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
第 18 章
年奴應下,出去溫好酒重新走進來。
這時淩青歲總算不再笑着了,只是眼神還是那般空洞地望着前方。
年奴将托盤放下。
淩青歲聽到動靜,僵硬地轉過頭去,看到酒壺,他眼睫微顫,随後便像毒發之人看到解藥一般,急急伸手拿起酒壺,連酒盅都沒用上,直接對着酒壺的小口仰頭猛灌。
淩青歲喝的太急了,清酒溢出,順着臉頰一路滑到下颌,再轉角向下,通過喉結,沾濕胸前一片白衣。
酒是溫的,一路滑過,淩青歲只覺得暖和。
喝完這壺淩青歲覺得不夠,立馬又拿起另一壺猛灌。
他這樣的喝法總歸是不行的,喉間被嗆了一下,淩青歲這才拿開還剩了小半清酒的酒壺,彎下腰,用手掩着猛咳。
年奴看着很是心疼,上前蹲在他面前,想要搶過酒壺,“殿下,喝酒傷身,不喝了好不好?”
淩青歲不肯松手,搖了搖頭,他說,“阿年,你再去替我溫幾壺酒,這些不夠。”
年奴沒有應也沒有走,執着地與他搶着酒壺。
若是換成平時,這兩壺酒淩青歲要喝完他是絕對不會與他争的。平素淩青歲并不好酒,若是喝,也是慢條斯理的,用酒盅一盅一盅地慢慢喝。
可如今,淩青歲這模樣太過駭人。
“殿下。”年奴又喚一聲。
淩青歲察覺到手上與他對抗的力,抹了一把臉,擡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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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滿臉都是濕的,分不出是酒弄的,還是淚弄的,或者兩者兼有。
他的頭發因為垂頭再擡起,有些淩亂,他雙眼猩紅着與年奴對視,用微微沙啞的氣聲道:“求你了阿年,給我酒吧。”
年奴哪裏見過淩青歲這個樣子,他不敢讓步,讓他再把自己弄得更糟糕,所以手上的勁一直沒有松開。
遲遲沒有得到年奴的回應,淩青歲主動松開手,不要那個酒壺了。他撇過頭,歪頭笑了笑,而後自己站起身往外面走。
酒勁還沒上來,淩青歲的步伐還是穩健的。
年奴見狀立即跟在他後面。
淩青歲走到了小廚房,在角落找到了整齊擺放的幾壇酒,走過去揭開了便要喝。
淩青歲平素喝酒都要先聞味道,再小口品嘗,對他胃口他才會繼續喝。
可如今他什麽都顧不得了,只想要酒,要很多的酒,想讓酒穿腸而過,将他內裏的愁沖個一幹二淨。
年奴見了他這架勢,立馬上前來攔,“殿下!”
淩青歲抱着酒壇躲開他的手,頻頻被人束縛着,淩青歲很是不滿,他轉頭看着年奴,話裏是難得的嚴肅,“怎麽,阿年,你是覺着我從沒罰過你,便不會罰你了嗎?”
年奴也不怕他這番恐吓,“罰便罰吧,只是不許殿下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
淩青歲盯了他好幾眼,年奴依舊站在那。
果然如他話中所說,他不怕他。
淩青歲眸子裏的光一閃,最後移開視線,什麽都沒說,還是繞開他走了。
淩青歲奪門而出,随後太子殿裏響起突兀的大笑聲。
年奴急急起身去看,這才發現,大笑着的是淩青歲。
為什麽要笑呢?
淩青歲自己也說不清楚緣由,說不清自己為什麽要笑。
只是看着這四四方方的建築,規規矩矩的臺階,看着窗戶和門上貼着的辟邪符紙,他便忍不住地想要笑,想要大笑。
他一路笑着一路走,笑聲在這太子殿中回蕩。
淩青歲時不時停下來,捧着酒喝兩口,将兩腮鼓得緊緊的,而後再用力一口氣吞下去,感受烈酒一路穿過的熱性。
年奴不知道淩青歲要去哪,就這麽一直在他身後跟着。好幾次他想要去攔,可看淩青歲如今的模樣,他又想着,不如就讓他醉一醉,瘋一瘋,解了心中的愁悶煩悶,晚點他再去給他熬醒酒湯就是。
走了一路,淩青歲覺得有些暈暈乎乎的,便停在了槐樹旁,槐樹旁有一方石桌,月光灑下,槐樹在石桌旁攏出一片稀疏樹影。
這時候淩青歲的酒勁已經上來了些,他與他母後一樣,都是酒量不好的,如今腳步已經有些發虛了。
淩青歲重重将酒壇放下,雙手扶着石桌撐起自己。
之前他喝的太急,那些暢快淋漓如今全找上了門,叫他有些受不住。
他晃了晃頭,又要捧起酒壇喝,腳下一個趔趄,眼看着就要撐不住歪向地面。
忽而旁邊有人承住了他的重量,讓他不至于狼狽摔到地上。
淩青歲穩住身形,扭頭去看,眼睛眨了幾下,看清是年奴,他眯起眼笑笑,舉起見底的酒壇,朝他點頭,小聲道謝:“多謝!”
說起多謝,淩青歲一瞬有些晃神,愣愣的樣子好像回憶起什麽,眉心緊了緊。
而後淩青歲扶着年奴的小臂竭力站穩,另一只手高舉酒壇,對着天上那輪泛着銀光的圓月笑起來,大喊:“多謝,多謝!”
“哈哈哈哈哈哈哈……多,謝!”多謝二字,淩青歲一個字一個字的咬重了音。
還嫌不夠,淩青歲松開扶着年奴的手,一手拿着酒壇的邊沿,拱手抱拳對着天幕行禮,腳下步伐虛浮,整個人搖來晃去,“多謝多謝”地一直說個沒完。
年奴看着他的樣子,上前去攬住他的腰,防止淩青歲摔倒。
可淩青歲一點都不安分,感受到平白多出來的一份力,總想掙脫開,一直不停地往旁邊挪,躲開年奴的手。
年奴沒有辦法,只好松開了手,拽住他的衣袍,只在淩青歲站不穩的時候扯他一把。
目光所及的圓月在不停搖晃,淩青歲當它是在回禮,于是多謝地更加起勁,不敢有一絲怠慢。
只是這個多謝同他回來後呆坐着露出的笑一般,都失去了它們的本意,笑不像笑,謝也不像謝,叫人捉摸不透。
淩青歲兀自一個人,瘋魔一般地行禮道謝。
原本朝着月,後來便朝着天,朝着地,朝着四面八方,似是要将這世間的一切,每一縷空氣都謝過一遍。
可又像是在對什麽虛妄的,看不見的東西道謝。感謝他将如此重量交付于他肩上,叫他擔起,卻不顧他的肩頭是否能承受。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年奴沒來得及拉住淩青歲,淩青歲重心一斜,向前撲去,酒壇子落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淩青歲也一并跪坐到了地上。
淩青歲倒在槐樹下的影子裏,驟然摔倒的疼讓他稍微清醒了些。
他仰頭望着天,看着那圓月坐高臺,看着他清冷,看着他孤寂。
銀白晦暗的月光近在咫尺,只稍微摔出去一些,他便能從槐樹的影子裏出去,照到一點點天上灑下來的月光,可對他來說,又如同遠在天邊,他挪不動了,再挪不動了,他好累好累。
他束好的發已經亂了,發絲随意地散落着,他面上一切神色歸于平靜,又或者說是死寂,目光也是死寂的,如同沒有了生機的春,整個人驀地便黯淡了。
年奴連忙跑過去,跪在他的身旁,低下頭查看他有沒有被碎片紮着。
看過一遍發現沒有傷口,年奴想要将他扶起。
淩青歲感受到旁邊人伸來的手,扭頭,呆呆的打量了一下,随後依着重力,将身子往前傾,于是他整個人便跌入年奴的懷裏,下巴搭在了他的肩上。
年奴一下愣住,手停在半空,清亮的眸子激動地眨了眨,像是遺落在地上的星。
淩青歲現在覺得累的很,全身上下每一處筋骨都沒勁了,只是心裏頭還有根刺頭拔不掉,這樣的感覺很是難受,他皺起眉頭,悠悠開口,“阿年,我好累,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後面的話淩青歲說的很小聲,前言不着後語,像是呢喃,年奴因為淩青歲突然的擁抱方寸大亂,也沒心思停他說的話。
“能不能,能不能有個人來救救我,來告訴我要怎麽做,我要怎麽做,才能又救小家,又救蒼生?”
“我……我要那臭道士的手腳俱斷,我要他跪下同我母後道歉。”
“我我我,我到底該怎麽選,我原本已經預備好今天的一切了,可母後同我說,太子之位是她也是我的活路。”
“到底該怎麽辦,有沒有第三條路給我選,叫誰都不用死,誰都不用死。”
“天啊,能不能告訴我,那天殺的逆賊到底是誰啊!”
……
淩青歲的聲音愈來愈小,逐漸消逝成均勻的呼吸聲。
聞聲,年奴僵在半空的手重新有了動作,它找到了目的地降落。于是白淨修長,帶有薄繭的指節停在了淩青歲的後頸,又向上蹭了蹭,按着淩青歲的後腦勺,讓他在自己肩頭靠得更穩當一些。
年奴自己又将頭往淩青歲這邊靠了靠,小心翼翼地貼近他的珍寶,淩青歲幾絲淩亂頭發擦過年奴臉頰,停在他的臉上,像是年奴藏不好,露出馬腳的情絲。
秋天的夜裏,風一陣一陣地吹,涼風裹挾着夏日的燥意,叫槐樹的葉子停不下來,一直沙沙作響,只是這聲音也并不大,湊巧能算得上一支動聽的催眠曲。
怕淩青歲穿着酒沾濕了的衣裳吹風着涼,年奴松開手,調轉方向将淩青歲打橫抱起。
起身的時候,年奴動作一頓。
膝蓋還是有些疼。
他眉心緊了緊,憋了口氣直起身,抱着淩青歲往寝殿走。
将淩青歲輕輕放在榻上,年奴伸手替他整理好額前的亂發。
做完這些,年奴趕忙去廚房熬了一碗醒酒湯,喂淩青歲喝下,又守了他一會,确認他熟睡了,不會再因為不舒服起身之後,年奴才起身去找了個稍微有點月光的地方盤腿坐下。
他拿出藥瓶上藥,看着傷口,不自覺想起這次皇後對他長達半年的罰跪。
這次罰跪的起因,還是淩青歲突然不想做太子,皇後覺得錯處一定在他身上,于是日日罰他去跪着。
不過如今重算命格的消息出來,淩青歲還是太子命,那皇後估計能安心消停一陣了。他也可以好生休養一陣。
其實總是這樣的,淩青歲一有什麽行為脫離了皇後的預期,皇後便覺得錯處都在年奴身上。
年奴一直無法理解皇後為什麽要這樣想。
不過想明白了也無濟于事,該罰的還是得罰。
皇後罰他的理由太多了,年奴一雙手都數不過來。
有的與淩青歲有關,有的則沒有。所以無論怎樣,似乎他在皇後那裏,就是一個需要被罰的存在。
年奴知道皇後不喜歡他,正好,他也不喜歡她。
只是他要在淩青歲身旁呆着,沒法子了,只能忍着那女人。
淩青歲一邊上藥一邊思索淩青歲今日的情況。
說到底,或許還是因為太子之位吧。
從前淩青歲不喜規矩,年奴是知道的。
只是淩青歲雖然不喜,但還是盡心竭力地想要将事情做好。他總說,自己辛苦一些,更多的百姓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故而淩青歲突然不想做太子也是讓年奴頗為驚訝的。
只是在他這,不管淩青歲做出的決定怎樣,他都會無條件支持他。
刀山也好火海也罷,只要淩青歲選了,不問緣由,他定會追随他,護他平安。
所以在皇後日日召他去罰跪,下旨說淩青歲一天不改心意,他便跪一天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有如她的意,去勸慰過淩青歲,叫他千萬擔起職責,不要懈怠。
在知道淩青歲想丢掉太子之位,必要去一次四方殿的時候,他又提前去支開了門口守衛,方便他行動。
他的前路就是他,他往哪走,他便往哪跟。
只是現在的情況……
年奴突然有些懊惱,他剛剛沒有認真聽淩青歲的話,要幫他解愁便難上一分。
年奴閉上眼認真回想,半晌,他回憶起一個“臭道士”。
臭道士?
謝寒生?
年奴心裏總算找着些底。
年奴收好藥瓶,起身,熟門熟路找到一處角落,翻出自己藏好的針線,借着昏暗的光開始繡起圖案。不過湊近了一看,那圖案實在是長得很離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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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