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周譽然手腳麻利地做了糖醋排骨、醋溜土豆絲、青椒藕片、香菇青菜和西紅柿雞蛋湯。

将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湯端上整潔的餐桌後，他邁着輕盈的步子前往客廳請陳載遠進餐。

CD已經播放到第四首組曲，古樸、深沉的大提琴聲在寬敞的客廳裏緩緩流瀉，降E大調的莊嚴而不透明感，令人心沉如水。

望見陳載遠歪靠着沙發靠背、似乎睡着了，周譽然放輕腳步走到沙發前。

“陳先生……”

周譽然注視着閉着雙眼的陳載遠，試探着輕喚了一聲。

見陳載遠一直沒動靜，他悄聲走到CD機前，關掉了音樂。

輕輕幫熟睡的陳載遠蓋上毛巾被，周譽然緩緩坐到地板上，久久凝視着陳載遠那英俊的臉龐。

寬闊飽滿的額頭、眉形犀利的上揚眉、根根分明的睫毛、端直高挺的鼻子、線條流暢的嘴唇……整張臉無一處不陽剛。

只是，發際那些細小的傷痕破壞了臉孔的完美，而深鎖的眉宇間那濃濃的倦意也使得整個人顯得有些憔悴。

“遠，陡然間失去視力，你肯定很難接受吧？

“這些日子，是不是一直沒有睡好？

“我很想幫你，卻又不知道能為你做些什麽。

“思來想去，恐怕也只有這些瑣碎的家務事是我力所能及的。

“半天下來，不知道我的表現能否令你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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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希望可以一直陪伴在你身邊，讓你吃得飽、睡得好、笑口常開。

“當然，如果你的眼睛能夠立刻恢複健康，我寧願放棄現在這難得的相處機會。

“只要你過得好，即便我只能永遠那麽遠遠地望着你，我也甘之如饴。”

周譽然小心翼翼地将臉頰貼在陳載遠那寬大有力的手背上，心頭升騰起一種複雜的情感，似苦澀、似甜蜜、似惆悵……

陳載遠緩緩睜開睡眼，眼前無邊的黑暗令他有些迷茫。

随着睡意漸漸消散，他想起自己之前坐在客廳裏聽音樂的事。

“有陌生人在家裏，我竟然睡着了，警惕心未免太差了。”陳載遠暗暗責備自己。

然而，當他的手觸摸到身上柔軟的毛巾被時，他那顆充滿戒備的心漸漸柔軟下來。

“這個孩子，能夠在半天不到的時間內令我決定聘用他，很能幹啊！”

陳載遠側耳傾聽，發現四周寂靜無聲，不像有另一個人存在的樣子。

他疑惑地高喊了一聲“周譽然”，铿锵有力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別墅裏發出回響。

此時的周譽然，正在三樓收拾房間。

他将房門敞開着，以便聽到一樓客廳的動靜。

聽到陳載遠呼喚自己的名字，他連忙放下手頭的活，快速而安靜地奔下樓。

聽到周譽然下樓的輕微聲響，陳載遠安下心來。

“陳先生，您好。”周譽然的語氣恭敬而柔和，“您剛才睡着了，我沒有打擾您。您現在需要吃午飯嗎？”

“現在幾點了？”陳載遠不答反問。

“1點46分。”周譽然看了一下手表，答道。

“這麽晚了？”陳載遠微蹙眉頭，問道，“你還沒吃午飯嗎？”

周譽然輕輕“嗯”了一聲，心道：“你沒有吃午飯，我哪能先吃？”

因為上午的工作量很大，周譽然其實早就餓了。

他喝了很多水，又吃了一些水果，借以充饑。

“以後再遇到今天這種情況，你別等我，自己先吃吧。”陳載遠語氣親和地吩咐道。

周譽然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陳載遠的話外之意。

“陳先生……謝謝您……”周譽然激動得結巴起來，“我……我……一定會……好好努力……”

淡淡的笑意在陳載遠心中漾開，他暗想：“到底還是個孩子啊，這點小事就能讓他激動成這樣。”

“你去準備一下。”陳載遠吩咐道，“跟我一起吃午飯。”

“好的。”周譽然立即答應下來，“之前做的飯菜已經涼了，我需要重新做飯，麻煩您等一會兒。”

“不必那麽麻煩。”陳載遠擺了下手，“你把做好的飯菜熱一下就行。”

聽到廚房房門輕輕合上的聲音，陳載遠拿起電話，撥給物業公司。

“我是陳載遠，護工不用再找了。這個很好。”

接電話的人一聽不用再替陳載遠找護工了，連忙樂呵呵地答應下來，哪顧得上聽全陳載遠的話？更不可能替陳載遠解開誤會。

于是，周譽然的這份護工工作，就這麽定了下來。

能夠和陳載遠共同進餐，周譽然感到很高興。

但是，想到陳載遠雙目失明、吃飯時需要人幫忙，周譽然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周譽然畢恭畢敬地站在陳載遠身旁，款款有序地遞飯布菜，靜靜等候着後者進餐。

見陳載遠吃得津津有味，他心想：“遠根本不是一個挑剔的人，竟然一直招不到合适的男護工，那些應聘者的素質肯定不怎麽樣吧？物業公司到底是怎麽挑人的？竟然還埋怨遠難伺候！”

陳載遠快速而安靜地吃着飯菜，對一直等候在身旁的周譽然有些過意不去。

周譽然婉言謝絕了他提出的、共同進餐的要求，他不但沒有被人拒絕的不快，反而越發欣賞這位禮貌、體貼的年輕人。

用餐完畢，陳載遠說道：“我的眼睛不方便，吃飯耗費的時間很長，以後你先吃飯，吃完飯再來幫我。”

周譽然答應了一聲，對陳載遠的體貼感激不已。

“你做的飯菜很合我的口味，繼續保持。我偏好淮揚菜，你不妨研究一下這個菜系的菜譜。”

周譽然應了一聲，心道：“我早就知道你愛吃淮揚菜，這幾年，我一直在學習、研究這個菜系，現在總算派上用場了。今天做的幾道菜雖說都是家常菜，卻都是你偏好的酸甜口味，你當然會喜歡。”

“你要是不喜歡吃淮揚菜，可以單獨做自己喜歡吃的菜。食材等費用，全部由我承擔。”

“好，謝謝您。”

周譽然一邊答應，一邊心想：“我不在乎那點餐費，有你的這份體貼，就夠了。”

“桌上的剩菜都倒了吧，你随意做自己喜歡吃的菜。”陳載遠說着站起身來，吩咐道，“領我去客廳坐一會兒。”

周譽然為自己随意做了兩道菜，吃完飯後，他快速收拾了一下廚房，開始燒礦泉水。

他知道陳載遠喜歡品茶，也注意到廚房的櫥櫃裏放着上等的西湖龍井茶，因此，他決定為陳載遠泡上一杯茶。

待到水壺中的礦泉水沸如魚目、微有聲時，周譽然立即關火，等着沸水冷卻。

水溫降到80度時，他将水注入一個容量150毫升的透明無花的玻璃杯，将杯子清洗幹淨，為杯子增溫。

之後，周譽然往玻璃杯裏放了3克西湖龍井茶茶葉。

望着手中綠黃色的“旗槍”，感受着芽葉的細嫩、光滑，嗅着清新的茶香，周譽然贊道：“好茶！”

周譽然采用“回旋斟水法”向玻璃杯中注入約1/4杯熱水，等候熱水浸潤茶葉。

當溫潤的茶葉散發出一縷清香時，周譽然高提水壺，讓水直瀉而下。

他利用手腕的力量，上下提拉注水，反複三次，讓茶葉在水中翻動。

欣賞着茶葉在水中上下翻騰、翩翩舒展的仙姿，周譽然那雅致的臉龐上浮現出恬淡的笑容。

當周譽然将澄清碧綠的茶放在陳載遠面前時，正在欣賞音樂的陳載遠立即被那幽雅清高的香氣吸引。

他吩咐周譽然關掉音樂，專心致志地品茶。

細品慢啜之下，陳載遠只覺茶湯的滋味甘鮮醇和、滿口清香四溢。

他由衷地贊了一聲“好茶”，繼而輕輕放下玻璃杯，問道：“你這是産于獅峰的西湖龍井茶吧？”

“嗯。”周譽然點頭，說道，“這是您放在廚房裏的茶。”

“這是我家的茶？”陳載遠驚訝道，“不可能，我從來沒泡出過這麽好的茶湯。”

周譽然想了一下，覺得沒必要和陳載遠這樣的品茶專家讨論泡茶的方法。

“或許是泡茶的心境不一樣吧。我有過體會，要想泡出好茶，心境一定要保持平和、恬靜。另外，泡茶者的性格、氣質不同，泡出的茶也會有些區別。”

陳載遠沉思了片刻，暗嘲自己一向以品茶專家自诩，對茶的領悟力卻比不上一個年輕的護工。

他重新端起玻璃杯細細品茶，心頭的滋味有些複雜。

陳載遠的晚餐是小米粥、青菜香菇餡包子、涼拌黃瓜。

喝着濃稠香黏的小米粥，吃着皮薄餡多的包子，再嚼些清脆爽口的涼拌黃瓜，一頓飯吃得陳載遠唇齒留香、心情舒暢。

“明早你搬過來住吧。”

陳載遠放下碗筷，語氣爽快。

周譽然盤算着去“金鼎實業”辦理離職手續需要多長時間，說道：“我明天早晨會過來替您做早飯。上午要出去辦點事，中午再搬過來。您看，行嗎？”

“你住得遠嗎？要是離這兒很遠，早上就不用趕過來了。”陳載遠體貼地說。

“挺近的，沒關系。”

“那好。等我洗完澡，你就可以回去了。”

周譽然将一切收拾停當，已是晚上8點鐘。

他走進陳載遠的卧室，向後者辭行。

“你怎麽回去？要不要我給物業打個電話、讓他們開車送你？”

陳載遠倚靠着床頭坐着，微微仰頭“望”着周譽然。

“不用了，我騎車過來的。謝謝您。”周譽然信口胡謅。

“大門鑰匙在玄關抽屜裏，你拿一把回去。明早不用摁門鈴。我一般都是七點鐘吃早飯，你計算着時間過來做飯就行。”

“好的。”周譽然答應下來，轉而詢問，“早飯我打算為您做雞湯馄饨，不知您是否喜歡。”

“可以。”陳載遠點頭，吩咐道，“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好的。晚安。”

聽着周譽然逐漸遠去的腳步聲，陳載遠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自從出車禍以來，他的心情第一次如此愉悅。

想到有周譽然陪在身邊，一直折磨着自己的煩躁、郁悶等等負面情緒竟然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陳載遠感覺很神奇。

“這個孩子，很特別啊！”

陳載遠躺在床上，帶着對明天的美好期待逐漸睡去。

走在燈光幽暗、花香浮動的別墅區裏，疲憊不堪的周譽然心神恍惚，每走一步，仿佛都像踩在棉花上一般。

活了21年，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累過。

想到以後每一天都得像個高速旋轉的陀螺一般做家務，周譽然累得直想往地上癱。

唉……

誰叫我喜歡他呢？

做家務，是我的分內事啊！

做的時間長了，應該就會習慣了吧？

周譽然回到家中，匆匆沖了個熱水澡，倒頭就睡。

當舒緩、輕柔的音樂聲将他從睡夢中喚醒時，已是清晨5點30分。

聽着窗外宛轉悠揚的鳥鳴聲，周譽然在床上舒服地伸了一個大懶腰，感嘆着大自然的美好。

想到要去陳載遠家裏為他做早飯，周譽然有種如在夢中的不真實感。

想到從今天開始要搬到陳載遠家裏居住，周譽然禁不住歡呼雀躍起來。

洗漱完畢，周譽然空腹喝了一杯淡鹽水、吃了一個蘋果，步行至陳載遠的別墅。

一路上風和日麗、鳥語花香，周譽然深深呼吸着清新的空氣，只覺心曠神怡。

周譽然開門進屋時，陳載遠正精神飽滿地坐在陽光充沛的客廳裏。

陳載遠一夜無夢至天亮，難得地睡了一個好覺，也難得地有了一份好心情。

“陳先生，早上好。”

周譽然走到陳載遠面前，以柔和婉悅的聲音問候。

“早上好。”陳載遠語氣輕快。

一大早便能聽到清澈如山泉一般的曼妙嗓音，陳載遠感到心情怡悅。

為陳載遠端上一杯淡鹽水、一盤插好牙簽的蘋果塊，周譽然語氣柔婉地提出建議。

“陳先生，早晨起床後，空腹喝一杯淡鹽水、吃一個蘋果，有益健康。”

“好。”陳載遠從善如流。

“我現在去做早飯，您如果有什麽需要，請随時叫我。”周譽然說道。

“好。”陳載遠點了下頭，“你去吧。”

聽着周譽然漸漸遠去的腳步聲，陳載遠嗅着空氣之中若有似無的梅花香氣，心道：“又是這種味道啊！”

周譽然從冰箱裏拿出豬肉餡和洗淨的荠菜，加工成荠菜豬肉餡。

包馄饨的同時，他為二人煮了4個水煮蛋。

馄饨包好之後，他從冰箱裏端出昨天晚上熬好的雞湯，為自己煮了一碗雞湯馄饨。

先行吃完早飯後，周譽然這才幫陳載遠煮馄饨。

陳載遠很喜歡雞湯馄饨的鮮美，要求周譽然再煮一碗，這令後者笑容滿面。

“您還有兩個水煮蛋沒吃。”周譽然将剝了殼的雞蛋遞到陳載遠手中，微笑着說道，“吃完這些，再喝下一杯牛奶，我估計您就吃不下第二碗馄饨了。”

“今天就不吃雞蛋了吧。”陳載遠以協商的口吻說道。

“那可不行。”周譽然婉言拒絕，“為了營養均衡，每天早餐的兩個水煮蛋、一杯牛奶是必須的。”

陳載遠心道：“你今天剛剛上崗，就開始管起我來了？”

他慢慢吃着嫩滑的水煮蛋、喝着溫熱的牛奶，嘴角掠過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

伺候陳載遠吃完早飯，周譽然快速收拾幹淨廚房，向陳載遠辭行。

聽到周譽然說“盡量争取中午之前趕回來”，陳載遠體貼道：“你不用那麽着急，午飯我可以叫外賣。”

“我的事情，一個上午應該能辦完。如果我實在是趕不回來，會給您打電話。”周譽然掏出手機，問道，“陳先生，能告訴我您的電話號碼嗎？”

存好陳載遠報出的電話號碼，周譽然告辭離去。

在四九城，星期一是最不能怠慢的日子。

一旦出門晚了，早高峰時段的交通擁堵會令人有崩潰的感覺。

周譽然的汽車一進五環，便行駛緩慢。

進了四環，他的車更是與衆多車輛一起排起了長龍。

周譽然郁悶地坐在停滞不前的車裏，想到以後不必再忍受交通擁堵的折磨，不由得心情轉好。

“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去公司上班剛一個多月，試用期還沒滿，就要提出辭職，不知道單位領導和同事會怎麽看我。

“他們一定會覺得我很浮躁、很不踏實吧？”

周譽然感覺自己的辭職舉動可能不太妥當，但是，想到陳載遠需要自己，他決定豁出去了。

周譽然的車開到“金鼎實業”附近時，已經9點30分了。

為了趕時間，他打算将車直接開進公司所在寫字樓——金鼎大廈的地下停車場。

“反正我要辭職了，就算碰巧被同事看到我開的車是寶馬760Li，也沒什麽大不了。”

抱着這種心态，周譽然坦然地将車開到了金鼎大廈。

周譽然的車行駛到地下停車場入口時，一輛黑色沃爾沃S80也正打算進去。

他準備停車禮讓，那輛沃爾沃轎車的司機卻短促地摁了一下喇叭，示意他先進去。

周譽然摁了一下喇叭表示感謝，随即将車開進入口。

沃爾沃轎車緊随其後，司機林載揚那雙狹長的丹鳳眼一直玩味地打量着周譽然的車。

“雪山白色寶馬760Li啊，跟陳載遠的車一模一樣嘛。

“不過，陳載遠的那輛車已經報廢了，人也差點報廢。

“選車，還是應該以安全性為第一考慮因素。”

周譽然選擇的停車位，距離林載揚的專用停車位不遠。

他下車後，正好從林載揚的車旁走過。

瞥見寶馬轎車的車主似乎很年輕，林載揚特意多看了一眼。

只這一眼，令他倍覺驚豔。

冰肌雪膚、清雅秀逸，整個人如同冰山雪蓮一般充滿聖潔感。

林載揚定睛看着周譽然那纖長、挺拔的身影逐漸遠去，感到自己壓抑多年的欲望正在身體裏迅速複蘇。

這些年，林載揚一直忙于學習、工作，無暇顧及自身的欲望。

況且身處美國，周圍都是體毛、體味濃重的外國人，他也興不起任何欲念。

如今，他正值志得意滿的時期，又碰巧遇到自己最喜歡的男性類型，這叫他如何不蠢蠢欲動？

林載揚走到周譽然的寶馬轎車面前，記下了車牌號。

“這種車，全四九城不會有很多輛，想要找到你，應該不困難。

“當然，如果我們能夠再次偶遇，那就最好不過了。

“下一次再遇到你，我絕對不會眼睜睜地讓你輕易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