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章
第 54 章
“當時被送進去的時候我還小,看着爹手裏鼓囊囊的米袋,我心想有飯吃了,誰知下一秒,爹低下頭在我耳邊說,一定小心,不要被別人發現你是女子,不然命就沒了。”
“我不知道為什麽不能被人發現。我的肚子餓得不行,看着大米,我懵懂地點頭。随後背後一股力将我狠狠推向那些發米袋的人。”
“我回頭看了一眼,看到推我的人是我爹。”
“我當即明白,我爹不要我了。”
“但是我沒有哭,我太餓了,我只想吃米。”
“于是我頭也沒回地跟着那群人走了。”
“到了那個昏暗發臭的地方,我吃上了我出生以來第一碗米飯。”
“我吃的比所有人快,吃的比所有人都多。”
“我以為我的好日子要來了。”
“誰知第二天,我就被帶到了一塊空地上。空地上有一個人,他的頭被布裹起來,手被捆起來放在身後。”
“昨日領走我的人将一把刀塞到我手上,叫我殺人。後來那人,我們喚他做護法。”
“我不肯殺人,護法就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跟我說,昨日這人領了米以後,将米高價賣了出去,然後将米袋戳破了一個洞,拿着破布袋子回來找他們說,他們給的布袋子有洞,回家一看米全灑了,要他們賠米,十倍百倍的賠。他在門前大鬧一場,他們趕了他好幾次,他卻越來越得勁,搶過了刀往門裏沖。誰知他運氣不好,正好碰上了從裏面出來的教主,劃破了他的衣裳。教主一怒,下令将他關起來,處死。”
“當時我一聽,就覺着這樣的行事風格很是熟悉,于是我愈發不敢動手。”
“護法于是又說,他只給我兩個選擇,要麽他死,我今日就算完成了任務,回去有肉吃。”
“于是我又問他,那第二個選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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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上的刀往我身上逼,他冷冷地道——要麽我死。”
“我們的動靜将裹着頭的人弄醒了,他認出了我的聲音,咿咿呀呀地叫喚,‘發財,發財’,我爹好賭,我生來沒有正經名字,被他随口喚做發財。”
“我于是也認出了他,不過幸虧我爹混賬,給我起了這麽個沒女孩樣的名字,護法只當他發混了,想錢想瘋了。”
“護法又問我,‘你動不動手,你不動手,我便動手了’。”
“我餓怕了,真的餓怕了。”
“尤其吃過一次飽飯之後,我再也不想回到從前的日子了。我哆嗦害怕着,欲望卻占了上風,我握刀向前一刺。”
“而後我爹死了。”
“護法在我身後低聲笑起來,他飄飄然道一句——那是你爹。仿佛誠心想看這一出有悖倫理道德的戲碼。”
“我原本看着我爹死在我面前,我發瘋地想抱頭尖叫,我害怕地想要顫抖,我想我如此大不逆,竟然為了一碗飽飯……不,是往後從此的飽飯殺了我爹,雖然我爹待我并不好,但我知道我錯了,世上從來沒有子女殺爹的道理。”
“但是在聽到他的話的那一刻,我突然冷靜下來了,我不想尖叫也不想顫抖了,那一刻我的心尖冷了下來。”
“我知道我進入了他為我預設好的錯誤裏,他想要我成為一個弑父之人,他想要看我冷血,看我殺人不眨眼。”
“從前看到村裏的人刨開野墳吃人,回來摸着肚皮一臉餍足的時候,我只覺得惡心。從前我有很多與我一樣,覺得那些人惡心的朋友,只是後來因為饑餓,他們一個個為了活下去改變想法,也去跟別人一起刨野墳。”
“到那一刻,我為了一碗飯,一口肉,竭力放棄我害怕的本能,我覺得我也成了他們的一份子,我覺得我也吃起了人肉。”
“護法對我很滿意。領着我,将我帶去訓練場,說要教我選兵器。”
“他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我只記住了鹿角刀克長劍,因為訓練場裏,幾乎人人都使長劍。于是我指着最邊上那把鹿角刀,對護法說,我選鹿角刀。”
“我知道護法看重我,從他看我弑父的反應就知道,這屋子裏,最冷血,最好強的人,才能入他的眼,受他賞識。”
“我害怕我的身份會被發現,我急切地想要尋到靠山和庇佑。”
“但這不完全是我選鹿角刀的理由。”
“我知道我有一天攢夠了力氣,會從這裏逃出去,所以我要那把鹿角刀,他克制這裏所有人的武器。”
“終于有一天,我還是被發現了。”
“那天他們架着我的手,将我帶走的時候,我心裏的石頭落了地,我心想,這一天總算來了。”
“護法看着扔在地上的裹胸,又擡眼看看我,眼裏滿是惋惜,他無奈搖頭。教主坐在最上頭,他眼瞳淡漠,無情冷血。可我看着護法眼裏的情緒,我知道我還有活路。”
“果不其然,護法實在不忍心,他替我在教主面前苦苦求情。教主脾氣不好,那天他難得沒有動怒。他看着我,聽着護法不停的求情,眼神逐漸變了,他道,‘近來我開了個賭坊,正好,你替我去監管裏頭的人。’”
“于是我有了新名字,成了檀煙。對了,那座屋子裏的人沒有名字,我們半月比試一次,每人袖口會縫上比試的名次,每次派活只抽排名序號。而我每次都是第一,護法也叫我小一。”
“再後來,教主又說他要設黃金局。我四下打聽,借了醉花樓裏發展的人脈,知道他弄了個新玩意叫一夜魁。”
“稱呼他為教主也好,賭坊的東家也好,他一直帶着一張面具行事,直到去年,他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以真容示人,于是我才知道,那殘忍冷血的人,他叫梁碩,他是大寧高高在上的左相,他苦心籌謀良久是要謀反。”
“那你為何找上我?”危宥年回身看檀煙一眼。
檀煙笑笑,“到底是在賭坊裏待久了,沾染了賭鬼的脾性,我也在賭。”
安靜聽了這樣久的故事,淩青歲有些悵然,心頭的顧慮打消了不少,他坐直了一些,問,“所以姑娘想賭什麽,又要我們替你做什麽?”
檀煙目光一正,“将醉花樓裏的姑娘救出來,尋到安身之所,端了那梁碩老賊的窩。”
-
檀煙擋下了淩青歲上前來拿鼓棒的手,朝他笑笑,自己握住鼓棒,仰頭用力敲擊鼓面。
鼓面震動,前頭的赤紅大門不一會打開,衙役從裏頭魚貫而出,押着三人上堂。
“明鏡高懸”四字威嚴牌匾下,李長青掃了一眼中間那個白衣男子腰間所系之物,目光怔愣片刻。
旁邊的衙役見大人久久沒有反應,扯着嗓子叫喚一聲,“敲登聞鼓者何人,還不趕緊報上姓名?”
“見到大人還不速速下跪!”
李長青趕忙拽住他,斜眼瞪他一眼。
衙役不明白為什麽,卻立馬閉上了嘴,低下頭不做聲。
李長青即刻換了副嘴臉,看向淩青歲一等人,笑着,和善地道:“不必跪,不必跪。”
“敢問各位前來是有何事啊?”
檀煙上前一跪,直奔主題,“城郊東南方十裏之外,京中官員借地豢養私兵,意圖謀反。”
李長青的反應有些出乎意料,聽到謀反二字,他不驚也不慌,也不問屯兵之人姓甚名誰,他站起來,沖淩青歲彎腰行禮,恭敬道:“敢問太子殿下的意思是,這件事該如何處理才好?”
淩青歲眼瞳略微瞪大,閃過幾分不易察覺的驚慌,“大人如何知曉?”
李長青目光下移,淩青歲跟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最後落在了淩青歲腰間的那塊蝙蝠紋玉佩上。
淩青歲不解,又看向李長青。
“在下有幸,曾于那日重算命格的儀式中遠遠瞥見殿下身姿,瞧見過這塊玉佩。”
淩青歲來之前換過衣裳。
他低下頭握住玉佩,摩挲兩下,随即冷靜下來,将一切捋清了,他道:“我見大人今日得知此事并不意外,想來早已察覺,只是從前,大人為何不往上禀報?”
李長青面上青了一陣,而後緩緩道:“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此事關系重大,從前又有人前來威吓。醉花樓,賭坊,花冠客棧,城郊,已經涉及不少人。梁碩位高權重,若我只拿一件兩件無足輕重的小事上去禀報,只怕無法一次将毒刺拔幹淨,反倒賠上自己。”
“今日殿下尋到證人來,便是一切都好辦了。”李長青沖淩青歲笑笑,點頭。
“那便派人前去捉拿吧。”淩青歲道:“一切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李長青彎下腰,正欲作答……
忽而,
——“咻!”
二人正說着,堂外突然殺進來一柄飛刀,刀刃破空嘶鳴,引起堂上恐慌。
登時,兵甲聲混亂的碰撞在一起,不少衙役抽出佩劍,四下張望。
“誰!”
……
“何人作亂?”
危宥年在第一刻擋在淩青歲身前,警惕望向四周。
“邦”的一聲,飛刀深深刺入紅色梁柱。
堂上緊張氣氛一滞,衆人看向那柄飛刀,徹底安靜下來。
李長青身旁那個衙役的慌張神色尚未褪去,腳下還腿軟着發抖,依舊不忘大聲呼叫:“何人,如此大膽,敢……敢敢于堂,堂上行刺。”
淩青歲發現飛刀前頭釘着紙條,他蹙眉,往刀柄沖着的方向看過去,之間牆頭上略過一道黑影。
淩青歲一句話沒說,看着李長青,伸手指了指黑影方才出現的方向。
李長青會意,他斂了心神,擡手擦擦額發上被吓出的薄汗,也是一句話沒說,打了個手勢。
随即一小隊人點點頭,悄聲往外頭追去。
淩青歲看着他們出門,這才上前去,一手拔下飛刀。
李長青也是頭回遇見這種事,不可避免地被吓了一下,如今都還心有餘悸,忍不住後怕,萬一那玩意射在他的頭上……
那可如何了得?
他看着淩青歲的背影,問,“殿下,那我如今便派兵了?”
“兵分四路,一路前往醉花樓,一路前往花冠客棧,一路前往賭坊,再一路跟着這位姑娘去尋私兵,殿下看如何?”
淩青歲手微微顫抖,“不可……”
李長青頓了一下,面上有些輕微訝異閃過。他嘴唇輕抿,小心試探,“不可?”
“醉花樓和花冠客棧還有賭坊,這三處地方,你先派人暗中埋伏。城郊那處地方,你們派人慢慢靠近,切記動靜不可太大。梁碩抓了我的人,我得先去城郊救人。等我将人救出,發送信號,你們再靠近。”
“不可!”李長青臉色大變,他驚聲呼道,“這如何使得!”
“那處畢竟是個豢養私兵的地方,裏頭的人個個都不簡單,殿下只身前去只怕是十分危險。更何況,若是此事有詐,殿下前去,豈不讓梁碩白白抓了個人質做威脅,到時候這件事鬧到聖上跟前,聖上恐怕也難以決斷。”
李長青疾步走至淩青歲面前,沖他跪下,叩頭行禮,“——殿下!”
“還請三思,萬萬不可以身犯險啊!”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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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