆了口氣。

翌日。

陶姜起床,院子裏顧薇正在練棍子。

一根竹竿被她舞得虎虎生威,每一下都很有力量,空氣中傳來“霍”“霍”的聲音,光是聽聲音,便知道這一棍子打下去,必然很疼。

顧劍難得在一旁靜靜看着顧薇練。

陶姜偷偷盯着這個英俊小孩看了一眼。書裏寫他簡直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兇面獠牙,長了三頭六臂,不然她也不能吓得做噩夢。

可她怎麽看,都是個小不點嘛,還沒她家顧薇大。而且,顧平章怎麽把他領回來的?書裏可是很後面的時候,顧劍才被顧平章收攬的。

怎麽回事啊,怎麽她一來,劇情就亂套了。她有點子慌,她的小命不會還要交代在顧劍手裏吧?

顧劍警惕得跟什麽一樣,她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就被抓了個正着。小孩的眼睛兇狠,冷厲,一瞬間,她感覺被狼盯上了。

好吓人。

“啊哈哈哈,劍哥兒也對棍法感興趣啊?”她尬笑,說着說着忍不住臭屁,“薇姐兒的功夫都是我教的。”

顧薇收棍,恰好聽見她這句,立即捧場:“嫂嫂很厲害!”

顧劍便認真看了陶姜一眼。

那一眼怎麽說呢,三分懷疑四分打量五分不相信。

瞧不起誰呢!陶姜撸起袖子就想給他露兩手,可一對上他鷹一樣的眼神。

立即慫了。

原書沒說顧劍身世,什麽樣的環境,能養出這樣鋒利的小孩呢?只知道殺人只需喉嚨上一劍,曾一夜屠盡一家百口。

她不解。

“薇姐兒,做飯!”她落荒而逃。

“哎!”

陶姜惡狠狠揉着面,揉出了對待仇人的氣勢,看得一旁的沈三娘和顧薇都不敢來打斷她。

她決定,用食物讓這小子知道家裏誰是老大!哼。

想想真丢人,她居然被顧劍吓得做噩夢。不行,她要讓這小子拜倒在她的廚藝下,哭着求她做好吃的!

顧薇看着嫂嫂笑得一臉猥瑣,滿臉蕩漾,不知道在想什麽。她跟嬸娘對視一眼,坐下燒火。

陶姜揉好了面,用擀面杖擀得薄薄的,足有她跟顧薇張開手臂環起來那樣大。晾在案板上。

她将西紅柿切塊,荸荠,水芹,蘿蔔以及在山裏采的雞枞切丁。又切了塊五花肉,同樣切丁。

熱鍋裏倒一勺菜油,油熱,加糖炒出糖色,然後将肉扔進去,待肥油都練出來,再加入胡椒、鹽調味。

然後将各色菜丁倒進去大火翻炒。

待油與菜充分碰撞,尤其是雞枞的香味炒出後,倒入開水,蓋上鍋蓋。

顧薇深吸了一口氣。嫂嫂做飯實在是太香了!

等水燒開的功夫,陶姜在擀開的面上撒一些面粉,将面對折幾下,折成大約一米長,兩指厚的形狀。

沈三娘一眼不錯地看着她的動作。

陶姜拿起刀,先将面劃了一刀,留出一塊。剩下的開始切面條。

只見她左手輕輕按着面,右手一刀一刀切,連續不斷,行雲流水,賞心悅目。

一下子就切完了。

待她将切好的面抖起來,将粘上的面粉抖落,顧薇和沈三娘不由發出驚呼。

“竟然還能這樣!”

“當然能!”陶姜笑。

這也就是古代信息閉塞,手藝只能代代相傳,放到現代,一個短視頻,全網教學。

手擀面而已。

趁着湯還沒煮好,她又将留出來的面切成小小的塊狀。

只見她左手拿起一塊,右手用勺子抹一勺調好的肉餡,左手輕輕一捏,一個漂亮的雲吞就捏好了。

她動作極快,簡直讓人目不暇接。

顧薇已經看不清她怎麽包的。

陶姜剛好将一小碗肉餡包完。

湯也煮好了。

她揭開鍋蓋,一股濃香撲面而來。

沈三娘探頭去看:“什麽味道,怎地這麽香?”

“是雞枞菌。熬湯鮮美無比。”

陶姜将切好的面條和雲吞扔進去,大火煮開,她又撒上蔥花,滴兩滴香油。

“盛飯!”她興奮道。

顧衷早早抓跟在陶姜屁股後面,小尾巴似的:“好香。”

小孩饞得直流口水。

陶姜盛好飯,大家眼疾手快地端出去。

顧平章一大早出門不在,顧劍站着,不肯坐下。

抿着唇,只用一雙警惕的眼睛看人。

顧薇将他往凳子上一摁,再拍拍他後腦勺:“學學衷哥兒!”

顧劍給她壓得起不來,臉都漲紅了,小狼犢子似的。

陶姜不由對顧薇露出佩服加羨慕的表情。

真猛啊。

她簡直不敢想。

衷哥兒聽見叫自己,忙乖乖坐好,仰頭乖乖道:“衷哥兒乖。”

沈三娘雖然老在背後說人壞話,但是看見這孩子又瘦又小,卻跟個小獸似的不親人。一看就是受過苦的。

于是也過意不去:“坐吧,都是一家人,哪有站着吃的,那像什麽話!”

顧劍猛地看向門口。

陶姜不由也看過去,原來是顧平章回來了。

少年穿一襲洗得發白的粗麻寬袍大袖道袍,滿頭烏發一半以木簪束起,一雙清冷的眼睛看過來,精致的眉眼實在漂亮得不得了。

陶姜心裏啧啧兩聲。想起昨晚這厮嘲笑她,不由鼓了鼓腮幫子:“大家快吃面!”

顧薇見嫂嫂當沒看見哥哥一樣,尴尬地給哥哥擺碗筷盛飯。

陶姜先喝了一口湯。

好鮮!

雞枞菌霸道的香氣濃郁而鮮甜,西紅柿令湯更加濃稠,這時候再吃一口皮薄餡大的雲吞。

小小的雲吞,皮薄得透明,咬破的瞬間,汁水噴濺,肉餡Q彈滑嫩,混合了荸荠的清脆口感,香得人忍不住嘆息。

“好好吃!!”沈三娘驚呼。

面片薄如蟬翼,韌勁十足,沾滿了鮮香濃郁的湯汁,味道絕了。

顧衷被燙得直吸舌頭,嘴巴扒着碗不放,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陶姜:“好香。”

陶姜輕輕推了推顧劍的胳膊:“快嘗嘗我做的雞枞雲吞面。”

“把這當自己家。”顧平章道,“不用拘謹。”

顧劍這才低下頭,悶聲吃了一口雲吞。

他執木勺的手一頓,表情一靜,警惕的眼神第一次被茫然取代。

他看向陶姜的眼神變得不一樣了。

随即吃的動作快了起來。

一碗吃完,陶姜拿起他的碗,又盛了滿滿一碗,裏面好多雲吞。

她放到顧劍面前,得意洋洋:“我做的飯好吃吧!”

吃了她的飯,以後可不能殺她啊!

顧劍看她一眼,抿唇:“好吃。”

陶姜笑得合不攏嘴,甚至捂着嘴笑了兩聲:“快吃吧。”

顧劍繼續埋頭吃,将一碗雲吞面吃得幹幹淨淨。

“還吃嗎?”陶姜問他。

顧劍目露遲疑。

陶姜又盛了一碗給他,笑眯眯道:“在我們家,飯管夠,要吃到飽才行,不可以撒謊哦。”

她的臉上還擦了兩道面粉,眼睛亮晶晶的,看起來傻傻的,真的很好騙的樣子。

顧劍抿唇,她這樣的,放在難民裏,活不過兩天。

他繼續低頭吃起來。

“嫂嫂。”陶姜感覺衣擺被人拽着,不由低頭。

對上一雙委屈巴巴的圓眼睛。

“哎呀,小寶貝,你怎麽啦?”陶姜狠狠親了一口小崽子的臉,顧衷羞澀地往她懷裏躲。

“衷哥兒也要吃!”小朋友悶悶的。

“吃吃吃。”陶姜又給他盛了兩個雲吞。

顧衷看了眼顧劍的碗,癟嘴:“衷哥兒,一碗,一大碗。”

他着急地把自己的小碗往前推。

“要是吃不完,可要打手心的哦。”陶姜微笑。

顧衷一聽打手心,立即将碗拿回來,小臉害怕地看向哥哥。

“撲哧!”陶姜笑出聲。

她撸了兩把小孩毛茸茸的腦袋,簡直愛不釋手。

顧衷被她撸得晃晃悠悠,可見她使了多大勁。

顧薇嘴角抽抽,心想弟弟可別被嫂嫂摸禿了。

顧衷乖乖溜下凳子,帶着自己的小鴨子吧嗒吧嗒去玩。

陶姜心癢癢,跟着他一起跑了。

顧衷跑得咯咯直笑,陶姜摩拳擦掌,走過來:“讓我試試。”

顧衷乖乖讓小鴨子跟她玩。

陶姜于是向一個盛滿了雨水的大水坑走去,小鴨子邁着八字步晃晃悠悠跟上。

她跳過水池,小鴨子在對面急得直叫。

陶姜壞心眼地哄着它們,将它們騙進水裏。

小鴨子一進去便游了起來,游得可好了。

顧衷在旁邊原地跳起來:“哇!”

陶姜又換了個方向,小鴨子忙撲扇翅膀跟上。

顧衷站在桑樹下,見她玩了好久,有些着急,吧嗒吧嗒跑過來:“嫂嫂,嫂嫂。”

陶姜将他提溜到旁邊:“再等等哈。”

她帶着小鴨子在菜園子裏亂轉,真呀麽真高興。

過了一會兒,她玩累了,回頭一看,顧衷哭成了個淚人兒。

她吓壞了,心虛地張望,見沒有人,忙走過去,給小孩子擦眼淚。

“嫂嫂壞。”顧衷委屈。

陶姜尬笑:“啊哈哈嫂嫂錯了,小鴨子還給你。”

孩子卷翹的睫毛上挂着淚珠兒,淺淺的瞳孔漂亮得不得了,陶姜更加心虛。

剛站起來,就對上顧平章的眼神。

咳咳,欺負小孩子什麽的,……是有點丢人。

不等顧平章批評,她立即溜了。

“……”

*

陶姜将搜集來的水稻種子放在院子裏晾曬。

顧衷帶着小鴨子跑過來,陶姜忙驅趕小鴨子:“衷哥兒乖,不可以讓鴨子吃我的種子。”

顧衷忙推小鴨子:“走,走。”

小鴨子非要過來,顧衷張開手往外趕:“不吃,不吃!”

陶姜把看小鴨子的任務交給他:“衷哥兒要看着小鴨子哦。”

“嗯!”小孩仰着臉認真點頭。

陶姜揉了一把他的卷毛。真可愛!

沈三娘拿出來那塊靛青印花布,正糾結地橫看豎看。

陶姜三兩步跑進去:“嬸娘!要做衣裳嗎?”

“陶姜,你幫我看看。”

顧薇也進來,好奇地摸摸布料。

“嬸娘想要什麽樣的?我來幫你!”陶姜興奮道。

“這塊布真好看,我想做一件裏正娘子那樣的。”

裏正夫人是村裏最時尚的女人,穿的衣服都是城裏時興的。今日碰見,她穿一件鴉青色豎領對襟小袖長衫,下着白玉色六幅長裙。比起其他婦人的麻布粗衣,實在講究太多。

陶姜看了看布料:“這簡單,我來幫你。”

“我先給嬸娘量尺寸。”她用手比着沈三娘的肩膀。

“你,你會做衣裳?”沈三娘怕怕地問。

“我會!”陶姜道,“我還會繡花呢。”

她奶奶是非遺傳人,繡工出神入化,她雖然只學得六分,也算會了。奶奶做了一輩子蘇繡、古着複原,她從小在跟前看着,後來打下手,再後來奶奶眼花做不動了,便由她繼承了奶奶的手藝。

只不過她沒耐心做衣裳,嫌枯燥,一年也就接一兩單。剩下時間都跑去品嘗美食到處玩兒。

沈三娘和顧薇看她似模似樣地量尺寸,在布料上做标記,一口氣提到嗓子眼。

想當初劈柴和割稻子的時候,陶姜也這樣信心滿滿呢。

兩人盯着陶姜,又不敢打擊她。

沈三娘最糾結,眼見陶姜已經量好了尺寸,将布攤開,拿起一截黑炭就在上面畫來畫去,心都涼了半截。

她深吸口氣,罷了,這新衣裳,看來是穿不成了。

想開了,也沒那麽心痛……不行,還是心痛。

她想起什麽道:“初伏已過,伏日祭祀快到了,今年正好跟儀哥兒生辰在同一日。”

見陶姜低頭端詳着布料,完全沒反應。

她和顧薇對視一眼:“陶姜吶——”

“啊?”陶姜睜圓了眼睛,“顧平章生辰?”

沈三娘擠眉弄眼:“我看到了,你買了一塊月牙白的料子呢。”

陶姜咳嗽兩聲:“咳咳,那個啊——”

本來是縣城回來那一日準備給顧平章送件衣裳,刷刷好感的。

不過,誰叫顧平章那麽狗,又找她茬。她一生氣,就不打算送,後來就給忘記了。

“生辰那日你記得送啊,儀哥兒會高興的。”沈三娘提醒她。

陶姜:“哦。”

她撓撓頭,心裏有了主意。顧劍的到來提高了她的警惕。還是好好做件衣裳刷好感吧。顧平章考過童試後就成為監生了,現在連一件像樣的衣裳也沒有呢。

給奇跡首輔打扮也挺好玩的。想想還有點激動,顧平章臉多好看啊!

她打定了主意,給自己打氣,不管顧平章這狗男人怎麽惹她生氣,她一定要忍過去。

陶姜閉着眼睛都能剪出衣裳來。她三兩下畫好尺寸、樣子,拿來剪刀就開始裁剪。

沈三娘心痛得閉上眼睛,罷了。就當從來沒有見過新衣裳。

顧薇認真盯着陶姜的動作,目光裏很好奇。她們家好像沒見過做衣裳。

他們穿的衣裳,都是拿大人的舊衣服修修改改,沒見過新衣裳是怎麽做的。

只聽“刺啦”“刺啦”的聲音,陶姜嫌剪子不鋒利,甚至直接上手撕開。

“嘶——”沈三娘眉頭跳動,捂着胸口,心痛得不能呼吸。

陶姜坐到窗邊顧平章書桌旁,拿過針線笸籮,挑挑揀揀,用白線穿針。

沈三娘雖然已經不抱期待,但還是跟着顧薇一起坐下。

萬,萬一呢?

陶姜不知道她們的心裏,她正信心滿滿呢!做衣服可是她的強項,她要好好搞,一雪前恥!

她認真着小臉,先從裙子做起。

裙子,最重要的是裁剪,其次是打褶子。褶子打得好,走起路來步步生蓮,轉一圈別提多好看。

裏正夫人的裙子是六幅的,裙拖六幅湘江水①嘛。

她準備給嬸娘做個八幅的。保證比裏正夫人那件好看。

沈三娘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麽名堂。倒是稍微沒那麽害怕了。

她看了,陶姜手裏這塊布料可大,就算她縫壞了,拆了重新做還能行!

她瞬間又高興了。就等陶姜玩夠了丢開。

顧薇則仔仔細細盯着嫂嫂的每一針每一線,盯着盯着,開始盯着陶姜發呆。

嫂嫂真好看。

她的臉小小的,只有巴掌大,皮膚白得像雪,眉毛細細長長,眼睛又圓又亮,睫毛濃密卷翹,小巧的鼻子,粉嫩的嘴巴,笑起來還有兩個酒窩。

頭發也很漂亮,又濃又密,烏黑發亮,綢子一樣滑。

手也很漂亮,好白,好嫩。

還有腕子,還有腳……

她看得臉發紅起來。嫂嫂可真好看啊,心裏不由生出羨慕,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又硬又粗,還毛躁。

她嫌棄地一把扔開。繼續盯着嫂嫂看。

陶姜以為她想學呢,便湊近給她看一針一線怎麽縫的:“這樣縫的針腳密實,你看。”

顧薇驚奇地睜大眼睛,看着她手指穿梭,一個個漂亮的褶子便在她手中成型。

她聞到嫂嫂身上香香的味道。軟軟的,香香的,好想咬一口……

顧平章進來時,便看到她們倆湊在一起,顧薇黝黑的臉發紅。

他眉頭一蹙:“薇姐兒——”

顧薇猛地擡頭:“哥哥!”

“我劈柴去。”她慌慌張張跑掉了。

陶姜納悶地看着顧薇的背影,又擡頭看顧平章:“她怎麽了?”

顧平章看着她手中的針線:“做衣裳?”

陶姜想起要給他生辰驚喜這件事,忙把裙子往桌上一扔,針線都扔回笸籮裏:“啊哈哈,嬸娘做的,我拿來看看,看看。”

她視線漂移。

顧平章:“是嗎?”

他拿起裙子看了一眼,看到布料上的标記,看到縫得密密實實的針腳和漂亮的褶子。

“呵。”

陶姜警惕地盯着他。

顧平章拿了書坐下看起來。不打算搭理她的樣子。

陶姜屁股底下針紮一樣坐不住了,抱起布料和笸籮跑了。

顧平章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低頭看書。

*

這日熄燈後,陶姜閉上眼睛,裝作已經睡着的樣子,發出均勻的呼吸。

過了好久,她琢磨着顧平章肯定已經睡着了,這才睜開眼睛。

月光如練,灑在地上,冷冷的,白白的。

她悄手悄腳爬起來,輕輕将顧平章身上薄薄的被褥拉走。

看到顧平章乖巧的睡姿,她松了口氣。

她伸出拇指和中指,先量肩膀尺寸,她屏息,懸空在顧平章頭頂,從他肩膀一寸一寸量過。

量好了,她松口氣。抹了一把額頭上緊張的汗。

媽呀,怎麽搞得這麽緊張。

然後是身長。

她從頭頂一直量到腳底。顧平章一米八幾,她提着一口氣,鬼鬼祟祟,一邊量一邊還要偷偷看他,小心不能把他驚醒。

接下來是胳膊。

她蹲在床上,盯着顧平章放在腹部的手發愁。

她嚴肅着小臉,盯了半天,又回頭看看睡得很安靜的顧平章,慢慢伸出雙手,輕輕托起顧平章一只手。

顧平章動了一下,陶姜吓了一跳,渾身都繃得緊緊的,頭皮發麻。

半晌,顧平章沒有醒來。

她拍拍胸口,将他的手放下,立即開始量。

一邊量,一邊拿出塞在袖子裏的黑木炭和破布記錄數據。

接下來,她頭疼地盯着顧平章上上下下看。

眉頭緊皺,神情嚴肅緊張。

她抽出自己的腰帶,蹲在顧平章旁邊比劃了半天,咬緊牙,緊張地看一眼睡着的人,伸出手,握住顧平章的腰。

顧平章似乎不舒服,動了一下。

陶姜屏息,一動也不敢動。

半晌,她才用力擡顧平章的腰。

擡了半天,……擡不動QAQ。

陶姜哭喪着臉,恨恨沖顧平章的臉揮了揮。

她眼睛一轉,又想到一個法子。

她跨到顧平章身上,一手抓着腰帶一端,輕輕從顧平章腰身底下鑽進去。

咦!能行!

她抹了把汗,緊張兮兮地一會兒看一下顧平章,一邊輕輕将腰帶往這邊鑽。

正幹得熱火朝天,即将穿出來時,她抿唇一笑,習慣性擡頭,驀地全身僵住。

少年目如點漆,正靜靜看着她。

陶姜先是被吓了一跳,摔得後仰,直接倒在他身上。

“呃……”好不容易爬起來,陶姜現在的姿勢,說起來,跳進黃河也解釋不清。

“我,我夢游……”陶姜眼神飄忽。

“呵。”顧平章似笑非笑。

陶姜忙從他身上滾下來,摸着腦袋嘀咕:“唉我這夢游的毛病,從小到大都有,你別害怕啊。”

顧平章緩緩将壓在身下的腰帶抽出來。

陶姜心虛地縮了縮肩膀。

“夢游?”他又拿起陶姜記錄尺寸的破布,掃了一眼上面的東西,扔到陶姜眼前。

陶姜忙抓過來塞進袖子裏:“哎呀我這手帕怎麽掉出來了!”

顧平章驀地蹙眉,移開視線,聲音發冷:“将衣服穿好,成何體統。”

“啊?”陶姜低頭,看了看,原來是沒有系腰帶,裏衣散開,露出裏面的翠綠肚兜。

她嫌原主勒胸的小衣難受,沒穿,肚兜面料輕薄柔軟,睡覺舒服,難免有些透……

她立即将帶子系上:“誰讓你看了!”

她趁機拉起被子,鑽進去,閉上眼睛,一秒入睡,糊弄過去。

顧平章捏了捏眉頭,無語地看了她半天。

陶姜硬着頭皮一聲不吭,裝死。

旁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顧平章躺下了。

陶姜抿唇偷偷笑了笑,嘿嘿,混過去了。

*

翌日,家裏忙農活。

陽光撒遍青山,第一季稻子大都收割,家家戶戶忙着舂米。不久就要征收夏季稅,家裏米缸見底,這些新米必須早些曬好。

陶姜看着顧平章熟練地打谷子,車谷殼,用水磨碾米,用簸箕篩米。

她蹲在一旁,不時伸手扒拉,去撫摸那些篩出來的碎米。

顧薇将碎米裝進米缸:“這些我們自己吃。”

她指着顧平章簸箕裏那些好的:“那些,裏正收走。”

陶姜數了數米缸,顧家人口少,地少,今年收成又不行,打的谷子也少。滿打滿算,這一季才收了四缸。按一個月吃一缸,這些也才夠吃四個月。

農家很少額外收入,基本靠天吃飯。收成少,就要挨餓。

她嘆了口氣。

她又想到吳阿婆。那日,她碰到吳阿大替阿婆将稻子挑到道場,替阿婆将谷子打了。吳阿婆一個人,老伴病死,兒子征兵戰死。她那一塊地,估計一缸米都收不到。

這幾年年年打仗,北方蠻族一直騷擾,加上天災,大業朝風雨飄搖。宋家皇帝大都早死,按書裏寫的,接下去幾年幾乎更是一年換一個皇帝,朝廷更動蕩了。她記得原書裏顧平章死後沒多久,蠻族南下,大業國破。

這麽一想,她好日子全指着顧平章呢。

唉。抱大腿之路漫漫遠兮。

*

收完稻子,緊接着便是犁田,耙田,灌水,插秧,種下一輪稻子。一日歇息也沒有的。

陶姜是個打醬油的。顧平章卷着褲腿在泥水裏幹活,陶姜在接二連三出錯後被衆人勒令一邊呆着去。

她怎麽都沒想到顧平章真能卷起褲腿幹活。

她蹲在岸上往田裏扔秧苗,驚奇地看看顧平章。

經過一段日子休養,他在牢裏受的外傷已經好了,等秧苗種下去,家裏的重活便都結束,剩下的鋤草灌水等活,嬸娘和顧薇能忙得過來,顧平章便要回到縣城私塾教書,補貼家用。

往年顧家都是這樣做。像顧平章這樣年紀輕輕,學問出衆,遠近聞名,就可以教書賺錢的,已經比很多人家好了。但這種好,也不足以讓全家衣食無憂。

她穿來的時候顧薇和顧衷還經常餓肚子呢。

陶姜打算過兩天跟顧平章一起去縣城,她要去城隍廟華興橋賣炸雞。眼看着顧平章要科考,家裏沒錢心裏真沒底。再加上往後幾年百姓生活更不景氣,她不得不有危機感。

*

這日,陶姜起床後先去菜園子裏視察自己種的蔬菜。它們已經長高一寸來長,嬌嬌嫩嫩,晶瑩的露珠兒在初晨陽光下閃閃發光。

按照這個長勢,再有一個月,她便可以吃上蔬菜。

她笑得露出兩個酒窩,腳步輕松。轉到最後一壟,她腳下頓住,睜大眼睛,尖叫:“啊啊啊!”

“怎麽了?怎麽了?”沈三娘拎着燒火棍,顧薇拎着掃帚風一樣跑來。

就連顧平章也出現在轉角。

陶姜咬牙切齒地盯着原先長出葵花嫩芽的地方,一字一句:“我,的,葵,花。”

她憤怒地将目光轉向院子裏唯一一只母雞。

沈三娘嘴角一抽。

陶姜氣得要死,她深吸一口氣,扯了扯嘴角,喉嚨裏發出“咕咕咕”的聲音。

很快,老母雞朝她狂奔而來。

陶姜摩拳擦掌,兇狠一笑,趁它不備,猛地捉去!

結果,只咬到兩根雞尾毛。

“呸呸呸!”

老母雞“咯咯咯”奪命狂奔,陶姜“咕咕咕”餓鬼撲食。一陣雞飛狗跳。

母雞跑得像是踩了風火輪,陶姜追得咬牙切齒也追不上。

她的頭發也跑散了,衣服也被樹枝挂破,彎着腰,氣喘如牛,小臉漲紅。

“給我站住——”

顧平章看着這副場面。

他沉默了。

他揉了揉眉頭:“顧劍。”

顧劍從樹上下來,一手抓住母雞,任憑它死命撲打,不動如山。

“給。”他将老母雞往陶姜手裏一遞,迅速消失在樹梢。

一副生怕被陶姜抓住的樣子。

陶姜喘着氣,将老母雞舉起來,笑得一臉兇狠:“跑呀,你怎麽不跑了?”

老母雞狠狠扇了她一翅膀。

“呸呸呸!”陶姜咬牙切齒,“今晚就把你炖了。”

顧平章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道:“你抓它做什麽?”

“它吃了我的菜!我要把它宰了!”

顧平章無語地看着她從頭到腳的狼狽樣,嘆了口氣,走了。

沈三娘和顧薇同時開口:

“使不得使不得,它還年輕,還下蛋呢。葵花咱們再給你種一茬。”

“做炸雞嗎?”

沈三娘看顧薇一眼,你擱這兒裹什麽亂,快勸勸你嫂嫂。

顧薇遺憾地從雞身上收回目光,不情不願:“嫂嫂,雖然它吃的又多,拉的又多,又讨厭,但它還小呢。”

沈三娘嘴角抽抽,深吸口氣。

陶姜颠了颠,道:“不小了,雞可以重新養,我的葵花再也活不過來了。今兒非宰了不可。”

顧衷吓得忙将自己的小鴨子抱在懷裏,抿着小嘴,嚴肅地板着小臉教育:“菜,不吃,不吃!”

從此見了陶姜的菜園子繞着走。

陶姜拎着使勁撲打的老母雞,幹淨利落地殺雞放血。

顧平章從窗口看見了,視線冷漠地掠過母雞,落在陶姜亮晶晶的眼睛上。

陶姜将雞肉剁好,腌漬到盆裏,将一切準備好。

她往西屋看了一眼。

清晨的陽光溫暖親切,顧平章桌上書籍已經看過一遍了,他看書似乎很快,陶姜每次偷瞄,發現他都在看不一樣的書。

她擦了擦手,緩緩踱步,輕輕走到顧平章旁邊,坐到椅子上,雙手托腮,眨巴眨巴眼睛:

“夫君吶——”

顧平章眼睫毛都沒動,一目十行掃完一頁,翻書。

“平章哥哥~~”

沒反應。

完全就是将她當空氣。

陶姜鼓了鼓腮幫子,蹭過去,探頭看了一眼:“白首如新,傾蓋如故——”

顧平章冷冷看她。

陶姜往後縮了縮。

“看史書吶,夫君你真厲害!”

“好好說話。”

“咳咳,”陶姜眼巴巴道,“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小忙呢?”

顧平章靜靜看着她。

沒說滾,有戲!

陶姜立馬打蛇随棍上:“是這樣的,我缺個炸雞的爐子,夫君你能不能——”

“幫我砌一個——我覺得你什麽都會呢——”

“我問了,人家的都是自個兒砌的。我不會呀。”

顧平章伸出食指,将她腦門推開:“坐遠一點。”

“哦。”陶姜委屈巴巴。就你講究!

“什麽樣的爐子?”

陶姜眼睛亮了:“就是那種可以攜帶的,燒炭的,爐膛比較深,可以放一口小鍋就行。”

顧平章放下書,起身。

陶姜忙屁颠颠跟上。

她又是端水,又是擦汗,又是噓寒問暖……

顧平章忍不住将她提溜到棚子底下,語氣嫌棄:“你站在那裏,不要動。”

陶姜咬手帕,看在他在給自己砌爐子的份上。

太陽有點曬,顧平章需要挖土,和泥,泥裏倒入草芥,這樣可以更牢固。

顧劍替他打下手,小小年紀,身手利落。

陶姜站着站着,有點累,就坐下來,盯着他們看。

她看到顧平章被太陽曬紅的臉,額頭的汗,手上的泥。

塑好結構,他開始往爐子上抹泥。

那雙手修長漂亮,拿着書翻頁的時候絕對會讓很多女人傾心。原書裏喜歡顧平章的女人數都數不過來。

可是當那雙手抹泥的時候,陶姜漸漸看得入了神。

她想,這個人真是矛盾。

“陶,姜。”顧平章伸手在她額頭戳了一下。

陶姜回過神,捂住額頭,看着他的手,還有些發懵:“怎麽了?”

“你來看看。”他轉身。

陶姜爬起來跟上。

看到那個砌好的爐子,她跳起來:“啊!就是這樣的!”

顧平章砌的這個簡直可以稱得上漂亮,外面泥抹得光滑均勻,整體造型都很美觀。不像其他人的,什麽奇奇怪怪的都有。

“你太厲害了!”她猛地給了顧平章一個擁抱,歡呼雀躍。

顧平章渾身一僵,抿唇,嫌棄地将她推開:“離我遠一點。”

陶姜讪讪,尬笑:“啊哈哈哈我太高興了嘛!”事兒精!

她視線跟顧劍對上,将顧劍抱起來轉了一圈。

顧平章涼涼地瞥了她一眼。

顧劍一臉生無可戀。

陶姜做作地沖顧平章甜甜道:“謝謝平章哥哥~~”

顧平章淡漠:“有病吃藥。”

給陶姜留下一個嫌棄離開的背影。

她哼哼兩聲,算了,她心胸寬大,不跟這起子陰陽怪氣的人計較。

她抓住想溜的顧劍替她生火。

“太厲害了!”陶姜感嘆。

爐子生火不但快,而且很旺。

她蹲在旁邊看着,火光烤得臉發燙。

*

陶姜帶上自己準備好的所有家當:爐子,鍋,洗好的荷葉,一罐子油,腌漬好的雞肉,并新調制的炸雞醬料,裝了一個木桶,拿扁擔挑着,跟顧平章一起坐船前往青浦縣城。

顧劍跟顧平章形影不離,顧平章到哪他都跟着。

船上有人塞給她一把菱角,她坐在顧平章身邊啃着吃。

大家讨論着太倉的大水,讨論難民。

“最後在青浦給他們劃了地,入了籍呢!”

顧平章視線一動,看向說話之人。

陶姜小臉糾結,她沒記錯的話,北方很快要打仗,大業朝要失去兩座城池,又有百姓要流離失所。這話她也不能跟顧平章說,不然人家以為她是怪物。再說,顧平章現在只是個連科考都還沒參加的學生,告訴他又能怎麽樣。

她啃着菱角,察覺一道視線,擡頭,顧平章正靜靜看着她。

“你想吃?”她舉起自己啃得坑坑窪窪的菱角。

上面還有一些晶瑩剔透的口水。

顧平章嫌棄收回視線。

“……”切,不吃盯着她的食物看什麽?陶姜翻了個白眼。

船到了,陶姜想跟吳阿大一起走,他要去城隍廟賣魚,陶姜順路。

她蹲下挑了半天扁擔,不出所料,根本挑不起來。來的時候是顧薇替她挑上船的。

她正咬牙用勁呢,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來。

那手将她提溜到一邊。

陶姜:“不是,你幹嘛提我後領子!”

船上其他人看來,陶姜壓低聲音,湊近顧平章,咬牙切齒:“……太丢人了吧!以後不許提我領子,有話好好說。”

顧平章讓開:“那你挑。”

說罷站在一旁,冷眼旁觀。

陶姜:“……”

她氣呼呼地瞪顧平章一眼,心想自己挑就自己挑!

正撸起袖子,準備使出吃奶的力氣,顧平章嘆了口氣,将擔子挑了起來。

陶姜:“你這個人怎麽這麽別扭?”

顧平章淡淡道:“閉嘴,不然就自己挑。”

陶姜乖乖閉上嘴巴。

顧平章微微彎腰低頭,将扁擔放到肩膀上,輕輕一挑,便站了起來。

那張漂亮的臉依舊淡漠,看不出一點勉強,跟挑了一擔棉花似的。

她試過,明明跟兩快大石頭一樣,完全挑不起來。

她不由咬手絹,人比人氣死人……

“你能挑動不?”她又擔心起來,“你身體剛好沒多久,可別累出問題,我可擔不了責啊——”

顧平章一個眼神,她閉上嘴。

……再管顧平章她就是狗。

顧劍抱着根棍子跟在後面,小小年紀,面無表情,跟塊石頭似的。

兩個人都不理她,拿她當空氣。

陶姜看看這個,瞪瞪那個,氣個倒仰:“明兒我要帶薇姐兒來!”

他們照舊從觀寧門進,沿着東大街,一路走過觀音堂,走過布店,米店,食肆,酒樓……

跟第一次進城時相比,縣城裏熱鬧了許多。尤其今日逢初三,有集市,農人也忙完農活,有了空閑,城裏都是趕集的人。

拉驢車的,趕着騾子的,騎馬的,擡轎子的……吆喝買賣的,讨價還價的……

陶姜看得目不暇接,根本顧不上生氣。

她伸長脖子四處瞧,有時候還要停下來站在人家貨郎擔子旁邊東摸摸西摸摸,看見人群圍着看熱鬧,她跳來跳去,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顧平章走出一段距離,發現陶姜不見了,眉頭微皺,四處一看,頓時無語,跟顧劍道:“将她拉過來。”

于是,陶姜好不容易鑽進去,找到個好位置,興致勃勃看熱鬧,突然被人抓着胳膊拉了出去。

猛然對上顧平章冷得掉渣的臉色,她縮了縮脖子:“啊,我剛不小心被人擠進去的……”

要不是看見她上蹿下跳擠得人群抱怨,顧劍就信了。

“呵。”顧平章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陶姜忙心虛地跟上去。

“我錯了。”她瞅着顧平章臉色,“哎你生氣了?”

陶姜撓撓頭,一路上不管她怎麽上蹿下跳,顧平章就是不搭理他。

看來真生氣了。

哎想想顧平章居然主動幫她挑擔子,她還自己跑去看熱鬧,總算感到一點點內疚。

就一點點,不能更多了。

他們一直走到城隍廟,顧平章将擔子給她放好,看着顧劍幫她将火生起來,才離開。

陶姜壓根沒注意。她忙着準備做生意呢。今天人這麽多,她的兩只雞肯定能賣完!

顧劍看看顧平章,再看看沒心沒肺樂滋滋的陶姜,正要跟上去,顧平章淡淡看了他一眼。

他腳下頓住。

“哎顧劍你老家是哪裏?也是太倉嗎?我那一日也看見城外的難民,你就在裏面嗎?我怎麽沒看見呢?聽說太倉縣——”

她根本不用人回答,自己一個人就能說個不停。

顧劍蹲下生火,緊閉嘴唇,面無表情。

陶姜架起油鍋,顧劍将火燒旺,油溫差不多後,陶姜将腌漬好的雞肉裹粉,炸第一遍。

雞肉一下油鍋,伴随着“滋啦啦”的聲音,一陣難以想象的香味從鍋裏飄出,一直飄滿街道,霸道地掩蓋了街上其他所有吃食的味道。

大家紛紛嗅着這股香味回頭尋找。

“好香。”

“什麽東西這麽香!”

大家嗅着味道,最後終于找到陶姜的炸雞攤子前。

看到是個這麽漂亮的小婦人模樣的女孩子,大家吃了一驚,目光在她臉上流連。

陶姜特地讓顧薇将她頭發梳起,穿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臉上還往黑了抹。好歹沒有美得紮眼。

她就知道炸雞的味道一定會吸引人。

看到大家圍過來,她立即介紹起來:“炸雞,香噴噴的炸雞啦,一份5個銅板,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5個銅板這麽貴?”

“一個銅板都能買兩個包子呢。”

大家指指點點。

卻又被香得直吸鼻子。

陶姜笑了:“真不是咱賣的貴,這油炸的,還有香料、雞肉,都是好東西,5個銅板真的是良心價!”

她先炸了一部分,放到一個竹編笸籮裏瀝油,金黃酥脆的炸雞,熱氣騰騰,散發着香氣,就在衆人眼前。

她又開始整理醬料。一共三種醬料,桑葚蜂蜜醬,孜然辣椒粉,還有一種甜辣醬。

一只胖乎乎的手突然伸過來,手心躺着5個銅板:“給我來一份!”

陶姜一看,喲,一個穿綢緞的中年男人。

她示意顧劍收錢,笑道:“好嘞!這就給您炸!”

她将炸好的雞肉再次放入油鍋複炸。

衆人被那一瞬間的香味刺激,紛紛深吸氣:“好香!”

“為何還要炸一次?”男人以為立即能吃呢。

“再炸一次,更酥脆,更好吃。”陶姜笑道,她指了指三個醬料,“我這炸雞有三種醬,蘸着吃,您看您喜歡哪種?”

男人仔細看着三種醬料名字:“這甜辣醬是何物?好生奇怪,聞所未聞。”

陶姜笑笑:“我說得再多,不如您親口一嘗,這樣,您是第一個客人,我每樣醬料給您一些。”

“這感情好。”

陶姜将炸好的雞肉用荷葉盛着,将三種醬料灑在三個範圍,遞給男人。

“您的炸雞。”

男人拿到手,深吸口氣:“好香!”

他本來要去自己店裏看看,都走到街口了,愣是被這股香味吸引了過來。五個銅板對普通人有點貴,對他來說算不了什麽。

這樣香的東西當然要品嘗一番。

碧綠的荷葉盛着金黃的炸雞,說不出的喜人。

他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桑葚蜂蜜醬味道的。

牙齒碰到酥脆的裹衣,發出“咔擦”的聲音,真是酥脆極了!緊接着,濃郁的香味溢出,舌尖滾燙,雞肉滑嫩,一口咬到底,雞肉甚至能夠噴汁!

數不盡的美妙味道溢滿口腔,他忍着燙吸溜着,桑葚的清甜,野蜂蜜帶着花香的甜蜜,全都在口腔裏肆虐。他忍不住閉上眼睛,神情激動:“天!怎麽會這麽好吃!”

周圍人紛紛驚訝。真有那麽好吃?

男人滿面興奮,立即拿起一塊孜然辣椒粉味道的。依舊是熟悉的令人驚嘆的酥脆炸衣,孜然辣椒讓原本味道豐富的雞肉多了鮮明的記憶,孜然辛香,辣椒刺激,辣得人臉色發燙,卻一點都不想停下來。

他看陶姜的眼神已經變了:“太好吃了!”

他毫不猶豫拿起那名字古怪的甜辣味的雞塊。一口下去,好辣!

竟比那孜然辣椒粉還要辣!

霸道的辣味迅速占領口腔,就在他忍不住吸口水的時候,又有微微的甜泛上來,混合着炸衣的香酥、雞肉的嫩滑鮮香,又是另一番讓人難以想象的香味。

他臉辣得通紅,不停吸溜口水,卻根本停不下來。

很快,一份雞塊吃了個幹淨。

他神情激動:“再給我來十份!這炸雞說是人間美味也不為過!”

這十份他要帶回去給朋友嘗嘗,真的太好吃了啊!難以用言語形容。

再說,這樣的一份雞肉有五塊,才五個銅板,完全超過了京城裏那些名家菜品。

周圍人一看,周老板也不是尋常人能糊弄的。他都說那麽好吃,他們也被香得不行,忍不了了,紛紛掏錢:

“我也來一份!”

“我來一份!要那桑葚蜂蜜醬的!”

……

陶姜安撫大家:“勞煩大家按先後順序排一下隊,我今天一共準備了兩只雞,後面的可能不夠賣,先到的先得。”

大家一聽,着急了,圍在後面的都嚷嚷:“還有沒有?夠不夠了?我還想嘗一嘗呢!”

兩只雞,周老板一個人基本就買了差不多一只。她挑的都是肉多的部位,肉少的都在家裏炖了。

等周老板樂滋滋地拿着十份離開,大家一看,笸籮裏只剩一半,後面的一邊排一邊着急。

有個小孩,拿到桑葚蜂蜜醬口味的,立即吃了一塊,給小孩燙得眼淚都出來了,他娘急得讓他先吐出來,小孩死活不松口,忍着燙吃完了,大喊大叫:“我還要!”

“剛炸出來有點燙,小心點吃。”陶姜一邊炸一邊叮囑。

所有等待的人,都被那香味折磨得心癢難耐,一拿到手顧不上燙就要嘗,吃完個個滿面驚嘆,待要再回去買幾份,發現隊排了好長。

很快,雞肉全部賣完,陶姜安慰還圍着的人:“明天午時我還來,還是這裏,大家早點來買。”

陶姜跟顧劍一邊收拾攤子,還有人大老遠聽聞跑來買的,陶姜耐心地一一解釋賣完了,明天再來,大家才失望離開。

周雲清去書肆買紙,一路上見人人說那炸雞多好吃,他聞着香味,實在香得出奇,不由很饞,特意繞遠路,好容易打聽到陶姜這兒,卻已經賣完。他頓時失望極了。

本來只有八分饞,今日吃不到,這種饞一下子變成了十分。他雖是個讀書人,家有幾畝薄田,卻最好口腹之欲。攤子上殘餘的香味引得他抓耳撓腮。

陶姜見來了一個俊秀青年,頭也不擡解釋:“賣完了,明日午時早點來。”

周雲清驚奇地發現這小娘子雖然皮膚黝黑,但是一雙眼睛極靈動,年紀輕輕,卻一身婦人打扮,他暗道失禮,忙收回視線,急急走了,滿肚子饞蟲,腦子裏全是那股香味。

顧劍看了陶姜一眼。

“怎麽啦?”陶姜拿起錢袋子,今日一共賣出二十五份,也就是125個銅板,自家那只雞不算,扣除吳阿大的一只雞,成本20個銅板,以及其他醬料和油的成本差不多20個銅板,今日淨賺85個銅板。

哇!她偷偷跟顧劍道:“咱們比顧平章教書賺的多呢。”

顧平章教書,一年最多拿十兩銀子,分配到每日,差不多每天27個銅板左右。

“明日多做一些,咱們今日才賣了一個時辰。”她整理好擔子,糾結地看了看顧劍。

顧劍面無表情看向她。

“你給咱們看着擔子,我去采買哦。”陶姜略顯心虛地移開視線。

“嗯。”

陶姜給他留了二十個銅板吃飯,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他一個小孩孤零零的,就算是書裏的魔鬼,這會也看着不放心,跑回去叮囑:“你可別被花子拐跑了啊。”

顧劍面無表情:“嗯。”

陶姜走到街角,又回頭一看,顧劍一動不動站着。她糾結了一瞬,立即跑了。

那可是顧劍哎!她可真是瞎操心。

她一跑就是大半天,估摸着顧平章私塾下學的時間才不舍地往回趕,緊趕慢趕,到的時候,顧平章神色冷得可怕。

陶姜縮了縮脖子,輕輕揮手:“嗨。”

顧平章深深看她一眼,目光從她肩膀背簍那滿滿當當五花八門的東西上掃過。

陶姜:“咳咳,那什麽,我去采購了。”

她将一根糖葫蘆塞給顧劍:“特意給你帶的,特別好吃!”

說着,她将自己那根咬了一口,臉上沾了糖漿。

她幸福地眯起眼睛,啊,好好吃!

顧劍拿着糖葫蘆面無表情。

“吃啊。”陶姜握着他的手往他嘴巴裏遞。

顧劍抿唇,咬了一口。

“好吃吧?”她滿目期待。

顧劍:“嗯。”

山楂的酸甜,糖衣的焦香。他握緊了手。

“嘿嘿,我最愛吃了!”陶姜大口朵頤,一口一個,一下子就吃完了。

顧平章挑着擔子走在一旁,渾身還散發着冷氣。

陶姜偷偷看他一眼,糾結,但還是忍不住炫耀:“我們今日一個時辰就賣完了,我做的炸雞,沒有人不喜歡的!”

顧平章:“所以你丢下九歲的顧劍,自己跑去玩。”

“……”

陶姜心虛閉嘴,乖乖走在顧劍身邊,再也不往顧平章身邊湊了。

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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