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章

第 62 章

“也竹,來世一定要投胎到富貴人家,有個頂好頂尊貴吉祥的命格,安安穩穩地過一生。”又柳跪在也竹墳前,将紙錢卷好了丢進火裏。

她的聲音再不似從前清脆,沙啞極了,面上幹涸無淚。

她已經哭不出來了。

“走好……”危宥年在墳前猛磕幾個頭,起身退到淩青歲身旁,與他并肩站着。

淩青歲眉頭輕輕皺了皺,“也竹啊,下輩子,下輩子要做一個……”

想了許久,淩青歲都覺着那些個身份不妥帖,猶豫了半晌,他垂頭嘆口氣,改了口,“罷了。”

“如今一路走好罷。”

“過了奈何橋就不要再回頭了,多問孟婆要幾碗湯,喝下去,今生的苦痛就都沒有了。”

三個人靜靜地站在也竹跟前陪她,又柳燒完了手中的紙錢,呆坐了一會,想到什麽,站起身朝墳包鞠躬,“也竹,往後我不能常來看你了,你要保重。”

又柳說到後面有些哽咽。

或許是怕自己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情緒再次崩潰,又柳決絕地別過頭,站了一會冷靜下來,而後走到淩青歲跟前,從懷裏掏出一張紙片,遞給他。

“殿下,這是黑衣人追來之前,也竹拼命塞到我手中的。”提到這裏,也竹鼻頭一酸,一行清淚滑過。

“當初那老道給我和也竹算完之後,我就拉着她走了。也竹不可能有機會去買這樣的東西,所以我想了想,只可能是殿下買給也竹的。我不曉得你将這張紙交付給她以後,同她說了什麽,如今……這張紙保了我的一命……”又柳說到這裏聲音突然啞了,她動了動嘴,卻是好長時間都沒法發出聲音來。

她就盯着那張符紙看,看得眼睛脹紅,似是要流出血來。

而後她突然擡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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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巴掌下去,又柳就又能說話了,“說來都怪我,要是我不貪吃去買那一串糖葫蘆,要是我……要是我遇事能清醒些,不用你和也竹一而再再而三的拉我,要是那人提刀殺過來的時候,我的勁能大些……再大些,推開拼死擋在我身前的也竹……”

“也竹她,她就不會死,不會死……”又柳低頭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臉用力的皺起來,似乎在用身上的全部來訴說她如今有多後悔,有多恨。

淩青歲眼眶很快紅了,他伸手,拍了拍又柳的肩膀,“這不是你的錯。”

又柳倒抽兩口氣,擡手用力地抹了把眼淚,将那一張“保命符”塞到淩青歲手裏,

“若我還有積蓄,一定全掏出來,一點也不藏地全給殿下……”

“只是從前的那些銀錢,給也竹請大夫的時候都花完了,我如今身上什麽值錢的玩意都沒有了。”

“可殿下待我二人恩重如山,我若是不報答,實在于心不安……”

又柳指節稍稍使勁,将保命符往淩青歲手心摁了摁,“這張薄紙……我如今替也竹還給殿下,算是還了殿下的恩情。”

“它在危難之中保我一命,不知用去了多少功力,如今我只期盼它還能有些神通,日後陪着殿下,能叫殿下逢兇化吉……”

又柳撲通一下跪在淩青歲腳邊,不由分說開始磕起頭來。

淩青歲一驚,連忙彎腰扶起她。

重複幾次無果,又柳怎麽都要拖着賴在地上,淩青歲急了,沖她吼道:“又柳!你起來,你這是做什麽!”

“也竹現下還沒走遠,這要是被她看見了,不知道的還讓她以為我是在欺負你。”

“你知道平日裏也竹對你最上心,你要是不好,你讓她怎麽安心?”

“殿下,殿下,你讓我跪吧,也竹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怪殿下的。我不跪着,我不好說出我的訴求……”又柳扶着淩青歲的手,不停地搖頭,怎麽都不肯起來,“今日我想求殿下一件事。”

淩青歲抓着她的手,只是不再使勁了,“你說,你說。”

“又柳往後怕是不能在殿下身邊伺候了。”又柳開口道,“如今殿下身負衆生佛緣,不是我這樣背了一條性命的人能夠跟随的,我只怕我這樣不吉利,克死了身旁人的命數,對殿下不利……”

“沒有的事,區區命格而已,看不見摸不着,甚至不能提着刀架在你我的脖頸上,更不能叫你我吃不了睡不着,你我這樣的活人,與它鬥一鬥又何妨,不到最後怎知輸贏?”

“可是,可是殿下,我沒有也竹了,也竹走了……”又柳說着說着聲音又打起顫,“我怕極了,我不敢賭了,我再不敢用我身旁人的性命去賭了……殿下,你讓我走罷,就當放我去看一看這四方皇宮之外的景色,你當我是去游歷是去見識的。”

“也竹沒了,你就當我背着一條人命,長着兩雙眼睛,去看山河湖海,大漠黃沙……”

“殿下,求你了……”

“成全又柳吧。”

又柳一面哭着,一面擡起手去扯淩青歲的袖袍。

淩青歲緩慢松開拽着又柳的手,面上的表情逐漸沉寂,想了許久,他有些悵然地道:

“……”

“罷了,你若執意如此,便去罷。”

“只要不是動了輕生的念頭,只要你能好好活着,能自在,能快活,你去做什麽我都由你。”

“這張符紙我不收,這保命符起先是也竹給你的,你就好生拿着,當是帶着也竹的心意去外邊去自由自在地活着。”

又柳抽噎着匍匐在地上,行了一個大禮。

淩青歲眼眶濕潤着看向前面的簡陋石碑,沒有阻攔又柳,任她貼在他的鞋面上,行完最後一個道別禮。

“又柳也竹,多謝殿下恩典。”

-

“诶,方才貼了什麽出來?”一堆人圍在城牆外推搡。

“這也沒到選秀或是大考的時間啊,這宮裏緣何要這般大張旗鼓?”

……

“就是……”

“诶呀,別擠啊。”

“啐!”突然一道尖利響亮的妩媚女聲在人群中響起。

“誰趁亂掐姑奶奶屁股……”

“诶诶……”

“操他娘的,簡直沒完了,還他媽敢來扯老娘的衣服,拿你那比老娘手指還短還細的臭玩意頂老娘……那沒娘養的,以後最好給老娘夾着尾巴做人,不然老娘我沿街罵,啐都要啐死你!”

“花樓裏的浪蕩妓女就是沒臉沒皮,這麽多人都在場呢,這樣的話都說得出口,呸。”一旁有人竊竊私語道。聽聲音,像是個年紀頗大的老婦人。

“就是……這花柳巷裏面出來的,平日千人摸萬人騎的,如今倒在光天化日之下講起禮義廉恥來了,真是沒臉沒皮的很。”旁邊立即有另一道女聲附和。

“我花柳巷的女子怎麽了?怎麽了!”

“你們那兩個糟老婆子長了張嘴除了吃就拿來嚷嚷了是呗,我倒沒聽着個男人的聲音出來頂我,反倒你倆嚷的大聲,這事該你倆為那臭男人出頭?真是活生生顯着你倆了呗,真是禍不臨頭不知罪,刀不見血不懂疼了,”女人揚高了聲調罵,“我衣衫整齊,怎麽不配光天化日之下走在大街上堂堂正正做人?他娘的錯的是早該砍了的爛豬手,人身上生了豬才有的東西,那是生了膿瘡得了病,要是不砍掉,馬上整個人都要豬狗不如了。”

“這小潑婦,老娘我好心教導你一句,你倒脾氣大,我說一句你頂十句。不謝謝老娘我,反倒呵斥我,簡直是沒了天理王法了。”那大媽過來扯翠屏的頭發,一時間人群中亂糟糟的。

“住手!住手!”城牆前頭一道尖利的聲音嘶吼,一個老太監在前頭甩着拂塵,“天子腳下,我看誰敢造次!”

“造次者,殺無赦!”

幾個官兵提着長刀上前揮了揮,人群中的喧鬧這才止住。

只是那兩個老婦人滿臉的不服氣,臉上的皺紋擰在一起,斜眼瞪着一旁的翠屏。

翠屏将滑落的外袍拉起來,睨了兩個老婦人一眼,朝她們二人腳下吐了口唾沫,擡手将被她們扯亂的發髻理好撥到耳後,搖着腰肢走遠了。

兩個老婦人急眼了,跳起來又要與她掰扯,“這小潑婦,真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看老娘我怎麽教導……”

拿着長刀的官兵适時走出來。

銀色的刀光在老婦人眼前一閃,她們即刻便消停了,帶着讨好乞求的眼神望向官兵,往後退了幾步。

遭了這樣一件事,翠屏再不打算往裏跟人擠,站在不遠外的茶攤旁邊等着。

過了有一會,流光紫雨幾人從裏面擠出來,聚到翠屏跟前。

流光最先拉住翠屏的手,“翠屏姐姐,你還好嗎,方才那兩個老婦人……”

“無妨無妨,說到底不過是兩塊朽了的老木頭罷了,她們可沒從我這裏讨到便宜。就是那不知廉恥的,別叫我逮着,不然我準操·了菜刀砍了他的手去。”

“那就好。”紫雨道。

“怎麽樣,裏面說了什麽事?”翠屏下巴往貼榜的方向一點。

“上面貼了榜,說花冠客棧的綁架一案,全全是司空兼的手筆,如今東窗事發,他自己在醉花樓裏自裁了。”

翠屏挑起眉,一臉的不屑,“裏面竟然是這樣說的?”

“難道還有什麽內情?”紫雨問。

翠屏表情沉下去。

流光見此有些着急,“翠屏姐姐,咱們這裏,就只有你是能進花酒場的,我姐姐流彩如今還沒信呢,也不知起火的時候她在幹嘛,有沒有跑出來……”

流光說到此處有些哽咽。

“你們先不要着急。只是我沒想到司空兼那老油包會被推出來頂罪,只是這樣一來……”花酒場裏其它的姑娘,怕是……

翠屏心裏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想,卻不敢同她們明說,眼神在她們之間掃蕩,全然沒有注意到右側飛來的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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