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章

第 63 章

“叮!”

像是扯斷了的珍珠項鏈落入了玉盤之中。

一陣風過來,吹起翠屏方才別到而後的碎發。

她斜眼去看,卻猝不及防被人拉住手腕,向後一帶。

“他娘的……”翠屏下意識爆出粗口。

身子歪斜幾下保持住了平衡,翠屏正要破口大罵,定睛往前一看,認出了來人,她眼睛一亮,“檀煙!是你!你怎麽來了?”

翠屏往前走了幾步,湊過去,看向檀煙的側臉,“檀煙妹妹,你剛才這是做什麽,差點要吓死老娘我了。”

“噓!”檀煙沒有理她,警惕地看向四周,對旁邊圍着的那幾個姑娘說,“你們別在這呆着了,先往驿站跑。”

流光聽完有些詫異,提起手絹縮在胸前,“驿站嗎,那可是官爺才能住的地方,我們能靠近嗎?”

“去就是了,其它的往後再解釋。”

“那我呢?”翠屏問。

“有人要殺你。”檀煙看也沒看翠屏,依舊繃緊着弦密切關注四周。

“啊?”翠屏聽完,害怕得腳都軟了。她看向地上的冷箭,方才她還以為是前面官兵震懾人群亂放的。

流光一行人聽完向後縮了一步。

“所以我讓你們先走,我帶着翠屏繞一段路再回去。”檀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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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屏姐……”

“姐……”

……

“行了,別姐姐姐的了,趕緊逃命去吧。”翠屏壓着心中的害怕,揮手讓她們離開。

幾個人一步一回頭,看向翠屏。

“到底是誰啊,誰要來殺我?”見她們走遠了,翠屏才敢向檀煙發問。

“你見哪個花酒場裏伺候的,從那場大火裏走出來了?你也是局裏面的人,你心裏應當知曉。”檀煙說。

“呵……呵……”翠屏雖然早有猜測,如今被驗實,還是叫她忍不住害怕,渾身打起抖來。

就這麽一會功夫,她暴露在他人視野之中,一柄小巧的冷箭破空而來,直沖她的心髒。

檀煙甩刀将箭打掉。

這一回,她确定了殺手的方向,盯着高處那扇微微打開的窗戶。

殺手對上檀煙的視線,認出了她,嘴唇微張,小聲罵了一聲髒話。按照往日訓練的成果來說,今日他單槍匹馬出來,很難敵過檀煙。

如今檀煙擋在那人前面……

殺手蒼涼地笑了一聲。

他自知刺殺失敗了,便不打算再對着目标下手。

他将袖箭收起,改用射程更長的弓箭,瞄準幾個跑在街上的豔色背影。

弓箭後面的長羽旋轉着,擰轉着……

長羽落在一片柔軟絢爛的白牡丹之上,潔白之下,鮮豔的血色洇開來。

高挑纖細的身軀一頓,像是花瓣一般凋零在地。

“一個……”看着粉色衣衫的倒下,殺手嘴角勾起笑,繼續拈弓搭箭,“兩個……”

……

“啊啊啊啊啊!!!殺人了!殺人了!”街上倒下去的兩具屍體引發騷亂,起初只是紫雨一行人發現有人倒下了開始喊,接着,路邊的人也跟着喊起來。

翠屏注意到那邊的動靜,腳步放慢來,扭頭回身一看,雙眸瞪大。

“怎麽……”

“不是說……”

“不是說只殺花酒場裏的伺候的嗎?”翠屏有些愣神,反應過來之後,想要将檀煙推過去,“檀煙妹妹,你別管我,你去救她們,快去!”

檀煙握住翠屏手腕的手松了一瞬,很快又重新抓緊,拉着她遠離騷亂的人群,直奔驿站而去。

“诶诶诶,你做什麽,做什麽,去救她們呀!”翠屏望着身後一個接一個倒下去的姐妹,想要掙開檀煙的手。

親眼目睹方才的鮮妍全部落在地上,沒了動靜,翠屏崩潰得驚聲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流光,紫雨,茱萸,花渠……”

城牆前守着的士兵聽到動靜,撥開人群湧向躺倒的女人身旁。

檀煙走在前頭,一步都沒有停,一步也沒有慢。

覺着翠屏拖沓了,就使勁拉她一些,覺着翠屏跟上了,就将腳步再加快一些。

翠屏心痛地看向遠處地上蔓延開來的鮮血,慢慢停止了掙紮,眼中的驚恐逐漸變得麻木呆愣。

然後她也像死了一般,軟塌塌地随檀煙擺布。

她讓走快她就走快,她讓轉彎她就轉彎。

而她的身後,那名丢失了目标的殺手,盯着地上的血得意得笑了起來,他的手伸向一旁,摸到一把箭,将它拿起。

這一回,他沒有拉弓,直接握着羽箭,将尖利的箭頭對準自己的脖頸……

-

翠平跟着檀煙一路前行,拐進一個小巷子裏

翠屏的肩膀被牆角剮蹭一下,有些疼,她緩慢擡起頭,打量四周。

這個巷子已經荒廢了,一拐進來,塵土的氣息便鋪面而來,磚頭稻草亂擺一地。

可翠屏一晃眼,卻看到了多年以前,這裏草木繁盛,狹小而質樸的胭脂鋪與繡樓對坐。

她走入其間,身旁是好些醉花樓裏的夥伴。

她們哼着小曲試胭脂,将衣服比到別人身上去試……

那時,她不過剛被買進花柳地,勉強接了幾個客人,身·下疼的很。

那些樓裏的老人就陪着她,掏出自己攢的銀子,挽着她的手,叫她看這個試那個……

後來,時間一長,就變成她來帶別人去散心,去找消遣。

流光紫雨那幾個都是她帶過來的。

她記得流光第一次向她展開心扉的時候,說她穿青綠色絕美,像是青蛇蛇妖,一眼便将人的魂勾了去。

眼裏的霧氣越來越濃,越來越濃……

想到今早看到的黑焦的醉花樓,翠屏現下還後怕。

要不是她們帶着她出去,說要給她過生辰,她怕是根本就躲不過去,也要跟着那些個姐妹一樣被殺人滅口,葬身火海,如今早成了地上一堆風能吹翻的灰。

翠屏胸腔起伏得厲害,她低頭,用力咬了檀煙的手腕一口。

檀煙吃痛悶哼一聲,将手收回,定住腳步回頭,俯視翠屏,“你做什麽?”

“我做什麽?”翠屏冷笑,上前一步頂起腳逼到她面前,“我倒想問你你在做什麽?”

“方才你為什麽不救她們,啊,為什麽?”

“為什麽?”

翠屏伸出塗着紅色蔻丹的手指,點着檀煙的肩膀問她,“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說,那人只殺我嗎?”

問完這句話,翠屏的眼淚便跟斷了線一般不停地流,“怎麽如今我好好在這,那殺手卻将她們都殺了?”

翠屏的眉毛皺起來,“你為何如此篤定他們只要我的命,為什麽?”

“若是你讓她們跟我們一起走,她們說不定就不會死。”

“要不是你,她們現在根本不會躺在地上流血,現在還能好端端站着笑着喘氣……”翠屏尖叫起來。

“夠了!!!”檀煙忍不住沖翠屏吼道,“你怪我做什麽,是我下命令殺她們的嗎,是我嗎?”

“如果非要怪罪,”檀煙一步步上前,逼着翠屏後退,“你又何嘗沒有錯。”

被這麽質問,翠屏心裏莫名開始發虛,睫毛顫抖着,步伐有些不穩。

“她們幾個人說到底什麽都不清楚,本來的确是不用死的,但你,你跟她們在一起。”檀煙盯着翠屏看,像是鏡子一樣,要把人心裏想的照個清楚透徹。

翠屏避開檀煙的視線,嘴唇嗫嚅着小聲念叨“不會的,不會的……”,慢慢地搖着頭,聳起肩膀,否認檀煙嘴裏說出來的事實。

“她們死亡的結局,你又敢說與你沒有半分關系。”

“要是閻王殿裏追查兇手,那名單裏絕對寫着你翠屏的大名!”

“啊啊啊啊啊啊……別說了別說了。”翠屏捂住耳朵,瘋狂地搖頭,“不要再說了啊……”

檀煙眨眼靜靜地看着翠屏,看着她咬着嘴唇尖聲哭喊,看她面容惶恐自責難耐,看她痛苦萬分,抓亂一頭烏黑的秀發。

檀煙因戒備繃緊的後背洩勁。

她上前去,重新握住翠屏的手腕,想要帶她走。

翠屏卻怎麽都不肯動,瑟縮着後退,“你……你要帶我去哪,我不去,我哪都不去。”

她蹲坐到地上,揉了揉頭發,突然盯着一個方向瞪大了雙眼,很快改口,“不對,我有要去的地方,我要去給她們收屍,我要将她們帶回來,我要帶她們回家……”

“對,回家。”

“流光,紫雨……回家,我們回家……”

翠屏雙手摸地爬了好一會,才靠着牆站了起來,她轉身回頭,想要往回走。

身上的寒意竄到指尖,檀煙握緊拳頭,待血液循環将手掌重新捂暖,沖翠屏大聲一喊:“回來,你要是不想讓她們白死,要是想讓剩餘的姐妹過上好日子,你就回來,跟我走。”

翠屏什麽都沒有回答,身子卻搖搖晃晃地停了下來。

“方才那些不過是氣話,”檀煙嘆了口氣,将語氣盡可能軟下來,“你該冷靜下來好好想想,到底是哪位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做出了這樣的手筆。如今花酒場裏親歷過那些的姐妹都死了,唯有你,唯有你活着知道那些肮髒的罪惡,唯有你有資格站出來去揭發。”

“而你口中那些被人拼命想要掩蓋的事實,便是我們換取安寧的籌碼。”

-

“太子殿下,竟然這般信不過咱家嗎?”王康站在淩青歲面前,彎着腰,笑眯眯地與他說話。

淩青歲不作回答,眼睛盯緊他蒼老的手,腦中回閃關于夢境的碎片。

“老奴究竟是哪裏做的不好,竟讓殿下覺得咱家是這般不堪的人,殿下不妨同我直說,殿下若是說了,老奴一定好好改。”王康跪下去,“只是殿下莫要這般稀裏糊塗地就定了我的罪,當初跟在聖上身旁之前,老奴我也是去算過命格的,老奴的命格很是普通,是斷然做不成大奸大惡的事情出來的。”

“咱家也同殿下仔仔細細地說了好幾遍花酒場裏的經過,實在沒有添油加醋或是刻意隐瞞半點。”

王康辯駁了許久,見淩青歲還是沒有回音,他停下來,沉默了片刻,嘆氣,緩緩地道:“殿下如今這般,是因為醉花樓一案的真兇的死并不如殿下的意嗎?”

淩青歲表情微動,重新看向王康。

王康擡起頭,“對于朝堂之事,老奴雖然不甚明希該如何處理裏頭的那些暗潮洶湧,但這麽些年跟着聖上,也看到了不少,心裏多少有些數。”

“司空兼從來都是像草包一樣的存在,梁碩也并非簡單人物,他們的存在,只會讓那灘本就渾濁的水變得愈發深不可測,為何陛下不對他們動手,殿下有想過嗎?”

“而殿下又可曾注意到陛下近來白了大半的頭發?”

兩人目光相觸。

一雙清亮沾滿白·濁的眼睛,對上渾濁迷茫的年輕雙眸,兩人雖未有言語,仿佛卻在那個時刻将答案交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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