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章
第 91 章
聽到淩重桦的聲音,蕭容任人擺弄的肢體突然又來了勁,頭高高地仰起來,望向淩重桦,眼睛突然綻出光芒。
禦林軍也停下了與蕭容的拖拽,只是箍住蕭容的手臂。
淩重桦居高臨下地垂下眼眸,淡淡地掃了蕭容一眼,那樣坦然地望着他,不帶一點多餘的情感,“只要我看你一眼,你便能老實認罪伏法嗎?”
蕭容看啊看,兩只眼睛使勁地望淩重桦的瞳孔底處望去,企圖從裏面找尋些什麽。
世人都說桃花眼是含情眼……
可為什麽。
蕭容想不清楚,為什麽他的那雙眸子能那般平靜,像是無風無浪的湖面。
蕭容眼睛突然脹痛起來,可他始終舍不得眨眼。
“好了。”淩重桦開口打破沉寂,“你可以走了。”
禦林軍重新行動起來,壓着蕭容曲着背脊往前去。
這回蕭容是徹底不掙紮了,連同脖頸也低低地垂落下去。
禦林軍同淩重桦行過禮後就開始撤退。
聽着腳步聲遠去,淩重桦敢才卸下身上的勁,肩膀肉眼可見地低下去,像是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壓塌了,呆板得像面具一眼的臉也終于有些松動,眉頭輕皺起來,眸子裏的光亮一點一點地亂開。
他的視線在屋中亂掃,看過蕭容方才仰頭看他的地方,眼底的情緒亂得徹底,他彎下腰去,盯着地上的一團圓形的水漬,伸出手,像是拂過臉龐一般,輕輕拭去那一抹淚,而後勾回手指,将那抹濕潤挽留起來。
淩重桦又往前看,目光落在冒着熱氣的茶杯上。
他晃了晃神,站起身走過去,不慌不忙地跪坐下來,珍惜地捧起茶杯,嗅了嗅茶味。
微微蕩漾的茶水中突然突兀地落入一滴水珠。
淩重桦傾斜茶杯,擡頭飲盡。
抿唇咽下茶水,他目光一并空了去。
望着蕭容消失的方向,淩重桦輕嘆口氣。
“你泡茶的功夫,還是不盡如意啊……”
-
“找我什麽事?”梁碩四處張望,确認了當下的環境,盯着身後某個方向定定望了幾眼,看到其後伸出來的一只手,放心下來,走到拐角邊靠着,同才到此處,壓低黑帽的人說話。
“蕭容被抓了?”一雙爬滿皺紋的手将黑帽摘下來,劉念皺眉問。
梁碩點頭,這一動作叫他的包紮起來的耳朵蹭到了牆壁上,有些疼,他“嘶”了一聲,答道:“是。”
而後很快地又罵了一句,“臭婆娘,他媽的。”
“等老子當上皇帝,一定把你他媽的墳掘出來……”
“人都死了,還罵有什麽用?”劉念有些煩躁地道。
“你說的輕巧。”梁碩閃身過去,站到劉念面前,沖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看到了沒,那個瘋婆娘咬的,差點就全部咬掉了,你他媽讓我缺個耳朵當皇帝,我面子往哪擱?”
劉念聽到他開口閉口就是什麽“當皇帝之後”,眼神暗了一瞬,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轉而問,“蕭容怎麽被抓的?”
“說來……他媽的就是個傻逼,做事一點不遮掩,他去送藥的事情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不光如此,他還是特地向他主子淩重桦請命去的。不知道是不是他此行太過明目張膽的緣故,起初幾乎沒有人懷疑他,直到皇帝喝了藥越來越虛,開始下令叫人試藥,才開始對他有些戒備。但蕭容在此處還算聰明,沒有一開始就将毒下進藥裏,每每都是等太監驗完之後,才扭動指環,将毒下進去。”
“但這種事總歸遮掩不住。皇帝暴斃當日他一見着太子就跑,跑的時候還被衆多人瞧見了。事情剛開始時沒人反應過來想起他,但一查下去,他便露餡了。”劉念說着小心翼翼地揉了揉耳朵附近,“也不知道這人到底是真沒腦子還是裝蠢。”
劉念的表情愈發凝重,想起那日在廊道上蕭容同他說的話。
那時他的眼底透着卑微和期盼,直勾勾地望着遠方,像是傻了一般,說着至今都叫劉念覺着狂妄的話——“我想試試,若是這個朝代禮崩樂壞,他會不會屈尊降貴來愛我。”
……
“總之,你之前說的什麽他就是為了情愛,起先我還不信,呵……現在看來果真沒錯。他肯答應,不過是陪咱們玩一趟,想要引起那位殿下的注意罷了。”劉念視線有些飄忽,望向方才伸出手的方向。
突然胸前一痛——
梁碩一口氣沒上來,半口氣提在胸腔,瞪大了眼睛轉過頭。
只見劉念貼身過來,手上握着匕首。
而現在那支匕首,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心髒。
“你……”梁碩出的氣比進的氣還要多,話都說不完整。
“你做的小動作,別以為我不知道。”劉念貼在梁碩耳邊,餘光瞥向梁碩方才有意無意盯着的那邊。
“你跟蕭容比起來,我倒是還更看得起他一些。”
劉念将匕首往深裏紮了紮,梁碩悶哼一聲,徹底斷了氣,死不瞑目。
劉念扶着他,将他背對着那個方向,倚在牆邊站着,而後轉身不慌不忙地走了幾步,才加快步子跑起來。
那堆埋伏在旁邊等待指使的人看着劉念跑了,恨不得立馬沖上去追。
畢竟他們今日的任務就是将劉念除掉。
但看着梁碩遲遲沒有指使,他們又不知道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麽,擡起腿不敢往前邁。
直到那道靠在牆邊的身體慢慢傾斜,下滑,最後“砰”地一聲倒在地上,翻了幾圈,而後停住,眼睛直直地瞪着天,胸腔再也沒了起伏,胸前洇開一大片血漬。
-
地牢
淩青歲和淩重桦肩并肩走進去。
淩青歲看着今天怎麽都不對勁的淩重桦,想起從前的傳聞……
他很快停下腳步,不走了。
淩重桦毫無所覺地繼續往前走。
淩青歲看着淩重桦失神的背影,“王兄。”
淩重桦又往前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慢悠悠停住腳,轉身,“嗯?”
望着淩重桦呆滞的雙眸,淩青歲微微嘆了口氣,“王兄,要單獨與他待一陣子嗎?”
“畢竟是他最後一程了。”
“要是有外人在,本宮怕你們說話說不開。”
淩重桦盯着淩青歲看,反應了好久,才明白他在說什麽一般,扯了扯嘴角,蒼涼極了,語速緩慢地回答,“青歲說笑了,我與他……”
淩重桦突然失聲了一瞬,連同臉上的笑意也消逝了一瞬。
而後他才緩緩回過神,“呵,我們有什麽說不開的話?”
雖然淩重桦嘴硬,但淩青歲還是看出他的情緒,也不再逼問他,叫他松口,淩青歲知趣地轉身離去,“罷了,本宮還要去處理父皇那邊的事情……這裏,便交給你了。”
淩青歲走了幾步,臨近門口的時候停下來,對還愣在原地的淩重桦丢下一句,“王兄,最後一程,你不妨遂了他的心願,他畢竟追随了你這麽些年……”
“不過……”
淩青歲怕他心軟,側頭交代一句,“人是一定要處置的,他謀害君主,怎麽算都是死罪。王兄莫要失了分寸。”
淩重桦聽着淩青歲的話,點頭表示明白。
淩青歲瞧見了,才敢放心走出去。
淩青歲一走,外頭的日光便無所遮攔地透進來,白花花一片,往淩重桦的眼睛裏鑽,叫他的眼睛發澀發幹。
淩重桦忍了半晌,才忍住眼中的濕意。
他回了回神,往關押蕭容的牢房走去。
門口獄卒手裏捧着一瓶酒壺。
淩重桦怔愣片刻,想起之前他看着人往裏下的毒藥。
據說是一種極其痛苦的毒藥,喝下去不會即刻斷氣,得被折磨上一個時辰,才會徹底咽了氣。
淩重桦手有些抖。
但他還是拎起了酒壺,拿起了酒杯,對一旁的獄卒說,“你先下去吧。”
獄卒聽令,點頭離開。
原本背對着外頭,蜷縮在角落的蕭容聽到動靜,木楞地扭頭看了一眼,随即利落地爬起來轉過身跪下,跪在淩重桦面前,“殿下……”
“你來送我了?”
淩重桦看着蕭容眼中的笑意,不明白為什麽走到頭了,哪怕只是看到他,他都能這般喜悅。
那喜悅像是一道鞭子抽在淩重桦身上,叫淩重桦從身上疼到心裏。
“嗯。”淩重桦看着他的眸子,心裏不住地一陣發軟。
他總害怕再看下去,他就要忍不住沖出去替蕭容把他手上的鐐铐解了。
淩重桦深吸一口氣,側身,移開落在蕭容身上的目光。
就在那一刻,蕭容眼裏的光盡數熄滅下去。
淩重桦全然沒有察覺,只問,“你可有什麽心願?”
“你跟了我這麽多年,我總該成全你些什麽。”
蕭容蒼涼地笑了笑,“我要什麽……殿下不明白嗎?”
淩重桦身子突然晃了晃,心裏頭清楚蕭容想要什麽,嗓子跟身子卻像是被人禁锢住一般,動不了說不了。
蕭容哀嘆一聲。
兩人就這麽沉默地拉鋸開,一人在狹小的牢籠裏跪着曲着腰,一人在狹長的過道上,背上背着外頭透進來的微弱白光……
遲遲沒有聽到回音,蕭容心徹底死了。
他早看到了獄卒手裏的酒壺,也早知道了自己今日怎麽都是必死無疑。
他不是怕死,做這些之前,他早就想到了自己今日的下場。
他現在這般難過……
只是有些不甘心。
自己這般大逆不道做出的舉動,竟然連他的一點怒氣都換不來,而現在,他馬上就要死了,淩重桦還是不肯正眼瞧他,眼中總是冰冷冷的,連從前萬分之一的愛意都沒有。
“殿下啊……”
淩重桦聞聲,弱聲應了一句,“嗯?”
“若是我死了,你會不會看我一眼……”用從前那般的目光,像是天高地遠,莺飛草長的世界裏,眼中只有且唯有他一個人,讓人望進去,除了能看到對方心底的蓬勃,便只剩自己。
讓人忍不住忘了呼吸忘了生死,只想站到他身邊去。
腦中突然閃過一抹畫面,蕭容敏捷地捕捉住,忽而釋然地笑了。
那是一個碧空萬裏的春日,他跟着淩重桦去踏青郊游。
那日淩重桦身邊只帶了他一個人。
兩人騎着馬,淩重桦突然提議說要不兩人比賽,看誰先到那棵枯死,樹葉落光,只剩崎岖枝幹的古樹下。
因為是主子的命令,蕭容一下答應了。
于是兩人便開始在樹林裏馳騁。
淩重桦難得這般有興致,蕭容一直控着馬,叫它不要跑到淩重桦前面去。
淩重桦似乎看出來了,在領先蕭容一段之後,突然慢下來,貼近他,側過臉,桃花眼裏閃着光,馬鞭在身側用手拎着,對他仰了仰頭,喊了一聲:“你太慢了。”
不知道那天的陽光為何那般正好,不偏不倚在淩重桦身後綻開,像是為他鍍上一層聖光一般。
就是那天,蕭容第一次動了歪心思。
但其實,淩重桦的歪心思比蕭容動得更早。
總之,是淩重桦先招惹的蕭容,淩重桦将蕭容拉入了水中,給他甜頭誘他與他沉淪,後來自己卻上了岸,看着快要被池水溺死的蕭容,在岸邊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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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