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章

第 20 章

年奴跪下去,連聲應他,“好好好……殿下,我救你,我會救你。”

“但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該如何做才能救你?”

如何才能救?

一句話戳到淩青歲痛處。

是啊,如何才能救?

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破局啊!

淩青歲冷笑一下,頭往一旁歪,靠在書架邊,抱起酒壇又要喝。

年奴怕他真出了什麽事,什麽都顧不得了,抓住他的手腕,“殿下,你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我該做什麽?”

淩青歲被他抓着,身體晃動起來,原本落在他肩上的光斑,搖晃着停在了他的右眼。

淩青歲長長的睫毛被鍍上一圈明亮顏色,淺褐色瞳孔微微縮小。

他失神了一瞬,随後又緊閉上雙眼,那一瞬間,這一個月來無法安然入眠累積下來的疲憊一下子爆發,淩青歲眼皮陡然變得沉重。

緩了一會,他重新擡頭盯着那光的來處,似乎想要看到這光徑的盡頭是什麽。

漸漸的,淩青歲視線被無數白色光點模糊了,光點在他眼前聚集放大,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将他的靈魂抽離出去,淩青歲的聲音弱了下去,“阿年,我好累,你讓我睡一會。”

“只……一會,一會,便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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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啷”一聲,瓷碗落地,咕嚕嚕轉了幾圈,碗底裏剩餘的黑色湯汁灑落些餘。

可下一瞬,湯汁卻又逆着回到了碗中,瓷碗重新動起來,依着原來的軌跡轉圈升起。而這一切完成得非常快,幾乎是眨眼的瞬間,瓷碗便回到那張龍椅上坐着的人的手中。

淩青歲愣了一會,随即明白過來,這是他夢到過的,他父皇中毒的畫面。

淩青歲着急起來,想要撲上前,可任他怎麽使勁,他都無法往前邁出一步。似乎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副會動的畫,而他轉不了頭,更看不到自己的手腳,只眼睛能一閉一眨的活動。

停頓了一會,前面的畫面又開始瘋狂倒退,所有的顏色糊作一團,花花綠綠的,叫人看不清楚。

淩青歲惱了,只是現下他使不出一分力氣,只能幹着急,無聲無息地憤怒着。

他想吼出來問,“這究竟是個什麽狗屁地方,為什麽他什麽都做不了?那為何還要叫他進來?”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他的心聲,終于,淩青歲面前景象後退的速度開始減緩,一個略微有些蹒跚的身影,緩緩後退進入到淩青歲視野中。

淩青歲意識到了些什麽,安靜下來看向前面。

那個蹒跚的身影淩青歲認得,是他父皇身邊的首領太監王康,是他父皇的心腹。

不過為什麽要給他看王康?

淩青歲心中起疑。

沒有疑惑太久,淩青歲就得到了答案。

一碗黑乎乎的湯藥擺在桌上,也就是畫面最初,将他父皇毒死的那碗湯藥。

王康布滿皺紋斑點的手上前,捧起了那碗藥,他轉身,笑了笑,看看瓷碗又看看前面,随後便端着湯藥走出去了。

在淩青歲看來,王康是個脾性很好,總是笑得慈祥的老人,他平日對淩青歲也很好。

可既然他這樣好,為什麽那碗摻着毒藥的湯藥,會出自他的手裏?

淩青歲當即覺得又是失望又是難過,失望之餘,還有震驚。

畫面依舊在變,不過不再逆行,而是以正常的速度向前發展。

王康端着湯藥一路往福寧殿走。

淩青歲看着他步伐不停,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心底生出寒意。

原來,這宮裏竟是連心腹都會背叛的嗎?

他有點不想,也不忍再看下去了……

就在淩青歲想要閉上眼的時候,王康突然停了下來。

淩青歲的動作跟着一停,重新看向前面。

王康正走到一處廊下,看見旁邊走過來一個肥頭大耳的人,他彎腰行禮。

“司空大人。”

司空大人……

司空兼!?

淩青歲瞪大了眼睛,仔細盯着畫面。

果不其然,畫面的一角擠進來個圓滾的大肚,再然後,司空兼那張橫滿肥肉的臉出現了。

司空兼伸手扶住王康的肩,助他起身。

“王公公,給陛下送藥去呢?”

“是啊,陛下近來睡眠不好,囑咐咱家熬了些安神的湯藥。”王康眼睛笑得眯起,還是那副見誰都和善的模樣。

“行,那公公可得讓陛下喝盡了才好。”

“是,是,自然是要的。”王康低笑着應下。

淩青歲聽的心裏又是一驚。

淩青歲說不清楚自己當下的心情,只覺着百感交集,讓他心裏壓着難受。

之後發生的一切,淩青歲都熟悉了。

皇上因為忙着處理公務,王康中午端來給他午睡前用的藥,他直到晚上才喝下。

随後便是皇上中毒倒地,福寧殿一片混亂,夜幕中除了靜止的明月繁星,還有一道明黃色火星一路快速上升,在夜幕中炸開來,白色煙花綻開的那一瞬間,淩青歲猛然一驚,他的視線再次模糊,腿腳抽搐着蹬了一下,随即喘着粗氣醒來。

“殿下?”年奴的聲音自淩青歲身邊響起。

淩青歲擡頭去看,發覺年奴跪在他的床邊,手扶在床沿上,焦急地看着他。

一切熟悉的像淩青歲知道自己真正的命格那晚,淩青歲擡手用掌根揉了揉眉棱骨,“我沒事。”他輕聲道。

做了這樣一個夢,淩青歲心裏雖然震驚難過,卻是有些安穩的感覺了。

這結局終于在他面前逆轉,牽出一些前因的線給他看。

如今他知曉了,日後給他父皇下毒的,正是王康。

雖然沒有确認是否有人指使,但司空兼的出現非常值得懷疑。

若是說他倆勾結,也并無可能,畢竟司空兼的家財實在可觀,他前段時間也計算過,整個玉京,除了他,再沒有別的官員具有豢養一支軍隊的財力。

淩青歲正思考着法子,年奴忽而出聲詢問,“殿下,年奴要怎麽做才能救你?”

“救我?”淩青歲反問他,顯然沒有想起自己在睡過去之前說過怎樣的話。

“對,救你,殿下你需要什麽盡管說,年奴一定替你辦到。”

淩青歲懵然盯着年奴認真的表情看了幾眼,倏忽反應過來,只是淩青歲當下也沒有想到辦法。

他将嘴抿緊,盡力思考對策,視線逐漸上移。

年奴身後的牆角邊,一尊金光燦燦的佛像撚着手印,面前是燒盡了的香煙。

淩青歲視線落到上面便不再移動了,又看了一會,他的眸子亮了起來。

淩青歲拍拍年奴的肩,“阿年,你去替我拿張黃紙來,還有筆墨,快,快去。”

年奴愣住,“這樣便能救你了嗎?”

“能能能。”

年奴不再遲疑,立馬起身去替他找齊這些東西。

年奴很快就收集齊了,拿上這些回到寝殿,淩青歲已經不在床上了,他赤腳站在佛像面前,仰望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年奴走過去,“殿下,都拿來了。”

淩青歲回過頭從他手裏接過這些,“多謝。”他同他說。

接着淩青歲将那些移到神臺上,自己動手研墨。

年奴見了,上前想要幫他,卻被淩青歲推開,“阿年,不必,我自己來就好。”

年奴聽話退到一旁。

淩青歲手上一邊動作一邊思考,究竟如何措辭,才能更像天人說的話。

思索半晌,他開始動筆。

他刻意将字寫得飄逸潦草了些,仿佛上蒼無意抛下的神谕。

寫費了好幾張紙,淩青歲最後敲定了一張怎麽看都完美的黃紙。

他借了燈燭的火,将剩餘幾張不盡如意的黃紙燒着,将它們抛入香爐之中燃燒殆盡。

看着香爐裏的火光完全滅去,他将自己寫好的黃紙扔進去,拈着它在香灰裏面打了幾下滾,随後抽出來,撣去上面的浮灰。

做完這些,淩青歲同年奴說,“阿年,你現在出去傳個消息,說太子殿裏驚現神谕,是上天傳音,宮裏有大事要發生。”

“你最好先同又柳也竹說過,她倆最是藏不住事,聽到這種難得一見的,定是要與很多人談論的,由她們傳出去,也更合适,不會讓人起疑。”

“是。”年奴轉身出去,不過他有些想不通,為什麽救人,只需一張黃紙一句謠言。但是他還是照做了,找到又柳也竹,他揉揉鼻尖,裝作無意地說,“偷偷告訴你們一件事,殿下寝殿裏,出現神谕了。”

幾乎是一瞬間,又柳也竹停下手裏的活計,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氣,齊齊發聲,“什麽,神谕?”

年奴:“嗯,神谕。”

又柳也竹一左一右纏住年奴,“你快仔細說說,什麽神谕?”

年奴輕咳兩聲,開始扯謊。不過他并不擅長這件事,說的磕磕絆絆的,“就是……那樣的神谕。”

……

寝殿裏,淩青歲依舊在盯着自己手裏的黃紙看。

半晌,他回過頭,又擡眼看了一下那嘴角含笑,眼斂半垂的佛像,心裏湧上一股他分辨不明白的情緒。

他将黃紙放到神臺上,取出三柱香點燃,閉上眼睛對着佛像拜了三拜,将香插入爐中,随後又後退一步,雙手合掌高于頭頂,是前所未有的虔誠。

從前在私下裏,淩青歲并不拜神,但若是問他信不信神,他也說不上來,畢竟他從前的一切尊貴都是“神”給的,大寧的規矩民俗,也該是敬神愛神。

可如今這一次,他倒是希望舉頭三尺真的能有神明,來聽他作為凡人的心願,來佑他僞作神明降下神谕的計劃,能夠賭來他想要的結局。

淩青歲睜開眼,凝視佛像片刻,而後走上前,從佛像背面取出他之前藏好的逃跑路線。展開對折的信封,裏面還夾着蝙蝠紋玉佩。

淩青歲将玉佩拿下來,握在手心裏攥緊,捏着信走到燈燭旁,又借火燃着了信。

他沒有立即将信扔到別的地方,直勾勾看着火舌上舔,直至他感受到指節發熱,才松手,任其掉落。

信封在香灰裏蜷縮,火舌舔過之處,顏色由黑轉白,随後落成幾片灰燼,與香灰融為一體,而那火焰,至始至終都是明亮的。

淩青歲一直盯着沒移開眼,火舌在他瞳孔裏倒映出一片橙紅……

橙紅火舌扭動,瞳孔裏的景色漸漸地變幻。

第二日早朝,淩青歲盯着面前香爐裏長燭的火焰愣了愣神。

“太子,你且說說昨日于你殿中降下的神谕,都說了些什麽?”皇上在龍椅上一揮衣袖,伸手點了淩青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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