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章
第 17 章
淩青歲替她整理好披風,扯着繩帶綁了個結。
“母後,不必為兒臣做到那樣的地步。”淩青歲垂下頭,很是歉疚地說。
皇後想起那時窗外的悶響,她眉心一擰,倏爾又展開,一下便懂了,她擡眼看向淩青歲,“歲兒,那時窗外的是你?”
淩青歲沉默了半晌,始終不敢正眼看他的母親,低着頭,視線落在皇後的衣角上,想着那裏曾被髒人的手碰過,心裏就又是憤慨,又是心疼,又是糾結,又是愧疚。
他默默點頭,從喉間悶哼出一聲,“嗯。”
皇後登時明白他如今這副丢魂的模樣是怎麽回事了。
她輕嘆口氣,無奈地道:“歲兒,那不光是你的活路,更是母後的活路。”
“所以,歲兒不要有太大的負擔,這都是母後一人的決定。”
-
四方殿門前鑼鼓喧天,之前不見了的侍衛重新守在了門前,宛若從沒離開過一般。
謝寒生昏昏沉沉地睜開眼,視線一片模糊,他腦後一陣鈍痛,還有,下面也是……
“道長,道長,快些醒醒。”薄紗美人捏着嗓子的嬌柔聲音在一旁響起。
謝寒生感受到自己不斷地被推搡,他有些惱,擡手想要揉揉痛處,手伸到半空,卻不知是放到下面好,還是放到上面好。
旁邊又還有個女人,如此捂來捂去的,會不會叫她覺得自己不行。
謝寒生糟心得很,嘆口氣,手直接垂下去落回地上,哪都沒捂,他不耐煩地道:“閉嘴,嚷嚷個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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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紗美人不再叫他,手也收了回去,“道長若是不喜歡,奴家不叫了就是,只是門外似乎來人了,奴家也不知道要不要緊,就想問道長一句,若是等會門外叫的急了,奴家能不能去替你開門。”
來人了?
謝寒生一下子睜開眼睛蹦起。
看着自己半·裸的身體,再看看一旁用紗裙蓋着遮掩身體的美人,聽着門口鑼鼓一聲高過一聲,謝寒生慌了。
他急忙将自己的道袍穿好,發覺旁邊的女人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他急吼吼地同她說,“怎麽,弄完了還要我來幫你穿上衣服嗎?手和腳不都在呢嗎,不會自己穿好衣服,難道要等着外面的人沖進來将你看個遍是嗎,呸,真是個不值錢的賤胚子騷·貨。”
薄紗美人聽完佯做委屈,慢悠悠地展開身上的紗裙,整理好準備穿上身。
其間不自覺露出雪·乳·白膚,看得謝寒生動作一頓,眼睛又是一紅,流出渴求的欲望。
謝寒生整理自己的動作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看門外,心裏那團火始終壓不下去,沒猶豫太久,他俯身捏了捏美人的肩,抱着她起身,往裏屋跑,一邊跑一邊說,“美人,我的好美人,貧道去做個法,等會就來好好疼你,美人躲好了等一等,一定要等我回來啊。”
薄紗美人嬌滴滴地從了,笑着應答,“好,那道長可要早些回來。”
謝寒生第一次嘗這樣的滋味,心想若是得道也不過如此。
他上前用力親了一下薄紗美人的臉頰,如此像是得到了很大的慰藉,氣息也急了,他一邊替自己整理衣裳,一邊笑着道:“好,好,我一定早些。”
說完,他轉身跑走,也沒想那美人怎麽一點脾氣都沒有,任他罵又任他哄。只當她是個從窯裏出來的賤骨頭,再或者,就是那皇後給的錢多,這美人才這樣的聽話任人擺布。
謝寒生拿起自己的拂塵,平穩了一會氣息,鄭重捏起三張命格紙,恢複了早日面向衆人的端正模樣,打開了門。
薄紗美人看到他出去了,又等了一會,披上衣服,腳尖點地,跑到神臺邊,跪下去摸了一下神臺的邊沿,找出皇後剛剛藏起的藥瓶,打開,将猩紅藥粉倒在指尖,而後揉着抹開,将它們擠到指甲縫裏,與指甲面上那層蔻丹的顏色融在一起。
-
席間的佳肴酒釀已經盡數撤了去,門外又擺起了香爐,香燭的煙味不一會便竄了進來,淩青歲跪坐着,嗅着味道,胃裏一陣翻滾,讓他想要作嘔。
淩青歲盡力地忍住了,可是看到門前拿着拂塵的身影,淩青歲胃裏又是一陣更厲害的翻滾。
惡心。
淩青歲餘光瞥向那個道貌岸然的謝寒生,如若此時換個地方,淩青歲眼裏的憎惡絕對能将謝寒生活活剝掉一層皮。
只是現在不行,他還端坐于此,那謝寒生還掌着他母後盡心竭力為他改寫的命。
淩青歲低下頭,拳頭握緊了。
那謝寒生又揮着拂塵裝神弄鬼地跳了好一會。
淩青歲再沒拿早晨那種景仰的目光看他,視線垂下,只看面前這一小塊地。
不過也是,那個穿着道袍的又有什麽好看的呢?
分明是鬼怪在抖着自己的戲服,嘩衆取寵。
移開視線反倒叫眼前清淨,養身養心。
謝寒生跳完,從懷中捏出三張紙,恭敬呈上。
皇上接了看過,淩青歲不用多想,就知道那太子之定然還是穩穩地在他身上的。
果不其然,皇上大笑,“太子之命甚好,太子之命甚好啊!哈哈哈哈哈哈!”
淩青歲聞言立即換了副表情,臉上帶上笑意,朝上座拱手行禮。
皇上一拍大腿,“皇兒快請起,皇兒快請起。”
說完,皇上還不忘替淩青歲前段時間的所作所為做出解釋,“前段時間太子受傷,邪祟入體,于是才不理朝政,今日一看一算,看來命格是沒有錯的,還望皇兒早日從傷中走出,擔起身上的責任才是啊。”
淩青歲略一遲疑,看了一眼旁邊的皇後,見她期盼的目光,淩青歲笑笑,“是,父皇。”
說完淩青歲垂首,低下頭後,他的眸子裏閃過一絲陰霾,只一瞬便過去了,重新擡起頭來的時候,那絲陰霾俨然已經重新掩藏好。
臺下衆人紛紛起身欲道賀。
一旁的少軒最先将道賀送到他跟前,“皇兄,我就說了,你的命格是頂好的。”
好幾個大臣笑道,“是啊是啊,有太子這樣的命格,我大寧國運從此便無憂了啊。”
“天降祥瑞,大寧昌盛繁榮啊!”
“恭賀皇上,恭賀太子啊!”
……
好吵。
淩青歲在心裏嚎叫着,面上依舊得體的應付各位大臣,“多謝,多謝。”
只是若按照他的本心,此刻他就應該如從前那般裝瘋賣傻了,說什麽人什麽的時候,性是善的來着?
說什麽這太子之位叫我喘不過氣,就要活不了了。
可是他可以嗎?
他怎麽可以?
他怎麽能拿他母親費勁換來的命開玩笑?
他們恭賀的,何止是他頂上的太子之位,更是他和他母親的活路。
可是他又該怎麽辦,如今他顧得了他和他母後的一時安寧,便要拿他們,這些跪在他身前的臣子,拿上座的父皇母後的命開玩笑嗎?
那個夢裏,可是血流成河啊……
旁邊的恭賀聲快要将他淹沒,他盡力應付着,心裏卻已經被撕裂了。
誰,有誰能來告訴他,告訴他如今他該怎麽辦,該怎麽做啊?
有沒有什麽兩全其美的法子來救他,來救他的親族,來救他的國?
淩青歲視線突然找到了落腳的地方,隔着人群,他與淩重桦對視。
淩重桦一襲與他相似的白道袍,立于一衆玄色道袍中,很是顯眼。
他沒有立即向淩青歲抱拳恭賀,靜靜地看了他幾眼。
淩青歲剛開口想要叫他。
其實那時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叫他,總覺得這時候,跟他串通過的皇兄,那唯一一個不出聲恭賀他的人,或許能給他指一條路出來。
可下一秒……
淩重桦嘴邊勾起淡淡的笑意,“恭喜太子殿下!”
他與衆人衆臣一般,都彎下了腰,在敬他這名不副實的命。
——
淩青歲剛要探出海面的心一下子墜入海底深處,到嘴邊的“大哥”忽而一變,“多謝多謝。”
“多謝。”
……
-
回到太子殿,淩青歲坐在桌邊依舊笑着,盡管旁邊已經沒有人再來道賀了。
他的眼神空洞洞的,嘴邊雖然挂着笑,但看着,總覺得他這個人不像是在笑着的,分明呆板木楞。似乎下一秒有人走上來與他答話,他又要拱手“多謝多謝”地道回去。
又柳和也竹看着怕極了,她們不知道她們好好的太子殿下是怎麽了。今日得到的,難道不是值得開心的好消息嗎?
可是這麽一想也不對,她們的太子殿下分明就在……笑着?
看着那笑,這麽想好似更不對了。
兩人面面相觑,端着盥漱工具貼在門邊站着。
年奴推門進來,兩人好似找着救星,立馬湊過去,一邊站一個。
年奴不解,問,“怎麽了?”
又柳踮起腳尖,年奴立馬将頭側向她那邊聽她說話,又柳道:“年奴,今日席上發生了什麽,殿下回來怎會這樣?”
若是換成別的宴席,年奴或許還能說上幾句,但今日宴席特殊,他們這些奴仆根本無法入席,只禦膳房的人能進去布菜。
而且那些禦膳房進去布菜的,聽說提前了三天熏香,說是要将身上的奴仆氣掩蓋掉,讓四方通靈。
年奴搖頭。
在淩青歲打着更衣的名號出來的時候,他神情還是正常的,雖說從四方殿回來以後有些木楞,但也不至于如此。
但如今……
年奴同又柳也竹說,“你們将這些放下,就先回去歇息吧,這裏留着我伺候就好。”
也竹默默點了點頭,“那年奴今夜你将殿下照顧好,明日我起早,來預備着為他做醉蟹。”
又柳:“只盼着醉蟹能将殿下的魂喚一點回來了。”
也竹:“那再加上牛乳茶和豌豆黃一起吧,叫它們一齊喚。”
兩人說着放下盥漱工具,推門走出去。
年奴送她們離開,看着清空了的殿宇,走向呆坐着的淩青歲,“殿下?”他試探着叫了一聲。
淩青歲緩緩轉過頭看他,嘴角向一旁扯了扯,本來呆板的笑顯得有些涼薄,似是在嘲諷自己。
“殿下是累了嗎?”年奴看着他如今的模樣很是不忍,“若是累了,便歇下吧。今日已經過去了。”
淩青歲沒有回答年奴的話,他盯着年奴看,良久,他幹燥起皮的嘴唇一張一合,
“酒。”
“阿年……我想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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