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林載揚看了一眼手表，将2009年8月10日這個日子牢牢記在心中。

他乘坐VIP電梯上18樓，心情愉快得仿佛剛出籠的小鳥一般。

他剛踏出電梯，一眼便望見周譽然的背影。

周譽然與前臺小姐打了聲招呼，徑直前往辦公區。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一雙眼睛正目光熱烈地注視着自己。

林載揚調整了一下情緒，面色平靜地走進公司。

前臺小姐趕忙站起身，殷勤地問候：“林總早！”

林載揚威嚴地點了下頭，問道：“剛才進去的那個人，是誰？”

“他是行政部的文員，叫周譽然。”前臺小姐畢恭畢敬地回答。

“他竟然是我的員工？”

林載揚暗暗驚訝，心頭一陣雀躍。

“一個行政部的年輕文員，怎麽會開得起兩百多萬的車？”

林載揚帶着疑惑，走進董事長辦公室。

處理完手頭的事務之後，他直接登入集團人力資源數據庫，調出周譽然的人事資料。

發現上面注明“離職”，他的心頭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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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知道他的存在，他就離職了，怎麽這麽巧？”

林載揚仔細查看了周譽然的人事資料，發現對方是美國華僑。

看到“父親”一欄填寫的是“周大林”，他的第一反應便是：“不會是美國紐約華商會會長——周大林吧？”

林載揚輕輕甩了下頭，覺得自己有些職業性的神經過敏。

“要是他的身份真的這麽特殊，他幹嗎要來我的公司上班？

“要是他想出來工作鍛煉自己，幹嗎要開那麽高級的轎車？

“他剛來公司一個多月，試用期還沒滿，卻辭職了，為什麽？”

林載揚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暫且記下周譽然的聯系電話。

想到周譽然或許尚未離開公司，他有些坐不住了。

林載揚抱着試試看的心态來到地下停車場，發現周譽然的寶馬轎車仍然停在原處。

他立即坐進自己的車裏，決定來一次“守株待兔”。

“周譽然，我既然看中了你，就不會允許你和我擦肩而過！”

周譽然順利辦完了離職手續，拎着私人物品走到了自己的車前。

他對公司的高效率很滿意，在心中贊嘆陳載遠領導有方。

周譽然将寶馬轎車駛出地下停車場，歸心似箭地一路狂飙。

他一心想着搬家、做飯的事，完全沒有注意到有輛黑色沃爾沃轎車一直尾随自己。

他将轎車駛進“長灘印象”，停在了自家別墅的車庫裏。

林載揚将車停在路邊，遠遠地望着周譽然家古色古香的中式別墅，暗呼“天助我也”。

他已經猜到周譽然會住在高檔別墅區，卻沒有想到對方竟然住在自己的地盤裏。

林載揚記下別墅的牌號——12號，将車開到了物業公司門前。

他需要查一下這棟別墅的房屋所有權人，确認一下這裏是否是周譽然的房産。

在物業公司上下的殷勤接待下，林載揚以視察工作為幌子，找到了需要的資料。

發現“房屋所有權人”一欄寫着“周譽然”三個字，林載揚基本上确定了自己先前的判斷。

“小小年紀，開着兩百多萬的車，住着九千多萬的別墅，他爸應該就是那位美國著名的華商領袖了。他來我的公司上班，又在試用期內辭職，到底為了什麽？”

林載揚一時之間想不出頭緒，決定先派人搜集一下相關情報。

時間将近中午，林載揚婉言謝絕了物業公司總經理王小輝準備的飯局，緩緩開着車在風景秀麗的別墅區裏巡視。

他對這片高檔別墅區贊不絕口，也為自己的公司能夠投資開發建設這樣的項目而感到自豪。

經過陳載遠的別墅時，林載揚踩住了剎車。

望着樹木掩映之下散發着金色光芒的北美風格別墅，林載揚那陰柔的臉龐浮現出一絲冷笑。

“聽說你已經出院了，現在過得還好嗎？

“失去了視力和權力，你到底會落魄到什麽地步？”

林載揚帶着志足意滿的優越感，摁下了陳載遠家的門鈴。

正在廚房忙活的周譽然快步走到玄關處，拿起可視對講機的話筒，問道：“請問哪位？有什麽事？”

“我是林載揚，找陳載遠。”林載揚回答。

“請稍等一下。”

周譽然放下話筒，走到客廳征求陳載遠的意見。

“林載揚先生來訪，您要見他嗎？”

陳載遠的心頭閃過一陣不快，原本平靜的臉色陡然變得冷峻。

周譽然猜測，這個林載揚應該是陳載遠同父異母的弟弟，心中不禁暗想：“他們兄弟倆的感情，似乎不太好啊！”

“讓他進來吧。”陳載遠語氣不佳。

周譽然脫掉圍裙，大致整理了一下衣服，為林載揚打開大門。

“先生，您好，陳先生請您進屋。”

周譽然對着門外的林載揚微微欠了下身，語氣緩和而禮貌。

林載揚驚訝地盯着周譽然那精致、玲珑的鵝蛋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見周譽然那仿佛兩汪秋水一般的動人眼眸正疑惑地望着自己，他連忙轉開目光，為自己的失态感到尴尬。

林載揚在周譽然的指引下換好客用拖鞋，跟随後者來到客廳。

淡雅的梅花香氣在空氣中浮動，令林載揚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周譽然。

“這種香味很适合你。”

林載揚贊賞地注視着周譽然那修長、纖細的身影。

林載揚落座後，周譽然禮貌地問道：“先生，您需要喝些什麽？”

“冰水。”林載揚客氣地回答，“謝謝。”

他為周譽然那山泉一般純淨的聲音所吸引，不由得有些神思不屬。

周譽然為林載揚端上一杯冰水，他那細潤、纖長的手指，在晶瑩剔透的玻璃杯的襯托下，如同玉雕一般精致。

林載揚的視線跟随着周譽然的手指移動，後者轉身離開，他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着對方飄然遠去的背影。

聽到廚房房門輕輕合上的聲音，陳載遠劈頭就罵：“你還有臉過來？”

正處于迷醉狀态的林載揚被這麽一喝罵，頓時清醒過來。

他不悅地瞪着滿臉怒氣的陳載遠，暗罵一聲：“敗興的瞎子！”

如果沒有在這裏遇到周譽然，林載揚一定會和陳載遠針鋒相對。

但是，現在，他沒有那份心情。

他最想知道的是：周譽然為何會出現在陳載遠家中，并且充當着仆人的角色？

“哥……”林載揚盡可能地放軟聲音，“我只是過來看看你，不想跟你吵架。”

陳載遠冷哼一聲，罵道：“能奪的，你都毫不留情地奪走了。現在又來裝模作樣，少來這一套！”

“哥，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偏激了？”

林載揚耐着性子與陳載遠交談，盡可能語氣緩和地解釋。

“你出了這麽大的事，董事會肯定會發生人事變動。與其讓外人掌控公司，不如由我出面主持工作。這樣子，至少公司還掌控在自家人手中。我出任董事長，到底有什麽錯？

“公司剛剛以40.2億競得地王，你就出車禍，導致公司股價直線下跌。如今，股票增發是不可能了，銀行也不肯放貸給我們。你知道我們多麽被動嗎？

“我實話告訴你，公司的銀行賬面資金已經空了。我們現在拿不出錢來進行項目建設。要是一直這麽空耗下去，公司遲早完蛋！”

陳載遠沉默了。

這些日子，他雖然沒有關注公司的事情，卻也大致能夠想到這一系列的問題。

他曾經思考過該如何解決公司可能遇到的困境，轉念想到自己已經被踢出董事會了，又何必浪費那個精力。

所以，他幹脆一心一意養病，什麽都不想了。

沉默良久，陳載遠到底還是放心不下自己辛辛苦苦多年打拼出來的事業，只好暫時放下對弟弟的成見。

“你想到解決辦法了嗎？”陳載遠态度緩和。

“嗯。”林載揚帶着自豪的情緒談起公事，“我跟華爾街的朋友聯系過了，決定通過私募基金進行融資。估計年底能融到五六千萬美元。不過，成本比較高。”

“先顧眼前吧。”陳載遠對自己在節骨眼上出車禍倍感無奈，“現在工程開工的費用怎麽辦？”

“讓施工單位先墊着。”林載揚回答。

“只能這樣了。”陳載遠嘆了口氣，叮囑道，“‘印象城’這個項目，投資規模龐大，你一定要謹慎對待，千萬別搞砸了。”

“你放心吧。”林載揚自信十足，“由我掌控全局，絕對不會出問題！”

陳載遠沒再吭聲。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金鼎實業”的靈魂人物，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如今看來，少了自己，公司照樣正常運轉。

想到自己可以輕易地被人取代，他的心頭不禁泛起一絲苦澀。

兩兄弟各懷心事，一直靜靜地坐着，客廳裏的氣氛安靜而又沉悶。

周譽然的适時出現，如一陣清風拂過，吹散了滿室的悶氣。

“陳先生，什麽時候開飯？”周譽然詢問。

陳載遠面沖林載揚，說道，“中午一起吃個飯吧？”

“行。”林載揚回答。

周譽然轉而詢問林載揚：“先生，您有什麽忌口的？”

“沒有。”林載揚注視着周譽然那清亮、水潤的眼眸，舍不得移開視線。

“給他做點開胃的菜吧。”陳載遠說道，“回鍋肉就行。”

林載揚看了一眼眼神空洞的陳載遠，心情有那麽一瞬間的柔軟。

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記得我愛吃回鍋肉啊！

周譽然為林載揚續了一杯水，回到廚房忙活去了。

林載揚斟酌着話語，望着陳載遠問道：“這個傭人，新來的？”

“他是我昨天新招的護工，今天剛搬過來。”陳載遠回答。

“他叫什麽名字？”

“周譽然。”

“你從哪兒招來的？”

“物業公司給找的。”

林載揚眯起丹鳳眼，眼神之中暗潮湧動。

“物業公司怎麽可能帶別墅區業主過來給人當護工？”

林載揚思索了片刻，決定過會兒再去物業公司一趟。

周譽然快速吃完午飯，前往客廳通知陳載遠可以開飯了。

陳載遠站起身，與周譽然手牽手走向飯廳。

林載揚緊緊盯着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心裏一陣妒忌。

“瞎子竟然還有這種好處！”

陳載遠與林載揚面對面坐在整齊地擺放着碗碟的餐桌前，周譽然站在一旁介紹菜式。

“陳先生，今天的菜包括軟兜長魚、白燒四寶、淡菜炒筍尖、紅果拌梨絲、鴛鴦雪花卷、回鍋肉，不知道是否合您的口味，請您品嘗。”

“好。”陳載遠拿起筷子，沖着林載揚說道：“随便吃吧。我就不招呼你了。”

林載揚望着滿桌豐盛的菜，夾了一筷子色澤紅亮的回鍋肉，細細品嘗。

肥而不膩、入口即化，些許瘦肉增加了一點嚼頭，令人感到回味悠長。

“味道好極了！”林載揚由衷地贊嘆。

他目光熾熱地望着周譽然，問道：“你是專業廚師？”

“不是。”周譽然微微搖頭，腼腆道，“我只是喜歡做飯。”

“真的這麽好吃？”陳載遠笑道，“能夠讓載揚這麽稱贊，這個回鍋肉我一定要嘗一嘗。”

“那是先生過獎了。”

周譽然為陳載遠夾了一塊回鍋肉，面帶羞意。

林載揚只覺俏臉粉紅的周譽然仿佛半開的荷花一般嬌羞動人，令他怦然心動。

“嗯，味道确實很好。”陳載遠點頭稱贊，笑道，“小周啊，你這廚藝，恐怕很多專業廚師都比不上。”

“您過獎了。”

周譽然的臉上露出水仙花一般柔和、清純的笑容，令林載揚心神皆醉。

為了避免失态，林載揚沒再将視線投向周譽然。

他集中精神品嘗佳肴，對每一道菜都很滿意。

想到陳載遠不但可以與周譽然朝夕相對，還可以随時吃到周譽然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林載揚嫉妒不已。

陳載遠，你這次可算是因禍得福了。

不過，這“福”裏到底有沒有什麽隐患，可就不好說了。

吃完午飯，林載揚告辭離去。

周譽然禮貌地将客人送出門，直到對方的汽車駛出視野，方才回屋。

他沒有注意到：林載揚的這輛黑色沃爾沃轎車，正是早晨在地下停車場入口禮讓自己的那一輛。

林載揚直接找到物業公司總經理王小輝，開門見山地說：“我哥是不是讓你們幫他招護工？”

“是。”王小輝殷勤道，“不過，陳先生接連面試了12個人，都覺得不滿意。昨天下午，他打電話過來說不用再找護工了，我們便沒再幫他物色人選。”

“那12個人的資料，拿給我看看。”

“好，請稍等。”

林載揚翻閱了一下王小輝遞上的資料，沒有找到周譽然的相關資料。

“你确定你們只帶了這12個人過去面試？再沒有別人了？”林載揚問道。

“對。”王小輝點頭，“這些都是正規的家政服務公司選送來的護工，我們都要嚴格把關的。”

“麻煩你了。”林載揚将資料還了回去。

出了物業公司，林載揚緩緩開着車，考慮着要不要向陳載遠揭穿周譽然的身份。

想到周譽然要是不再當護工，自己便很難有機會接觸到對方，林載揚決定不提這事。

陳載遠，你自求多福吧。希望你不是引狼入室。

倚靠着沙發，細細品嘗着西湖龍井茶，傾聽着周譽然做家務的輕微聲響，陳載遠感到無比惬意。

想到周譽然不在家的那幾個小時，周圍一片死寂，空氣也沉悶得令人發慌，陳載遠的臉上閃過自嘲的笑意。

“看來，我真是太閑了。一個人呆在家裏，竟然會覺得寂寞。”

周譽然從客廳經過時，陳載遠将對方叫住。

“你坐下吧，我有話想問你。”

見陳載遠一臉嚴肅，周譽然心裏一陣緊張。

“他不會是發現什麽破綻了吧？我才剛搬過來啊！”

“你有哥哥嗎？”陳載遠問道。

“有。”周譽然暗暗松了口氣。

“在你心目中，你哥是個什麽樣的人？”

“很聰明、很厲害，簡直無所不能。我從小就特別崇拜他。”

一提起自己的大哥周譽先，周譽然立即兩眼閃閃發亮。

陳載遠暗暗發笑，心想：“這麽大人了，還這麽孩子氣。”

“你哥是幹什麽的？”陳載遠問道。

周譽然剛想回答“商人”，轉念改成了“做買賣的”。

“具體做什麽買賣？”

“我也不太清楚。”

“要是哪天你哥不能做買賣了，你會怎麽辦？”

“不能做買賣？”周譽然皺起眉頭，“我沒聽懂您的意思。”

“我打個比方，只是比方，你不要介意。”陳載遠說道，“要是哪天你哥也像我這樣不方便，你會怎麽辦？”

“照顧他！”周譽然斬釘截鐵。

陳載遠愣住了，心道：“你哥真是好命啊，有你這麽好的弟弟。”

想到林載揚這些日子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陳載遠禁不住在心裏哀嘆一聲。

到底是我做人太失敗了？還是林載揚太不是東西了？

“你哥的買賣，你打算怎麽辦？”陳載遠詢問。

“有我二姐、三哥、四姐，他們都很厲害。”

“你家到底有幾個孩子？”陳載遠驚訝道。

“五個。”

“你爸媽真能生啊！”陳載遠在心裏感嘆，接着問道，“假如你沒有其他哥哥姐姐，這事就落到你頭上了，你怎麽辦？”

周譽然仔細思考了一下，為難道：“那我只好硬着頭皮上了。不過，估計我哥不會讓我替他做買賣。”

“為什麽？”

“我哥說我不是做買賣的料。”

“為什麽？”

“他說我不會算計。說不定被人賣了，還傻乎乎地替人數錢呢。”周譽然羞慚道，“我要是把我哥的一番心血都賠了，我哪還有臉見他？”

陳載遠暗笑不止，突然覺得面前這個年輕人很可愛。

“幸好我有其他哥哥姐姐，而且他們都很厲害。”周譽然慶幸道，“要不然，萬一真的出現您說的那種情況，我們家就慘了！”

陳載遠笑道：“照你這麽說，我弟弟很厲害，我一出事，他就能迅速代替我，倒是一件幸運的事了？”

“那當然。”周譽然帶着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說道，“反正都是一家人嘛，他的，不就是你的嗎？”

“你還真是天真啊！”

陳載遠暗嘆一聲，陷入了沉思。