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章

第 38 章

“噓,聽聽他們在說什麽。”淩青歲道。

于是兩人屏息凝神,注意那邊傳出來的動靜。

長和:“今日你就先不要過去了,昨天晚上那兩個住店的客人似乎注意到我與你之間的關系了。”

粉衣女子:“那兩個你囑咐了讓他們擠在一起的住客嘛?”

“是。”

粉衣女子哼笑一聲,“長和,你瞧見了吧,你讓他們擠在一間房,生怕我們的動靜吓着他們。可你瞧,你為了他們好,他們卻反過來要尋你的賬。”

“诶。”長和垂下眼,看着地面,不知道做什麽感想。

“要我說,你就不該管他們,就讓他們一人一間房,我去扮鬼打開他們的房門,給他們來個雞血淋頭。”

“白姑娘,還是不要了吧,我們本意只是為了吓掌櫃,若是無辜連累旁人,怕是不好。”

粉衣女子瞧了長和幾眼,“長和,不是我說,你的心腸也太好了吧。”

“從前我也做過壞事,如今只當我是在贖罪了。”

兩人沉默片刻。

粉衣女子打破僵局,“那我聽你的,我不去了。你那邊呢,打算怎麽應付那兩個住客?”

長和想到昨夜自己口無遮攔冒出的“怎會”,又想起淩青歲強硬岔開的話題,他心知自己如今的身份在淩青歲他們那裏已經亮明了,他略微苦澀地搖搖頭,卻在擡眼看向粉衣女子的時候扯出個笑臉,“無妨,我能應付,如今你只管保護好自己,不要被人發現,更不要像你姐姐一樣,被劉掌櫃抓了去。”

粉衣女子聞言突然煩躁起來,“你說你們掌櫃的,他到底是怎麽長的,為什麽人人都怕的鬼,他竟然不怕。我都在他客棧裏作亂了這些時日了,他竟然還不收手,不将我的姐姐還回來就算了,竟然還到外頭去興風作浪。他的心真是黑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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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今日過後,他應該就再做不了壞事了。”長和安慰道,“你先走吧,去找個安全的地方,今夜不要再來客棧了。”

“長和,你的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他再做不了什麽壞事了,你做什麽了?”粉衣女子叫嚷。

“噓,小聲些,我不方便與你多說,我該回去了,白姑娘,珍重。”長和說着要道別。

淩青歲見狀,正準備出聲讓危宥年上前去制住長和。

危宥年仿佛知曉淩青歲心中所想,搶先一步蹿出去,于是淩青歲抿抿嘴,又将話吞了回去。

危宥年動作敏捷迅速,一道黑影劃過,再定睛一看,他就已經扣住了長和的肩。

長和下意識掙脫,可他一動,肩頭那手的手指幾乎要摳進他的肉裏,将他的骨頭生取出來,長和覺着痛沒再動,他側頭一看,認出了危宥年,即刻朝粉衣女子喊,“白錦兒,快跑!”

白錦兒被眼前的場景吓了一跳,聽到長和的呼聲,這才想起要挪腳逃跑,只是已經來不及了。

危宥年動作快她一步,他攀在長和肩頭的手順勢下滑,握住長和的手腕,往長和背後擰。然後又上前去,攥住白錦兒的手腕反手一擡,白錦兒立即就被抓住了。

危宥年一手攥一個,将他們往中間撞,白錦兒和長和的肩頭互相碰了碰,随即他們那只已經被制住的手又被硬生生抓着向上擡,疼的白錦兒和長和龇牙咧嘴的叫了幾聲。

幹脆利落解決完這些,危宥年才對拐角後的淩青歲喊:“公子,抓住了。”

淩青歲看得他的動作,慢悠悠朝他豎起個大拇指,“阿年,真有你的。”

想起夢中他無力抗敵中劍慘死的畫面,淩青歲站到危宥年身側,對他說,“阿年,過段時日你教我用劍吧。”

“公子為何突然想學?”

“日後說不定會遇上什麽,學點好防身嘛。”

“其實公子倒也不必學,學劍太累了,公子不必遭這樣的罪。我跟在公子身邊,我能保護公子。”

“嗯……”淩青歲撓撓頭,不知該怎麽解釋才好。

那個夢中,淩青歲到死之前,危宥年都一直跟在他身旁保護他。

可那樣慘烈的厮殺,就算危宥年跟着,也總有分身乏術的時候。

淩青歲早就見過那樣的時候。

“你忘了我的沉舟劍嗎,我總得會些花樣使它啊。”淩青歲總算找着理由。

危宥年聞言點頭,“好吧,找着時間我便教公子。”

白錦兒:“……”

長和:“……”

“客官,你們為何要抓我?”長和開口問。

“就是,為什麽要抓我!你們憑什麽抓我!”白錦兒手被扣在身後,腰板低下去,兩腿往後蹬,向危宥年那邊踢,企圖報仇反抗。

白錦兒的腿蹬到危宥年身上,倒不是太疼。

只是危宥年低頭一看,發覺白錦兒弄髒了他衣服,于是危宥年加大了手上的勁,呵斥道:“老實點。”

白錦兒吃痛皺眉,她倒抽一口氣,腿腳不再亂踢,只身子不服氣地扭了扭。

淩青歲走到長和面前,彎腰屈膝看向他。

長和不明所以,将頭別開,“客官這是做什麽?”

“長和,說出來吧,我們幫你,不要再整日地裝神弄鬼吓人了。”淩青歲道。

經過昨晚,長和便隐約覺得這兩人已經将他看穿了去,如今這麽一問,長和沒有絲毫意外,他斂眸,弱聲問:“你怎麽看出來的?”

這句話剛說出來,長和又覺得這樣問似乎沒什麽必要,他想了想,換了個問法,“若是我沒有說出怎會,你們還會注意到我嗎,或者,我還有什麽其它的破綻?”

淩青歲不做遲疑,開始解釋:“其實若是住客們的膽子都大點,你們的計劃根本成功不了。所以實施這個計劃,你們的膽識也是很重要的。最開始我并沒有懷疑過你,只當你是個膽小的店小二,若要我說明白是什麽時候對你起疑的……”

“長和,盡管你一直在努力,可你還是太過良善了,你的眼睛不擅長騙人。”

提到這裏,長和立即反駁,“莫要誇我良善了。”

淩青歲被打斷,頓了頓,而後繼續道:“你關門前最後留的那一個眼神很重要,從那時起我便在思索你為什麽會有那樣的表情,但我一直想不明白。”

“直到外面有了動靜,紅血四處潑灑,那個紅衣鬼影,也就是今日這位着粉衣的女子,在她的身上,我聞到了桂花香氣。好巧不巧的是,這桂花的香氣我識得,正是我在路邊送的桂花的氣味。”

“賣給我花的那個阿婆私下裏同我說過,她種的桂花是從前沒有過的新品種,桂花種子是前幾年路過的一個道人送給她的,今年才開出第一批花,她就挑出來賣了。偏偏我鼻子生得靈,能聞出那桂花香氣的不同,這桂花的味道比一般桂花生得甜些,香氣沁人,久久不散,十步之內都能嗅到其芬芳。”

“這位粉衣女子是我昨日第一個送花的女子。她身上抹着嶺南那邊女子愛用的香粉,湊近以後,我立馬便認出來了。且我與她打過照面,說過幾句話,覺着她性子應該壞不到哪裏去,做不出害人謀命的事情。故而我不想讓你當場抓住她,若是被人看到了,怕是得鬧到官府去,到時不好收場。況且這樣一出扮鬼的戲碼被拆穿,日後怎麽唬得住人,叫他們不要靠近呢。”

“嗯?”白錦兒聽到送桂花的事,使勁扭頭回來要看淩青歲,只是頭上白紗遮着擋着,現下因為別扭的姿勢,白紗糊她一臉,黏在鼻子上眼睛上,一點都不舒服,更看不清人。

于是她亂甩幾下頭,将白頭紗扔到地上,再使勁扭頭往淩青歲那邊看,好不容易讓她看着一眼,她眼睛瞪大了閃出光,“是你!”

白錦兒生得很是可愛,臉頰兩旁有些肉,似個糯乎乎的團子,一雙杏仁眼又大又水靈,此刻閃爍癡迷的光芒。

淩青歲看着白錦兒那花癡樣,笑得勉強又腼腆,“是我。”

餘光瞟到躺倒在地上的頭紗,淩青歲想起昨日但凡頭紗卷起個角,那些小姐們身旁的女婢們就慌張跳腳的模樣,他幾步上前,彎腰替白錦兒撿起頭紗,想要替她重新戴回去。

白錦兒意料到了些什麽,乖乖低下頭仍淩青歲幫她戴。

只是那頭紗一戴穩,淩青歲退回原位,白錦兒又甩着頭将頭紗弄掉了。

淩青歲愣了。

以為是自己方才沒戴好。

于是他走了幾步又要上前。

危宥年出聲:“公子,她是故意甩掉的。”

淩青歲看向白錦兒,不解。

白錦兒不避諱,嘻嘻笑起來,“公子,你也曉得我來自嶺南,我們嶺南沒有這樣的習慣,我之前戴頭紗只是聽說這裏有這樣的習俗。”

“我之前入城的時候,就有人在門口攔住我,要賣頭紗給我。當時我聽着,還覺得麻煩不想買,那商人又是好一番的說教,說什麽入鄉随俗,我後來磨不過他,才買來戴上。但在我們嶺南,我們從不講究這些的。”

“南蠻野人。”危宥年暗道一聲。

白錦兒立即叫喚起來,“什麽南蠻野人,你說誰呢!”

“你。”危宥年說。

“行了,不要吵了。”淩青歲打斷他們,“那白姑娘,你既然不喜歡戴頭紗,方才為何不攔着我?”

“因為你生得好看嘛,若是勞駕你這樣好看的人替我戴頭紗,這頭紗似乎也沒有那麽悶了。”

……

白錦兒努力思索了一會,而後又緩聲道:“畢竟不是有句古話說得好嘛,食色,性也。”

“我覺得很有道理,人這一生的意義,不過就是美食與美色了。”

“一個《蒹葭》都背錯的,竟然談食色性也。”危宥年暗戳戳補刀。

“什麽背錯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危宥年道,“本該是這麽念的。”

白錦兒納悶,“我昨日不就唱的是這個嗎?”

危宥年眉毛抽抽,很是無語的樣子,被白錦兒蠢得酸醋氣也消了大半,只小聲在喉嚨裏罵了兩句,沒叫白錦兒聽到,“這腦子真是沒救了,記性差成這樣。”

“呵呵。”淩青歲将這些收入耳中,無奈笑道。

只是淩青歲這邊一出聲,又叫危宥年想起什麽,醋氣沒由頭又漲起來。

“所以因為送花的緣分,公子昨日才不讓我繼續追上去,還囑咐我對這姑娘不要那麽粗魯麽?”危宥年悠悠道,手上抓白錦兒的力氣又大了點。

“嘶,你輕點,你這個中原黑無常。”白錦兒皺起臉喊疼。

淩青歲看了他們一眼,尴尬地撓撓頭,“我們先不說這個罷,長和還等着我的回答呢。”

“你們兩個,暫且好好相處一會,好嗎?”

白錦兒:“我聽公子的。”

危宥年:“……”

擡眼看了一眼淩青歲,咬牙切齒地道:“好。”

安撫好這兩人,淩青歲清清嗓子繼續:“也就是這樣,我确認了那女子絕對不是鬼。而我注意到你,除了你最後的那句怎會,還有就是你身上的血跡。”淩青歲頓了頓,道:“長和,我問你,客棧門口那個收字,是你寫的吧。”

“是。”長和承認下來,“只是你為何會覺得字是我寫的?”

淩青歲摸摸下巴,“因為你離那個收字最近。紅影最後潑下的那一盆血,絕對不足以寫出一個完整的字來。并且若是紅影開始寫字了,你不可能不會發現。但你開始尖叫時,紅影已經飄在二樓了,所以根據你的聲音判斷,那個收字出現的時間很值得懷疑。我也就是猜測,若是你們二人勾結,那麽寫字這一步,會不會是你們行動開始的信號。你寫完躲回前臺後面,紅影便開始行動。”

“是這樣,沒錯。”長和應下來。

“其實還有一個破綻,雖然有些牽強。你一向以膽小的面貌示人,但若是你真膽小,那麽門口的收字一出現,血濺到你身上的時候,你早就該吓暈了,怎會還留着力氣在那裏蹲着嚎叫?”淩青歲說,“而且,後來我們接近那間房的時候,你面上的膽小可是慢慢因為擔憂而消失了。”

長和沉默半晌,嘆氣,“确實還是不夠周全。”

“但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淩青歲說,“用人會害怕這一點來賭,來賭能不能将劉掌櫃吓怕,讓他收手。這也是你在門口寫下收字的原因罷。”

“是,沒錯。我是和白姑娘一起計劃了客棧裏鬧鬼的案子。”

“花冠變花棺也是你的手筆吧?”淩青歲問。

長和破罐子破摔地笑了笑,應下,“是,就是我做的。在我遇見白姑娘,知道她在尋找姐姐的時候,我們就計劃了這樣的事情。她會的稀奇花樣多,又是女子,正好借着這個身份來扮鬼,我就負責配合着怕,将客棧名聲弄臭。因為近來客棧裏不住女子了,故而掌櫃夜裏通常不在店裏,往往會外出尋找下手目标。如此一來,客棧倒成了安全地,我将白姑娘藏于客棧,也好逃避掌櫃的黑手。不過掌櫃囑咐過我,若是住進來女子了,一定要通知他,省得他到處亂跑尋人下手。”

淩青歲:“所以昨日那間客房,是你一直偷偷留給白姑娘的?”

長和:“正是。”

淩青歲:“所以昨日你的顧慮才那樣多?”

長和:“……”

“是。”

白錦兒插嘴:“不過我聰明,發現你們找出來了,自己便跳出去跑走了。”說完,白錦兒仰起頭,露出個得意的笑。

衆人看向白錦兒,淩青歲禮貌性沖她彎彎嘴角。

長和看着白錦兒的笑,心裏頭愈發沉悶難受,他皺皺眉毛,沉嘆口氣,衆人的目光又轉回他的身上。

長和緩緩道:“那個客棧裏的污糟事太多了。偏我生的卑賤,說不上話也主持不了公道,所以我只能以身入局,去做鬼神,去做被鬼神吓的人,來叫旁人離這個客棧遠點,再遠點,不要靠近這裏。我也想去吓一下那些作惡的人,叫他們害怕,叫他們收手,可如今看來,我還是沒用的很,誰都救不了,也不能将誰從歪路上拉回來。”長和輕笑一聲,對自己有些失望的樣子。

淩青歲真摯堅定地對他說,“那你不妨相信我一回,将事情原委告訴我,相信我能主持一回公道。”

長和眼神微顫,他擡眸望向淩青歲,“你不曉得後面是多深的水,我不想害你。”

“如今這樣裝神弄鬼,已經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辦法了。”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試試?”面對淩青歲的窮追不舍,長和再忍不住,他笑得蒼涼,擡起眼盯着淩青歲,憤恨地道:“我去報過官,為了公道挨過打受過罰,可是公道呢?出現了嗎?”

“沒有!”

“你如今叫我信誰!”

“你一個平頭百姓嗎?”

“你以為你今日将我的計劃拆穿便很了不得嗎?”

“你也說了,我的計劃全靠賭,你呢,如今揭穿我,靠的又何嘗不是猜想。我承認你樁樁件件都說對了,但若是叫你拿出證據呈堂告我,你給的出嗎!”

“若我抵賴,你又如何制裁我!”

“所以你如今要幫……”長和又呵呵笑了一下,“別做夢了,回家去罷,別管了,這不幹你的事。你別淌這趟渾水,我不想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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