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章
第 19 章
年奴捏着針又繡了兩下,手上的動作十分笨拙。
覺得不太對勁,他停了下來,将布塊拿遠了些打量,後來他發現自己也看不出那一坨彩線繡的是個什麽東西,為難地眯起眼睛,放下手中的針。
那針掉下去,被線牽着,沒有落到地上,在空中胡亂甩來甩去。
年奴擡手捂住眼睛,無奈嘆口氣。
女紅真的……還是有點難。
-
秋風瑟瑟,樹葉沙沙作響。
一道披着黑披風的人影在廊道上狂奔,披風揚起,隐約露出其下的墨藍色衣裙,還有一雙穿舊了的繡花鞋。
黑披風直奔鳳儀宮方向而去。
沒有阻攔,她直接踏入了鳳儀宮,推開皇後寝殿的門,徑直走了進去。
寝殿內熏了香,聞着這氣味,總讓人覺得暖烘烘的,又帶有幾分莊重肅穆的禪意。殿內響着盤佛珠的聲音。
黑披風一路尋着聲音走過去,最後跪在尚未就寝的皇後腳下,掀開了寬大的帽子。
“處理得怎樣?”皇後盤腿坐在榻上,手持佛珠,聽到動靜停下手裏的動作,微微睜開眼。
崔令低下頭,“娘娘放心,道士死幹淨了。”
“很好。”皇後兩手放下,搭在膝上,又問:“那個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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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令面上略一遲疑,只不過因為低頭的原因,皇後看不到,“也處理好了。”
皇後聞言嘆口氣,“這也是本宮的無奈之舉,實在是對不住她。”
“對了,可将本宮那些賞同她一齊埋好了?”
崔令:“埋好了。”
皇後:“她可曾同你說過她叫什麽。她助了本宮,本宮還未曾知道她的名字。”
崔令:“她說她被賣的時候還太小,記不得自己的本名了,青樓裏的人都丫頭丫頭的使喚她,等到後來她要挂牌接客,這才為自己起了個名,喚蒲柳。她說自己命不好,自小落入風塵,不幹不淨,所以叫自己蒲柳。”
皇後聽完沉默了一會,“她的墓碑刻好了嗎?”
“還未曾,今日時間緊,只下葬了。”
皇後:“那到時候找機會将它補上吧。”
“還有,替她換個字,将蒲換成菩提的菩吧,叫她來世莫要做蒲柳,要做菩薩手上捧着的柳枝,受人景仰參拜,再無人輕視利用。”
-
第二日淩青歲起身的時候,腦袋脹得發暈,按理來說醉酒的人都能得一夜好夢,可淩青歲睡到後半夜的時候,他就已經漸漸轉醒了。
他一個人蜷縮在床上,逼迫自己再次入睡,再去做一次夢。
可掙紮了半天,他除了愈發的清醒,便是從五髒六腑透出來的無力。
聽到外頭打更的聲音,淩青歲坐起身,叫來年奴替他梳洗。
年奴不曉得他起這麽早又是要做什麽,問了一句,“殿下今日怎麽起的這樣早?”
淩青歲站起,聲音嘶啞,“去上朝。”
年奴一愣,随後出門替他喚來了人。
又柳也竹正在廚房裏預備吃食,聽完也是一愣,而後便急忙過來伺候了。
淩青歲板正坐在桌前,眼下一圈烏青,眼裏盡是疲憊,一改從前因為困倦,犯懶閉上眼睛,身子晃來晃去的模樣。
他看着年奴一縷一縷地将他的頭發整理好,看着銅鏡裏的自己逐漸衣冠齊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呆坐着。
可一切就緒,淩青歲起身走出去的時候,卻又換了副面孔。
他竭盡全力壓住了眼裏的疲憊,将空洞洞的雙眸填滿了神采,雖然沒有從前那般鮮活亮眼,也總比他剛剛晨起時要好。
他似乎真正的像個儲君了。
身後的又柳也竹看着卻是慌得很,“殿下怎麽成了這副模樣了。”
也竹:“是啊,都快變成個我認不得的人了。”
-
淩青歲捧着笏板出現的時候,周圍三三兩兩圍作一團的朝臣們都是一驚,偷偷側頭去瞧幾眼淩青歲,再回過頭去與自己那些朋友壓低聲音聊兩句,一向穩重的老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震驚。
雖然他們這般躲着,但還是有三兩句閑話飄進了淩青歲耳中:
“那太子……怎麽就突然來了,我聽風聲說,太子自那夜夜奔之後,就瘋魔了,如今這是……好了?”
“算不得瘋魔吧,昨日儀式上,殿下舉止可是很端莊的,還同我說多謝多謝了呢。”
……
“稀奇古怪大事又多一件,算命将人算上進,老夫我這是頭回見到。”
“看來這算命當真管用,今兒我下了朝,立馬就回去差人來給我那臭兒子算個命,給他算出個金榜題名狀元命,望他從此勤奮苦讀,不再游手好閑,敗我家底。”
……
倒也不至于難聽到不堪入耳。
不過這不甚難聽,也只是對這些聽到的所做出的評判,旁的那些有沒有不堪入耳,淩青歲是沒法子知道了,若是當真不堪入耳,想必不會只微微彎腰,或是直着身子說,怕得咬着耳朵,或者等下了朝再私下說。
淩青歲穿過人群,所到之處,議論聲便小一些。
前面淩重桦沒有與人湊在一處,獨自一人站在前方,背對着衆人,故而也不知道背後發生了什麽。
直到身後的動靜漸大,而後又突兀的轉小,他覺着好奇,轉過身去看了一眼,他登時愣住,手裏的笏板向下垂了一段距離。
淩青歲腳步也是一頓。
兩人相望,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最後還是淩重桦依着規矩,向他行了個禮。
淩青歲走上前扶起他,朝他點點頭。
随後兩人便是各自回位,沉默着再沒說一句話。
不過除此之外還能說些什麽呢,就算能說,也不該在如今的場景下說,畢竟那些事情太過嚴肅,叫人聽了去,兩人都得招來災禍。
……
自此,淩青歲又回到了原本的軌跡,上朝,處理政事,仿佛從沒有過那一夜的幻夢。
只是好像又有什麽是變了的。
那雙笑意盈盈的桃花眼化成一潭幽深池水,開始有些望不透了。
又柳和也竹擔心他擔心得緊,這兩小姑娘心思單純,一有心事就挂臉。因為擔心淩青歲的緣故,平日裏活潑明媚可愛的一張臉,如今也苦的皺巴巴的。
雖然她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也是個盡心陪着一起難過的。
原本淩青歲并沒有注意到又柳也竹的變化,只是時間長了,他漸漸習慣如今的處境,學會時不時将自己從那些煩心事中抽身出來歇息一會,這才注意到身旁的人,發覺他讓她們擔心了。
于是他又開始試着讓自己笑起來,在她們将餐食擺上來的時候,誇一句菜色不錯。
幾番下來,她們總算被騙過,以為原來那個無憂無慮愛笑的太子殿下,又回來了。
其實他依舊忘不了那個夢,還有繼玄說的話。
每天上朝回來,他就一個人悶在書房裏,處理完手頭上的公務,就拿筆鋪紙勾畫分析叛亂究竟是何人掀起的。
可分析的結果并不如意,如何算都只有那一種可能,可若是真的到了那個地步,大寧國運早已無法轉圜。
入了夜,他每日都會大口喝酒,一是解了心中郁結的一團愁緒,再就是想讓自己醉裏入夢,再去探一探未來的路。
可惜……
那夢的入口始終不願對他打開。
就這麽渾噩地過了有一個月,淩青歲再次上朝,擡頭看向他的父皇的時候,眼睛猛然瞪大。
龍椅上,皇上眉宇間似有倦态,而他的雙鬓,似乎有些花白了。
!
昨日明明還好好的,怎麽一夜之間???
夢境裏,父皇死的時候,兩鬓正是斑白的。
那時淩青歲總覺得還長,給他的時間還有很多。
可如今……
淩青歲心下大驚。
下了朝,立馬跑去找了他的父皇,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麽。
皇上面上帶着慈愛的笑,對他說,“沒事。”
淩青歲窮追不舍地問,“當真沒事嗎?”
“當真沒事,皇兒放心,這江山,父皇會将他穩穩當當交于你手,你定要護大寧百姓安康。”
縱然父皇這麽笑着同他說,可淩青歲清楚,他看得出他父皇的疲倦,也曉得他此刻不想被人戳穿的心情。
淩青歲壓下心中苦澀,笑笑,“好。”
他一路低着頭回到太子殿,腦子裏一片停不下來的嗡聲。
又柳和也竹正拿着針線在教年奴,一時沒有注意到他。
又柳:“對,就是這般。”
年奴看了看,“真的可以嗎,怎麽好像還是不太好看的樣子。”
也竹:“寬心些,真的比之前好太多了。”
……
淩青歲從三人面前走過,三人一心撲在年奴手中的繡活上,都沒有立即注意到他回來了。
正好他也沒有心思去跟他們說話,獨自進了殿,反手将門關上。
又柳聽到關門的聲音,擡起頭看了兩眼,試着叫了兩聲,“殿下!”
“是殿下回來了嗎?”
裏面沒有人應答。
年奴剛才也聽到了動靜,放下手裏的針線,同她們說,“我去看看。”
又柳也竹點點頭。
年奴推開門,撲鼻而來的便是一股濃厚的酒氣。
年奴輕輕皺了皺眉毛,繼而直奔書架後方。
果不其然,淩青歲就在那裏,捧着酒壇,大口喝着酒。
這段時間,看着淩青歲這樣喝了這麽久,年奴自知攔不住,便也不再上手了,只是問,“殿下,今日這是怎麽了,怎麽一回來就喝酒?”
淩青歲放下酒壇,縮在書架與酒壇之間的狹小空地上,穿着上朝時的白金朝服,明明是端莊典雅的一套服飾,在這昏暗的角落裏,卻如同枷鎖。
天光自書架後方的窗戶打進來,被書架遮擋分割成衆多的小塊,其中一小塊落在了淩青歲肩上。
這一條光的來路雖然狹窄,卻足夠明亮,無數細小的塵埃在光徑中雀躍起舞。
淩青歲緩緩擡起頭,眼裏是盡數崩潰的情緒,靈魂深處的掙紮映在他的眸子裏,淩青歲聲音嘶啞發顫,“——救命!”
“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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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