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章
第 93 章
“既然你都已經想的這般周全了,還需要問什麽?”淩青歲看向淩兮音,同她輕聲道。
淩兮音趴在地上的身軀一頓,緩緩擡起頭,對上淩青歲的目光,呆頓片刻,沖他揚起蕭容,撩起裙擺風風火火的出去了。
淩重桦本來想要拉住淩兮音,但淩青歲同他搖了搖頭,“任她去吧。”
“她既然有想做的事情,也願意承擔後果,不如就放手讓她去做,反正……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不是嗎?”
淩重桦收回手,垂頭思索片刻,“兮音有自己的打算,那青歲呢,青歲如今的打算又是什麽。兮音說這麽些時日了,你從不過問登基大典的事情……”
“王兄,”淩青歲打斷淩重桦,冷冷地道,“你僭越了。”
淩重桦眼中閃過不可思議,望着坐在龍椅上穿着孝衣的淩青歲,一瞬回不過身。
但瞧着他身周纏繞的明黃色……淩重桦突然又明了了。
也是,如今父皇崩逝,淩青歲的太子身份與從前比起來,已經不太一樣了,是該有些威嚴,有些分寸了。
淩重桦吞下肚中的問題,眉眼有些落寞,“那……我便不打擾青歲了。”
淩重桦轉身離去,同淩青歲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淩青歲視線追随着淩重桦遠去,胸中似乎憋着一口氣,直到淩重桦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淩青歲身子往前傾斜,一手支着桌面,一手扶着胸口猛咳起來。
危宥年趕忙上前來替他拍背,淩青歲身子一斜,靠在危宥年搭過來,撐在桌面上的手臂上。
“哇”的一聲。
淩青歲突然咳吐出鮮血。
鮮血盡數噴灑到危宥年的衣裳上,淩青歲氣還沒順過來,便哽着聲,一邊想要擦去危宥年衣袖上的血漬,一邊同他道歉,“阿年,對不住……”
“對不住。”
危宥年心疼死了,單膝跪下去,替他擦去嘴邊的血漬,“這不是阿歲的錯,阿歲為什麽要道歉?”
淩青歲看進危宥年的眸子裏,瞧着他眼底裏的情緒,便覺着整個心都安寧平靜下來了。
淩青歲嘴角翹了翹,扶着危宥年的手坐直。
危宥年看着淩青歲稍微好點了,給他倒了杯茶,看着他喝下去,潤了嗓子,才出聲同他彙報。
“前不久有人在窄巷裏發現了一具屍體,報了官,查出來是梁碩。”
淩青歲一聽,有些訝異,“梁碩……死了?”
“嗯。”
“與劉念有關系嗎?”
“據周邊的百姓說,确實看到過行蹤詭異,将自己嚴嚴實實裹得一身黑的人出現在那附近。想來……該是劉念沒錯。”
“那如今……”
“人又不見了。”
淩青歲嘆了口氣,“如今京中的怪疫呢?”
“好些了。”危宥年道,“姜大夫将自己存着的紅草全部交了上來,每日在京中都有設點發放紅草湯水,怪疫已然是控制住了。除此之外,姜大夫試着在亂葬崗種紅草,雖說還沒有正兒八經地種植成功,卻也冒了不少芽了。”
危宥年:“劉念那邊青花雞的這一招棋,就算是廢了。”
“百年的籌謀毀于一株草木……”淩青歲有些感慨,“害人者終遭其惡行反噬,人算不如天算啊。”
“若是他們的手段溫和些,說不準,這因果循環的懲罰便落不到他們頭上去了。”
危宥年瞧着淩青歲,思忖半晌,才小心地問,“怪疫一解,劉念那邊便沒那麽多威脅了,更大的問題是底下那些個仍舊信奉怪鳥,不願種地耕耘,将命運依托與信仰的百姓。”
“這些……都需要殿下裁斷。”
“只是殿下……你如今又是怎麽想的,登基的事情,每每內務局來同你商議你便将他們趕走,這皇位,殿下你……”
“阿年,不說這個了好不好?”危宥年本想着待淩重桦離開以後,淩青歲或許會同他交心說說話,只是沒想到,淩青歲的反應同之前沒什麽差別,都是想盡辦法岔開,叫人摸不準他的心思。
危宥年曉得淩青歲近來的愁苦,默默地嘆了聲氣,不再說話了,視線落到他的發髻上。
今早他替淩青歲束發的時候,發覺黑發中多出好幾縷細長的白發。
危宥年眉心皺了皺。
-
當日,淩兮音鬧市中屠殺大臣的事情傳遍了整個玉京。
圍觀的人并不少,可當時也并沒有上前阻攔的人。
起初人們還驚訝憤怒于淩兮音的所作所為,不少人舉着木棍到城門口鬧事,請求淩青歲處罰淩兮音。
可憤民激昂的第三日,京中的紅草水突然斷了,那些民衆們很快又轉移了注意力,開始對沒有紅草水的事情感到恐慌,不久,關于淩兮音的讨論幾乎就消失了。
或者不該說消失了,而是大家都默契地避開了這件無關自身生死的事情,只在茶餘飯後偶爾談起幾句那日的慘烈與血腥,而後開始咒罵朝廷,氣他們突然斷紅草湯水,高吼這要置他們的性命于何處?
然後不久之後,宮中便放出了青花雞是為怪疫的罪魁禍首,這一切都是劉念企圖謀朝篡位的陰謀之事。
陷入恐慌之中的民衆早沒了理智,苦等不來紅草湯水,卻等來了這位突然通過市井口口相傳而現出的幕後真兇,風口猛地一轉,民衆便開始破口大罵。
起初罵人是為了緩解心中的忐忑與焦慮,後來罵着罵着,劉念便成了每位百姓心中堅信不疑的真兇。
所幸劉念真的是。
又是一個三日,淩重桦受淩青歲之命出面發放紅草水,民衆感恩戴德地前來捧起盛滿紅草水的碗,對淩重桦笑顏相待。
也是在當天,淩青歲穿着一襲亮眼的白袍,腰間綁着紅色的腰帶,手上抱着一柄拂塵,乘着轎子招搖過市。
逢人便用拂塵往人身上掃,還高喊:“本宮命格尊容,昨日太上老君托夢,告訴本宮,誰要是挨了本宮拂塵的清掃,所求之事不出三日便能如願。”
淩青歲的命格被招搖地算了兩次,如何尊容的,大家都看在眼裏,一擁而上求淩青歲清掃。
然後接下來的第三日,民衆們心中訴求幾乎沒有一個實現。
求財求官的心裏生着悶氣,求家人身體康健的,卻是開始嚎啕大哭,走上街來讨伐淩青歲,“唬人的,太子根本就是唬人的,什麽命格尊容,得太上老君托夢……我上次在他身前挨了好幾下清掃,求他讓我的母親病愈,可是……可是就在剛剛,我的母親故去了……”
“什麽狗屁天命,信仰……都他娘的是放屁!”
那人一鬧,便開始去推廟,推的也很是剛好,恰恰好是劉念之前在京郊設立的一座“神鳥社”。
……
福寧殿內,淩重桦穿着白衣,氣勢洶洶提劍而來。
站在門口,他停住腳步,沖裏頭彈奏起舞的人吼道:“停下,都給我停下!”
衆人回頭看他。
淩重桦又喊:“滾出去!”
淩青歲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聞聲側了點身子來看淩重桦,醉醺醺地打了個臭嗝,對他笑起來,“大哥,你來了?”
“快請快請!”
……
淩青歲看着屋內站着不動的人,忽而有些怔愣,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歌舞停了,有些不爽地皺了皺眉,擡起手,“繼續啊,怎麽停了。”
“青歲!”淩重桦叫淩青歲的名字。
淩青歲表情舒展片刻,“王兄,你別急,本宮叫他們給你舞一曲他們最拿手的……醉東風。”
“哈哈哈哈哈。”
舞姬聞言,忐忑地看了一眼淩重桦,便開始甩起水袖……
“我看誰敢!”淩重桦再忍不住,提着劍沖進來,揮到那些舞姬的面前。
面容嬌豔的舞姬大驚失色,紛紛尖叫着逃跑了。
“王兄原來不喜歌舞嗎?”淩重桦有些失望地坐直,懶懶地靠在階梯上坐着。
淩重桦看得氣憤,幾步沖到淩青歲跟前,聞到他身上沖天的酒氣,再忍不住,提起劍貼近他的頸側,“你看看你如今像什麽樣?”
“自父皇下葬之後,你便沒個正形,不理朝政,也不着急登基,整日在這處理政務的福寧殿不要命似的喝酒,還下令宮門大開不許落鎖。”
“不過現如今看來,你喝酒還就罷了。你前幾日喝醉了酒,出去到街上到處亂給人清掃做什麽?說是可以完成衆人的夙願。青歲,你是命格尊容,但命格再尊容,你也是人,不是神,你拿什麽去救一個将死之人的性命?”
“如今衆人的夙願不得償,民怨四起,推倒一座又一座寺廟……”
淩重桦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又氣又急,“青歲,你到底在想什麽?”
“你分明有那樣好的命格,分明有那樣好的才幹,你為什麽要糟踐了它們?”
“王兄……你也信命格嗎?”淩青歲低着頭問,“你也信單憑我一個人的命格,便能叫大寧所有人過上安寧的日子了嗎?”
……
“且不說到底有沒有神的存在。你方才也說了,我是人,不是神。”
淩重桦被淩青歲的話駭住,頭像是挨了重重一擊,有些混沌清醒過來了。
可他再低頭看淩青歲,淩青歲的頭埋下去,叫他看不清他如今的神情。
“青歲……”淩重桦喚他一聲。
淩青歲猛地擡起頭看向淩重桦,歪了歪頭,頸側更貼近淩重桦的劍,揚起手中的酒壺沖他說,“王兄,人生得意須盡歡啊!”
淩重桦剛才息下去的怒氣又燒起來,他氣得手有些發抖。
雖然怒氣極盛,他還是怕傷了淩青歲,臉色一青,将劍丢在地上,拂袖離去。
看着地上震了兩下躺倒不動的沉舟劍,淩青歲的目光追着淩重桦離去,嘴邊的笑意漸漸淡下來。
危宥年走上前,坐在淩青歲的身後,從身後攬住他,将他胸前的衣襟拉好。
淩青歲順勢向後一倒,眸子裏淨是落寞,他想說話,卻咳了兩聲。
淩青歲緩過氣來,才開口同危宥年說:“阿年,我如今只有你了。”
危宥年眼斂垂下來,極為心疼地看着淩青歲頭上愈來愈多的白絲,喉中輕輕哼出,“嗯,我也只有你了。”
“阿年就沒有什麽想要問我的嗎?”
“有。”
“你問。”
“為何不許宮門落鎖,阿歲是在等什麽人嗎?”
淩青歲輕笑一聲,“我确實在等一個人。”
“算着時日,聽着消息……他這幾日,也該來了。”
-
夜半時分,宮中一切靜悄悄的,空中銀月高懸着,冷光灑下來,雖然微弱,卻襯得這靜谧不像是歇息下來的寧靜,反而像是某些不安分的躁動在等待着,蟄伏着。
赤紅的宮門旁,值守了好幾日的侍衛眼皮低沉,沒什麽防備地,便被人捂住口鼻,随後倒地,鮮血從頸側飛出去。
腳步聲細細密密地鑽進着沉寂的深宮,卻一路無阻地十分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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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