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師太

師太

朝中和元潇勾結在一起的勢力，遠比我想象中要多……

對于這個白眼狼，父皇也默默觀察了不少年歲了，一再容忍，一再提點，最終等來的，還是對方的背叛。本是打算在為我接風洗塵的宮宴上做布置的，只是誰都沒有想到他會這麽大膽，在我返程途中，就直接逼宮，甚至派人來暗殺我。

這是一個狡猾的對手，暗中拉攏朝中的守舊勢力，讓那些老頑固以“女子不可繼承大統”和我體內稀薄的妖族血脈攻讦我。他也并未相信假意投誠的齊相，至少明面上沒對他透露出半點要對我動手的風聲，正是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我那表哥的算盤打得是真的響，但他同樣錯估了我的實力——就算他作妖，用七情散激化我體內的妖族血脈，使我氣血紊亂，但僅憑那麽幾個蝦兵蟹将就想刺殺我——不是，在他眼裏我得是有多菜啊！

還有那個什勞子“尋蹤令”，我都要被氣笑了，什麽“清堯公主遇刺，下落不明，獲其跡者賞銀萬兩”，那國庫是你能随便動的嗎！還賞銀萬兩！若是戶部尚書一頭撞死在了柱子，這責任算你的還是算我的？

遠遠瞧見來山上砍柴的樵夫，我一下收回了思緒，整了整頭上的僧帽，放緩了腳步。

“小姑娘，這是下山啊？”

來人是個上了些年紀的老伯，看着瘦瘦小小的，背着柴火的背有些佝偻，上山的步子卻踩得穩健，這都到了半山腰，說話的時候也聽不見一點喘。

像個練家子。

我心下有些防備，用怯怯的聲音答道，“是的，阿公，師太前些日子發了急熱，昨日好轉，便遣我今日下山把庵裏缺的藥補一點。”

啧啧啧，真是天真單純、不谙世事的小白花發言啊，這要是被居心叵測的人聽了，栖雲庵還能安生嗎？唉，不過師太的實力，可是連我都看不透呢！

我暗中觀察着老伯的神情，卻見他眼中露出了一絲疑惑，過了半晌，才聽見他開口說道，“小姑娘，下山的時候千萬當心，最好別往東邊走，特別是別經過陳家村……那邊來了幾個宗派弟子，最近不太安生……”，說完便背着柴火匆忙地離開了。

有點子尴尬呢。

好了，破案了，瞧對方這個樣子，一準和師太認識，估計就是那陳家村的村民。不過，奇怪的是，如果村子那真像老伯說的那樣不安生，那老伯怎麽能像沒事人一樣上山來砍柴呢？更有意思的是，師太讓自己到陳家村去找她，而老伯則說千萬別去那。

唉！誰叫師太說村子那裏有控制我妖血的辦法呢，不管村子裏有啥，咱這都得硬着頭皮上不是嗎？船到橋頭自然直嘛，幾個宗門小弟子，稍微糊弄糊弄就過去了。

然，事情沒我想的那麽簡單。來到陳家村的是幾個禦獸宗的弟子，甚至還有一個長老領頭，玩的也不是什麽小把戲，而是強搶民女準備“祭龍神”的大項目……

“你們既然敢私下裏偷偷祭拜龍神來給祈雨，那就要按照書上說的儀式照辦嘛，至少要給‘龍神大人’送個新娘子去啊。雖然‘龍神大人’已經降了雨，但保不齊後面因為你們祭祀不到位發怒，又搞的地方連年大旱呀！”

“伺候龍神大人，那是你的福氣！少在這兒哭哭啼啼的。你這一去，把龍神大人哄高興了，天降甘霖，那可是造福萬民的大功德！”

那幾個弟子一邊嬉笑，一邊想來調戲我這個“小尼姑”，被我又一次躲開了。

沒錯，我就是那個被“強搶”的“民女”，禦獸宗出來的弟子還挺嚣張的哈。

“我不信，若真是什麽大功德，你自己怎麽不去。”

我一邊哭一邊說，用餘光打量了一下旁邊“戰戰兢兢”的“村長”，砍柴老伯的樣子，師太的氣息……只見他滿臉張皇無措，小心翼翼地問道。

“道長，這不好吧……這，這畢竟是個出家人，萬一龍神大人不喜……”

“這丫頭有親友嗎？”那道貌岸然的長老冷冷地問道。

“啊？這小尼姑是在邊上的小霧山上，由山上的大師傅照顧長大的，除了山上那位老人家，就沒別的親人了。”

長老慢條斯理地把手上的茶盞放下，“那不正好，左右不過就是要個誘餌，把那河裏的妖怪引出來，你們村子裏既不願意出人，那就讓這個小尼姑來，出家人，自然是不介意以己渡人的……”

聽到這話，我立刻配合地拼命掙紮起來，心裏積累起來的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也随之噌噌地往上漲，我家老狐貍那個爹登基時借了各大宗派的勢，特意給道盟的各個宗派都送了轄地，那些個宗派也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這些年來一直在想辦法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這禦獸宗要是真心來除妖的也就算了，這狗屁宗門用鎮派法寶四海瓶控制局部地區的氣候，并借此強制收取轄區附近百姓的供奉。供奉要的太多，這塊地方的百姓交不起，就沒有道長來“祈雨”，沒有雨，田裏面就顆粒無收，顆粒無收就更交不起所謂的供奉，最後只能直接賣身給宗門。

村裏祭拜的這個不知底細的“龍神”，無疑是壞了禦獸宗的規矩，而現在為了斬殺這只損害了禦獸宗利益的“惡龍”，自诩正道的禦獸宗竟強逼無辜女子用人祭引出殘暴的妖獸……

我已經準備召劍開幹了，卻又被人打斷。

“那，長老……‘新娘子’的婚服還要換嗎？”“村長”還是躬着身子，唯唯諾諾的縮在一旁。

“做戲自然要做全套不是嗎。”

“師父，就憑您這實力，對付一個小小的水妖，用得着這麽麻煩嗎？更何況您還把那件寶貝帶來了。”

“不可輕敵。能呼風喚雨的，大多是龍裔妖修，這類妖怪天性傲慢，其實力不可小觑。先以“祭龍神”的名頭把對方誘騙出來，等那妖怪放松警惕，才好便宜行事。”

……

耳邊時不時傳來骨骼生長時的脆響，我看着眼前之人的面孔如蠟油一般化開流淌，又漸漸凝固，變出一張美豔的臉。這變幻之術，竟是沒被那長老看出半點破綻，詭異而高妙，似是某種妖族特有的神通。

“您到底是誰？”

那女子漫不經心将手上的三枚銅錢抛起，再用浮空術接住。

“我嗎？算是你的半個祖宗吧。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來的那個老頭把四海瓶帶出來了，就算你體內上古妖族的血脈沒發作，你也打不過他。更何況你的劍招通天派的影子太重，一出手就得暴露身份，把事情變得更複雜。”

我的天賦極佳，就算是在天才紮堆的通天派裏，修煉速度也向來是一騎絕塵。實力夠硬，背景夠厚，又會耍些小手段——這使我一路走來都順風順水，自以為憑一劍在手，就能蕩盡天下不平事，就算遭人暗算不得不東躲西藏，我也覺得逆風翻盤不是難事。但如今遭遇這般棘手的情況，十惡不赦之人在前無可奈何，還得被人牽着鼻子走，這都讓我沒法掌握全局，辨不清局勢。

這家夥散發出來的氣息的确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可其過于強大的實力以及透露出來的上古大妖的身份，很難不讓人戒備，處于弱勢又缺乏信息，這更讓我心裏很沒底。

“瞧瞧你那警惕的小表情，可真叫人傷心呢，老祖宗是來幫你的，自是不會害你。你就算不相信我，也得相信你父皇吧，”空中的三枚銅錢随着那纖細的手指進行最後一次翻轉，“坎為險在下，兌為悅在上——澤水困卦，你這是君子困窮之象。不過嘛，破局的辦法還是有的，關鍵就在那條河裏。”

“這是您先前計劃好的？那條河裏到底有什麽，才讓禦獸宗同意出動鎮宗之寶？”

“天機不可洩露。”

算卦的真的煩死了，總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但實際上最後的辦法還是要局中人自己去想，一兩句的玄言恰好能起一些引導作用，加快人破命的速度和機率，又不至于讓人對他們産生怨怼，不至于讓天道往他們身上溯加因果，滑不溜秋的，跟條泥鳅一樣。

“小白眼狼，又在心裏埋汰我呢！先準備準備吧，祭禮申時開始，那幾個馬上要來催新娘子上花轎了。”

村裏來的那兩個幫我換衣服的小丫頭，一邊幫忙一邊哭，語無倫次地跟我道着歉，眼看着都要喘不過氣來了。給我添妝的那個娘子看着倒是稍微冷靜些，告訴我祭禮結束後村裏人會幫着在河裏搜尋，叫我莫怕，在水裏不要掙紮，想辦法自救。不是惺惺作态的虛僞，村子裏都是些淳樸的人，讓人樂意為他們付出。

申時已到，我試了試綁在手上和腿上的繩子，還挺緊的，不過對修道之人來說，解開它們輕而易舉。既然“師太”說破局之法在河中，那想必破解我血脈問題的契機也在那裏，動些小法術應該不會出問題。

琢磨了一下剛剛那兩個小丫頭的神态，醞釀了一番，我便開始在轎子裏哭哭啼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