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章
第 73 章
“後來啊,沒過太久,就跟莫老三說的一樣,村裏開始死人了。”
……
秋風卷着越長越高的野草四處飄搖。
村子裏每天都有死人。
那些人不是被渴死的,就是喝了水得了怪病死的。
一時間,整個村子裏到處都是死屍。
剛開始還會辦白事,後來,家門口挂着的那些白布就掀不下來了,再然後,家裏就沒了去掀白布的人了。
包工頭看着村裏這副模樣,愁苦得不行。
他的嘴唇已經幹裂起皮了,身上每一寸皮膚都宣告着他需要喝水。
再看看屋裏躺着的女人,和她懷裏的孩子……
包工頭盯着太陽犯愁。
怎麽好端端的,就成了這樣?
“老邢。”他的妻子在房中弱聲喊道。
“诶。”包工頭轉身,走到她跟前。
妻子啓唇,瞪大眼睛問老邢:“你看我瘦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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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工頭細細打量過他的面色,“還行,同之前差不多。”
“那你看我眼下的烏青重了嗎,臉頰發紫了嗎?”
“昨日這猢狲半夜鬧得誰也沒睡好,有烏青是正常的,不過紫色倒是沒見着。”
妻子長長呼出一口氣,“那就好,看來還有些日子可以活,只是成日地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包工頭看着村頭,“之前派出去找水的人都還沒消息,或許再等等,再等等就能等到他們帶着水回來了。”
“好。”妻子道:“你再将之前從地裏拔上來的那些草給我一點吧。”
“現在就只能靠着一點它的汁液來解渴了。”
包工頭走到桌上,給妻子拿了一把草遞過去。
妻子剛将一根草放進嘴裏,懷中的嬰孩就開始哭。
于是妻子又趕忙将草放下,搖着嬰孩哄,嘴裏唱着歌謠,只是聲音沙啞極了。
包工頭一聽就心疼,沖嬰孩喊,“他媽的哭個屁,都快沒水喝了,還有眼淚哭,讓你娘歇會吧。”
妻子對包工頭說,“少說些吧。”
包工頭站在門邊,想去将孩子抱過來,可聽着他那又弱又啞的聲音也難受。
他幹脆背過身去蹲下,看着外面走過去的瘦削的鄰居,心裏起了一層疙瘩,像是透過他看到了不久之後的自己……
看着鄰居關上房門,包工頭止不住地嘆氣,盯着腳下幹裂的土地,還有長在一旁倔強的野草,眼睛突然瞪大來,猛地轉身問妻子,“那你看我呢,我瘦了好些嗎?”
妻子眯起眼睛,“要我說,好像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包工頭心髒開始跳的急促,“那你看我的臉色呢?”
妻子:“似乎也沒有太大的變化。”
包工頭心髒跳得更用力,似乎要穿破胸腔跳出來。
他望向井口的方向,突然生出主意。
當天晚上,他就燒出了一碗紅色的水。那天晚上他只喝了一小碗。
從那之後,他每天都會在背地裏偷偷喝上一碗這樣的水,問他妻子三次同樣的問題。
“我瘦了沒有。”
“我的臉色變了沒有?”
五天之後,他得到的答案總算有了些不同。
“老邢,我看你的嘴唇上的皮好像少了不少了。”
包工頭驚喜地快要喘不過氣,“那我的臉色呢?”
妻子細看過一遍,有些難以置信一般,驚嘆道:“似乎要比前幾日好了。”
……
淩青歲:“所以他是因為喝了紅色的水才沒有得病的?”
大爺:“正是。”
“那也是後來救了我們一大村子人的性命的水。”
“那他是用什麽熬出來紅色的水?”王康問。
危宥年試探着問:“那些将死之人的血?”
大爺緘口不言。
危宥年又問:“還是已經死去了的人的血?”
大爺還是不說話,但像是被觸到了什麽一樣,面色凝重起來。
淩青歲看着大爺的表情,會想起故事裏反複出現的野草……
“那……”
“是包工頭喜歡吊着的野草?”淩青歲問。
大爺盯着淩青歲眼睛,用力而又鄭重地點了一下頭。
“是,誰也沒有想到,那場猝不及防的天災,最後竟然是用幾根草化解的。”
“而且誰也沒有想到,從前再普通不過的野草,竟然發生了變化,裏頭的汁水變成了紅色,像是喝着人血長大的一般。”
“還有那些出去尋水的,往玉京方向走的喝飽水回來了,去往雁北塞的……”大爺拍拍大腿搖搖頭,“再也沒聽過動靜了。”
“後來我們也有一小隊人往雁北塞方向走去看了,那裏……啧。”
淩青歲:“如何?”
大爺擺手,“活像十八層地獄。”
大爺說完,似是回想起什麽,打了個哆嗦,搖搖頭,随後捧起碗将黃酒一飲而盡,将空碗随意一甩丢到桌上,伸手掏了一塊牛肉塞進嘴裏,站起來,含糊不清地向衆人辭行,“往後你們若是往那邊走,便自求多福吧。”
他的腿腳很快,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便已經走出門去了,隐沒在濃濃夜色之中。
看着桌上那些風幹醬牛肉和黃酒,淩青歲心裏有些了然,他沒有執着去追那大爺,只是招呼來店小二,往桌上放了一袋銀子,“這些銀子你拿着,日後墊付邢哥的酒錢。”
店小二接下,掂了掂重量,又往門口看了一眼,連忙哈腰道:“是。”
-
當晚淩青歲一行人宿在了客棧裏。
衆人歇下之後,客棧裏逐漸趨向平靜,幾縷淺薄的月光摻進昏黃的燭光撒向走廊,看起來靜谧又溫馨。
危宥年站在明亮之外,又或者說站在靜谧與溫馨之外,看着遠處方框窗棱格住的月亮,心中糾結着,腦中不停地比對記憶。
反複确認過那張連曾經出現在四方殿,出現在謝寒生身邊,與廢後李氏有過聯系,危宥年眉宇便舒展不開。
廢後李氏當時雇來伺候謝寒生的妓女,她居然還活着。
李氏雖然一開始并不是心狠手辣的主,但後來她是如何一步一步變得不擇手段,危宥年也算是親眼見證着的。
他知道她所有的雷霆手段都是為了淩青歲,所以她不會允許她的籌謀出現纰漏,凡是她利用過的,能殺的,她絕對不會允許他在世上喘息。
從前那個一舉算出淩青歲命格大貴的道士,李氏可是處理的幹幹淨淨的,如今又怎會放出活人來。
危宥年低下頭,垂下眼斂。
而且那晚淩青歲說要懲處道士之後,他就有找機會偷偷溜出宮去看過,他去悄悄打聽過,知曉那日夜裏,宮裏有車馬往亂葬崗方向走,他就往那邊去了一趟。
他在亂葬崗尋了好些時候,結果不過幾日功夫,謝寒生卻完全沒了影,連塊他身上衣服的布塊都沒有留下。
離開亂葬崗,危宥年便花錢找了一些乞丐,囑咐他們幫忙找尋這樣謝寒生。
結果遲遲沒有結果,最後連那幾個乞丐都沒了音訊。
那謝寒生于淩青歲始終是個禍患,危宥年放心不下,走到淩青歲房門前輕叩兩下,推開門走了進去。
淩青歲并未入眠,坐在書桌前提筆描畫着什麽,見危宥年走近,連忙放下毛筆,将手中的紙張對折來,掩去他寫下的字跡。
這地方沒什麽好紙,只要寫了字,正反面都能瞧着。
透過背面洇出來的墨漬,危宥年将淩青歲所寫全部看了去。
——青花雞,梁碩,圖騰,黑衣,水,掌櫃不中毒……
發覺危宥年看過去了,淩青歲連忙擡手,用袖袍遮住,沖危宥年笑了笑,“阿年,這麽晚還來找我,有什麽事啊?”
看到他在為這些煩憂,危宥年突然又不想多提這一嘴了。
不過就是條人命。
何須淩青歲為此煩心擔憂?
危宥年念及此,也笑了笑,“無事,只是時候不早了,殿下該休息了。”
危宥年說完,低了低頭,朝外面走去。
淩青歲有些怔愣,目送他出門,直到聽到關門聲,淩青歲才回過神。
想到方才危宥年的笑容……
危宥年并不是一個喜歡笑的人。
“如今阿年他是遇見什麽好事了,笑得這樣開心?”淩青歲歪頭思考,兩手交疊着往桌上趴。
手肘碰到方才沒有放好的毛筆,那毛筆在淩青歲的白衣上劃開一道墨跡,而後摔在桌上。
淩青歲慌忙擡手,毛筆沒了阻攔便一路往前滾,落到他對疊的宣紙上。
淩青歲拿起筆,展開宣紙。
方才他寫下圖騰兩個字的那一塊地方被濃墨深深印上一圈黑色,毛筆一路滾過的痕跡,剛好把圖騰,掌櫃,還有青花雞連成一條線。
淩青歲從沒想過這三者的聯系,如今這突入起來的一筆……
淩青歲思索起來。
圖騰,是大寧一貫的信仰與習俗。
青花雞,是醉花樓裏一道極其有名的菜,顏色古怪,味道卻是異常的好。
還有掌櫃的,身上不會中毒的古怪特質。
淩青歲看過去,明面上看不太出來三者的聯系,但心裏面總有種隐隐約約的預感,覺得這三者,是可以連成線的事物。
淩青歲反複查看這條線上勾連的字,視線定在了離這條線之外不遠的兩個字。
他提起筆,将那條線延長,停筆在字的下方,在它的周圍畫了一個圈。
此時正好是完整的一條直線。
圖騰——掌櫃——青花雞——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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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