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章
第 92 章
蕭容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再無法從潮水中脫身出去了。
記憶中的那個少年在馬背上意氣風發地笑着,一踢馬肚,加快速度跑向前方,離蕭容越來越遠……
蕭容呆呆地伸出手,卻怎麽也觸及不到記憶中的那個少年。
淩重桦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什麽。
但依着距離,蕭容看不清那點微小的動靜,只知道淩重桦站在那裏不理他了。
蕭容突然不報一點希望了。
他扶地起身,笑着同淩重桦說:“殿下常去喂魚的那塊假山石前的石縫裏,有能幫助殿下的東西。”
淩重桦側臉看向他,才啓唇,想要問他是什麽……
忽而眼前一道白影略過,直直沖向牆壁,一點留戀都沒有。
——“砰!”
一聲沉重的悶響。
淩重桦瞪大了眼睛,扭身面向蕭容,往前邁了兩步,手猛地擡高一段距離,卻因着理智,沒有觸及到牢房的鐵欄杆上。
蕭容的頭貼着牆壁,慢慢地往下滑,一條血痕長長地拖下來。
一瞬間,淩重桦覺得自己的心髒也随之停跳片刻,鼻腔前的空氣凝滞住,流不動,叫他胸悶窒息。
外頭的驿卒聽到動靜很快跑進來查看。
他們圍在淩重桦身邊,粗略打量過淩重桦,而後抱拳問:“殿下,您沒事吧?”
淩重桦擡起來,想要伸向前的手一頓,收回來,攏在袖子裏。
“沒事……”淩重桦極其克制,“我沒事。”
他扭頭看向那些驿卒,将嘴角扯起一小點弧度,“他已經伏誅了。”
淩重桦說着将手中裝着毒酒的酒壺,還有空酒杯一并遞過去,自己轉身朝外面走去。
兩個獄卒對視一眼,往裏面走去處理蕭容。
擦身經過,淩重桦聽着身後的腳步聲,強裝的冷靜一下崩潰。
只是他為他的難過和崩潰都是無聲的。
沒有嚎叫,沒有哭嚎,他連他的名字都沒有喚一聲。
只一滴清淚安靜地劃過他的臉頰,然後一滴,又一滴……
還沒來得及将他的整張臉濕潤,淩重桦便擡手擦幹了眼淚,經過守在門口的那些獄卒,往蕭容說的假山石走去。
一路上淩重桦都呆呆的,像是失了神。
直到他在草叢裏面翻出一張布帛,上面是蕭容的筆記,記錄着他投靠劉念以來,查探到的劉念在朝中可以倚靠的人脈。
摸着上頭熟悉的字跡,周圍又恰好無人,淩重桦一下子坐倒在地,沒了禮儀沒了分寸地雙腿岔開,眼淚不受控制地模糊他的雙眼。
“啊……”淩重桦将布帛壓在胸前,壓低聲音吼了一聲。
其實當時蕭容問他的時候,淩重桦想同他說的。
他自父皇暴斃前日,就察覺到蕭容的不對勁,想要在第二天攔住他。
可不知道為什麽,那日蕭容早離開了一刻鐘……
等淩重桦回到宮中的時候,蕭容早就已經離開了。
淩重桦在宮中找了一遍,确定蕭容真的不在宮中之後,他心慌得快要瘋了,撒腿就往福寧殿跑。
但他到福寧殿的時候,正好撞見蕭容跳窗出來……
那一刻淩重桦拼了命地想跑上前抓住他,可緊随着蕭容後面的,是一大批禦林軍。
淩重桦的腳步收回來,轉過身,同禦林軍跑出去的反方向離開。
那時候,淩重桦就知道出事了。
他沒攔住蕭容。
就晚一步。
也沒來得及告訴他,他本來要拉他一把……
他們之間,似乎永遠都差一步。
當初淩重桦低頭觸碰蕭容的時候,也是還差一點,只可惜被外面的宮女撞見了,火勢蔓延開,叫他們顧不得當下。
也是差一步,淩重桦要同他老實交代自己的心意,宮中的流言便像是要見他們生吞活剝一般傳遍整個宮殿。
淩重桦原本也想不管不顧,直到他某次無意聽宮人議論說,“大殿下從來看着都好好的,怎麽一下子突然有了這樣的怪癖?”
“莫不是邪祟上身,影響了他的命格?”
“啊,居然會這般嗎?”
“誰知道啊,不過現下事情鬧得這般大,要是被證實了,怕是要對大殿下和蕭容重新算一次命格,若是命格真有差池,他們恐怕……”
……
後面的話淩重桦沒再聽下去,因為宮人發覺了站在一旁的淩重桦,很乖覺地閉上嘴,朝他行了個禮,便走開了。
淩重桦在原地愣了一個下午,自那之後,淩重桦便将一切盡數藏在心底壓着,不允許它露出半點端倪。
直到蕭容死去……
淩重桦心髒不住地鈍痛,他想說啊,想看着他啊,想完成他的夙願啊……
可是……
要是他真這麽做了。
性命,名聲,王室的榮辱,他又要往哪裏擱?
-
“王兄,不若你就準我去處決了那些個草包大臣。如今他們嘴裏的話是愈發難聽了。毒害父皇的兇手都已經揪出來,也昭告四海了,可他們就是固執地堅持說是你指使的,是你大逆不道,而且,他們居然……”淩兮音怒氣到此突然頓了頓,話音弱下去一些,“居然說怪疫是因為你弑父,要殺王兄你……祭天。”
淩青歲坐在那,沒什麽反應,目光凝重地盯着某個方向。
淩兮音觀察淩青歲的神情,看他像是沒有情緒一般,有些急了,“王兄……”
“現如今你到底怎麽想的啊。”
“父皇明日就下葬了,我聽他們說登基大典的事情王兄你從不過問,你是不打算要這個王位了嗎?”
淩青歲:……
淩兮音:“王兄……”
淩重桦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淩青歲板正地坐在龍椅上無波無瀾的,淩兮音在下面張嘴一直不停地說,急得快要跳起來。
淩兮音在前頭到處亂轉,直到她看到淩重桦進來,這才換了個目标。
她很快跑到淩重桦身邊挽住他的手,“王兄,你看啊,二哥他如今都成什麽樣了,外頭的大臣他不處置,登基大典他也不上心。王兄,你可勸勸他吧……”
淩兮音發覺淩重桦眼皮的紅腫,話鋒猛地一轉,“王兄,你怎麽了,眼睛怎的這樣紅。”
淩重桦身形一頓,拍了拍淩兮音的手,将她的手拉下來,從袖中抽出布帛。
淩兮音一看,曉得淩重桦是有正經事要辦,于是知趣地退後,閉上嘴。
淩重桦将卷起的布帛展開,遞給淩青歲,“青歲你看看,這是蕭容死前囑咐我去拿的。”
“他給父皇下毒一事,其實背後有劉念的策劃。雖說受了劉念指使,他在劉念身邊也打探了些事情,這布帛上面記着的,就是朝中替劉念辦事的那堆人。”
淩青歲将布帛拉過來,低頭看過去。
淩兮音猶豫了一下,也上前來看了一眼,而後驚訝道:“王兄,這……這不就是外頭那些整日嚷嚷着要二哥祭天的那些草包嗎?”
之前柳戈同淩青歲說了不少事情,淩青歲心裏多少有數。
他知道其實現在朝中之人已經被劉念大換血過一次,之前換掉的,是從頭到腳忠義純良的臣子。
現如今留下的,都是受了劉念脅迫的。
只是再看過上面的名單……
想來劉念沒下手動的那些人裏面,不光包括了徹底向他那邊倒去的臣子,還有一些中立,決意将劉念一族謀反之事藏在肚子裏,閉口不談的人。
不過那些不出聲的……
到底是不願意出聲,還是在等待時機,倒是還有待考證。
淩兮音看着淩青歲皺起的眉頭,忍不住了,從他身後的架子上拔下長劍。
刺耳的聲音打破殿內沉寂的氛圍。
衆人的視線齊齊投向淩兮音。
淩青歲聲音低沉,“兮音,你要做什麽?”
淩兮音咬了咬牙,迎上淩青歲略帶威壓的雙眸,走到他面前,雙手捧着劍身,規矩地跪下來,毅然決然道:“王兄,讓兮音做你的劍吧。”
“兮音……你要……”淩重桦猜出淩兮音的意圖,想要上前扶起她。
可是淩重桦一抓到她的胳膊,淩兮音便立馬甩開來,直勾勾地望着淩青歲的眼睛,“在大庭廣衆之下,一下子要了那麽多臣子的命……我知道,這一定會招致逆賊一黨的憤怒,叫他們改口來污蔑我們草菅人命,說我們毫無仁義道德可言。”
“若是這一切由王兄出面,無論是大哥還是二哥,必會導致這樣的局面……”
“可我不一樣,我是女子,與王位這些是毫無瓜葛的,影響再大,也沒那麽容易動搖整個王室的名聲。再說,自古以來,被搬上史書背罪名的女子多了去了。也就是有了些禍國殃民的先例,我此番前去屠殺逆賊黨羽,日後罵的再狠,也總有從前那些個無從查證到底是不是妖妃的女子替我分擔,往後在史書上,我們不過是齊頭并列地挨罵而已。”淩兮音笑着說,“待會我出去的時候,會在身上淋滿酒,叫別人以為我是醉酒之後,行事荒唐,萬不會與王兄們扯上一丁半點的關系。”
“所以王兄……讓我做你的劍,做大寧的劍。”淩兮音說完,砰砰砰地磕起頭來。
淩重桦聽完,有些駭然地驚嘆于淩兮音的想法,愣了半晌,聽着她頭磕着地板的聲音,不住地心疼,趕忙上前去,想要攔住她,“你這是何苦……诶,起來吧。”
“青歲……你快勸勸啊。”
淩青歲早前也想起身去拽淩兮音,看着淩重桦上前拉淩兮音,淩兮音卻依舊倔強地堅持,淩青歲于是坐了下來。
“青歲……你快說說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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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